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陆白|独角戏·第三回

陆小鸡拈酸作戏 
白展堂窥破真情
夜渐深，怡红楼的客人陆陆续续散了。小翠满面喜色地到门口，向上一瞥，笑意更深，扬声道：”展堂哥哥，有空常来玩啊。”言罢，眼波流转，又挥挥手帕，对楚留香和陆小凤喊道：”两位大侠，在我店里住吧。我家掌柜说，两位要是肯光临敝店，自有厚礼相赠。”
白展堂压下的火又窜了上来，鼻子都气歪了，刚要说话，便听陆小凤忙不迭道：”多谢小翠姑娘，只可惜今夜我们已和同福客栈的掌柜说好了。”
小翠一撇嘴，双手摆弄着帕子，一派娇俏妩媚，脆生生道：”你二老又没交定金，说好了……就不能反悔吗？”
楚留香眼含笑意，遥遥望着小翠，温声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在下说过的话，从没有不作数的。夜深露重，姑娘还是早些休息，莫要受凉了。”
小翠原本大大方方仰头望着三人，此时被楚留香看了一阵，只觉他话语中蕴含着说不尽的温柔体贴，让人找不出话拒绝。她忽地不好意思起来，俏脸一红，绞着手帕，好半天才道：”那……楚公子也早点休息。”
言罢，低头一笑，又含羞带怯地回头看了楚留香一眼，便急急转身合上了门。
陆小凤看的有趣，从白展堂手里夺了葫芦，品了一口，叹道：”楚公子，好福气啊。”
楚留香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看看陆小凤，摇头笑道：”陆兄，多虑了。”
白展堂鼻孔里哧了一声，抢回葫芦，道：”你俩省省吧，都是花心大萝卜，还跟我这儿装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我不过见不得漂亮的女孩子失望罢了，话说的宛转些，总能让人家心里好受几分。”
陆小凤淡淡道：”香帅一开口，一个女孩子就是有天大的怨气，也该化为乌有了。”
楚留香合上折扇，笑道：”陆兄言重了，你我二人之于此道，彼此彼此。”
陆小凤轻哼一声，在屋顶上来回踱了几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白展堂本想抢白二人几句，却又找不着话说，只好又盛了一葫芦酒，嘬了一口，道：”你俩还没完没了了，真是。”
陆小凤不言，侧身上前又要夺葫芦。这次白展堂有了防备，葫芦换到左手，右手双指一并，对着陆小凤作势威胁道：”葵花点！”
陆小凤毫不闪避，似乎在等着白展堂双指点来。
白展堂以为陆小凤有心挑衅，心头忽冒出些不服气，指尖蓄力，斜斜向陆小凤左胸点去。然他刚一出手，便忽想起些什么，双指运至陆小凤胸口，便像触了烙铁一般急急收手。
然而陆小凤是何等人物，况且白展堂右手已蓄了十成十的力，去势又急，再收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陆小凤身形微动，转过来正对白展堂，右手双指一捏，堪堪夹住了他那两指。
怡红楼的脂粉香早已被竹叶青的幽香驱散了，月朗风清，陆小凤右手夹着白展堂双指，左手从两人右肘上空穿过，轻轻巧巧夺了葫芦，大饮一口，叹道：”好酒！”
夜风来时，他一手握葫芦，一手执双指，衣袖迎风微动，说不出的潇洒倜傥。对面的白展堂却形象全无，弓着身子，憋红了脸，用左手去掰陆小凤的右手，嘴里不住喊道：”撒手，疼疼疼……”
楚留香笑着摇摇头，伸扇在陆小凤腕上轻轻一搭，道：”你就放过他这一回吧。”
陆小凤耸耸肩，收了手，一仰头将葫芦的酒喝了个干净，又要去舀。
白展堂不敢强抢，只好对楚留香怒道：”楚留香啊楚留香，你告诉陆小凤，这酒是你给谁的？”
楚留香干笑两声，摸出一个酒囊给他，又走过去冷不