《此夜星悬》5.2山外之山

COLLISION AND EXPLOSION-Initial reports suggest there are no survivors.
报纸的标题如是。
因为封景和其他三人的尸体都未找到。
城东的一个地下车库，顶上是交错纵横的各种水管，不时会有流水从水管子沙沙流过，在各种颜色的水管中央，有时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节能灯泡，发出淡黄色的光芒，这是整个地下车库唯一的照明工具，因此空间中有些黯淡和发黄。
车库地堆满了各种小型木质货箱，里面装着平时的货，在各种木质货箱上，还帮放着一些小型枪支，都是3.5毫米口径子弹的自动手枪。虽说是在事发地的附近，不过好在是郊外的公路，不会有人注意到。
莫澜跑路是背着陈佳的，所以两个“留守攻”一通气，事情也就明了了。
其实莫澜的最后选择执明只是心里面别扭了点，也怪不着他什么，毕竟自己做的事也不地道，有莫澜在阿离身边，执明也能安心不少。
封景走后
执明陈佳除了商量着料理一系列后续事宜，也曾和莫澜彻夜长谈过。
陈佳无意间问过执明一句的，没有慕容黎的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执明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且笑得有些莫测，起码陈佳不怎么能理解。执明心中想着——
还能怎么过来的，想他想过来的呗。
日子总是要过，无非是继续做手里的事，却必不可少的想他罢了。
而对于封景——
执明所剩的，是后悔，还有疑惑。
执明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糟糕的一件事了。
他此刻离开了挚爱之人，也伤害并失去深爱着他的亲人。
他意志消沉，狼藉满身。
原来，我是这样的不了解你。
冷静下来之后的执明对封景的欺骗反而没有那么在意了。
谁又能说那不算爱呢？
维系感情的不是血缘，是想要拥有而不能的爱啊。
为了这样病态的占有欲，
执明不知道的，封景也不愿说，封景只是在执明之上的天空盘旋守护，融不进来，却也不肯走远。或许所有的事在那天夜里执明拉着封景让他讲故事的时候就早已注定。有些事由不得自己选择，所幸的是两人都为彼此留有余地，这才能接纳已经改变的你我。
虽然自己知道这真相之后痛苦不已，这个巨大的后果让自己难以承受。可从小到大堆积起来的矛盾，怨恨与愤怒瞬间爆发，让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是么……执明以前总做一个梦，说不上是好是坏。梦中他摆脱了黑手党的身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可梦的最后却也是他，他自己拿着枪，对准镜中自己的模样。
黑暗，血腥，金钱，权力，这里还在继续上演着。这是宿命的悲剧，不休不止。他此刻才发现，在这一点上，自己和封景，竟是这样得相像。
至于疑惑——
执明怎么琢磨都觉得事发那天晚上的一枪麻醉蹊跷得很！
此刻执明恍惚地坐在停在路边的车里，看着压抑的天空，小雨点点滴滴落了下来。
突然——
他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寻找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厉睿意外地穿得像个普通的上班族，一身全黑色的西装，表情很疲倦的样子，只身一人，拎着一个廉价的透明塑料，里面是几瓶矿泉水，在丝丝细雨中走向江边。
执明突如其来地杵在了厉睿面前。他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此刻都化作了大脑的一片空白。
厉睿倒是一脸了然的神情，对执明淡淡的：“你现在这样，是坦然，还是绝望？”
——不！不对！
——他这表情分明……！！！
“伤都好了？”厉睿边问边被执明连拖带拽的拖进了车里。
执明就像是一个被抓到现行的贼，手足无措的地看着厉睿，像看着一棵救命稻草。执明心中无数情绪翻涌上来，可厉睿的脸上几乎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他很想问一句，问封景呢。
可是他就这样坐在驾驶座上紧张到几乎动都动不了浑身僵硬，就只有这样看着他，直到执明觉得自己灼热的眼光已经像两块滚烫灼热的木炭一般快要把厉睿灼穿了，厉睿才抬眼，他沉默地望着自己，眼里几乎晶莹一片泫然欲泣。
执明开始怕了。
这个不祥的眼神成功地吓住了他，无形的慌张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蔓延出来，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得结了冰。
“哎呀~”
忽然。
厉睿造作地伸了个懒腰，冲着执明诡异的笑了笑，索性闭上眼睛小憩。
——贱人~！！！
这时候执明心里已经有数了。
执明扭开一瓶红茶递了过去。
看着某人殷切的神情，厉睿轻哼了一声，
一副很是受用的表情，开始慢吞吞地喝。灌了半瓶下去，又重新靠回椅背，斜着瞥了执明一眼，故作不满地捏着红茶的塑料瓶，把剩下半瓶朝他扔了过去。
执明生受着，脸上被砸红了一块，看着有点滑稽，也有点俏皮。反正也砸不痛他。
看着被砸的人一脸无辜又不敢躲闪的样子，厉睿笑得顾盼神飞，他清咳了两声，装腔作势地戴了副墨镜在脸上，把半瓶水捡回来又喝了一口：“得~我高兴了，你问吧。”
——我要见他。这说得是封景。
“可他现在还不想见你。”
厉睿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现在着急起来，”厉睿有些气恼地掰了掰手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执明os:高利贷啊——啊不等等。执明回想起在厉睿的咖啡馆里看到的那份英文的病历单，原来从那个时候……
“想起来了？”厉睿笑得十分得意。
“所以别着急~等到时候，他要是想见你，自然就见到啦！”
——那我要真相。执明无奈退而求其次。
厉睿噗哧一口水就笑喷了出去。
执明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只觉得他真把自己当猴耍，到现在还拿自己寻开心，亏自己先前几乎要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你等会儿，哈哈哈哈啊哈哈……”
厉睿笑够了，才侧着头看执明，颇有些小孩子耍赖的味道在里面：“你这么喜欢真相啊？不怕哪天，就这样把小命也给搭进去。”
执明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
“他没事，小尘也没事，你也没事儿，皆大欢喜啊~”厉睿的眼神中满是无辜，这样执明想要照着脸给他一拳，“我是做了恶人了，我都不在意。真相？还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一件天大的事情，你周围的人都知道，就你被蒙在鼓里，换做你难道就不会不舒服么?”
“不会。”
他回答得太干脆，让执明有些措手不及。
“知道真相有什么好的，起码你看看你身边那些个知道真相的人，不死也残废，不残废的过得也不舒心，你偏偏还要自己去找罪受。”
执明知道得这话里隐喻的东西太多，不过就目前来说他不想去深究。他此刻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封景。
——你现在非要跟我兜弯子才开心么？执明不想再被他岔开话题，说白了就是他今天横竖都得把事情给说清楚。
厉睿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红茶：“阿文你玩过数独么?
“
其实要做一个局就像发明一个数独一样，要让它有逻辑，要让它可解，要让它唯一，要让所有东西都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
“我至少有五种不同的方法让小尘一定会留在封景那里，并且按照你的性格，你一定会帮他。陈佳是一直跟在封景身边的，那可是个老狐狸，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他总有办法应对，倒是省了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当然——我最了解的，还是封景，他一向都是那种性子，缺乏安全感，可占有欲满点；小尘又是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小子，那天我把消息放给了你，你就一定会耍小聪明，可是你啊你啊，你是有心无力，到了最后一刻，你还是放不下封景，重情啊你小子，可以，这点儿对我脾气……唉说远了，总之，你那边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场，我这里都有最简单而直接的方法应对。如果莫澜再机灵一点儿，那么封景甚至不会知道确切的消息来源，而陈佳我刚刚就说了，他本来就是上道的人，我不用操心。”
执明惊得无法面部管理，只觉得身体里的水分都被抽干了，索性就着水猛灌了几口，后又问道。
——要是某一环节错了呢？”
厉睿又笑了，这次是他特有的那种笑，挑着眉眼笑得玩世不恭，笑得生死看透。
“那我就认了，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呗？”
执明愕然。
“那你让我怎么办！哈哈哈哈”厉睿摆了摆手，“说笑的，别激动。我就没想过要输。我讨厌输，所以为了赢，我会不择手段。
执明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有人格魅力，挑了挑眉看他。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索性自杀怎么办？那你的局就彻底死了。
厉睿笑得坦然：“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大家的命都般金贵，得自己对自己负责任才行。”
“你要是这么不惜命，我也没有办法~”
行，执明彻底服气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厉睿就是这样一个人，把他们一群人蒙在鼓里，排好一条让你不得不去走的路，而他就像牵丝戏里面的提偶人，引着一众人在台上忙得不亦乐乎。
执明看着那样笑着的厉睿，不由背后突然升起一股凉意。以前只道他又聪明又练得一身好功夫，如今才真正见识到他的精明恐怖，什么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一个可以用的棋子，好好做个人还得担心什么时候就被他给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黑手党里果然都没有好人，凡是还能把自己当成个人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哦对了——”
“别怪他——”厉睿难得得有些动容，
“因为他太渴望被爱了，所以他必须得那么做。”
“这份爱沉重、甚至有点污浊，他的爱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他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
“而他爱你，就是想把你也拖进来，却希望你救他。”
厉睿还记得封景在昏迷中念出“阿文”两个字的时候，心突然泛起的那片微醺的海，他面对自己时的冷漠和呢喃时的温柔，或许这样的天壤之别，这种巨大的反差，就是他的爱。
执明这个小子……厉睿暗暗咬牙。封景那句他没有听到的“不知道还能陪他多久”，其实就是情人间最甜蜜的“我爱你”。
“走啦！”
只见厉睿下车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看着执明，然后边后退边把右手中指贴在唇上，再改掌直立，在脑袋右侧自后向前挥动，顺着撩起了几缕青丝在初春的寒风中飞舞。——那是执明再熟悉不过的手语。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哥。
“他很想你的！”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再见——！阿文——！”
——再见。
执明倚着车门看着厉睿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
他总觉得封景和厉睿从前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以后也会是的。
一定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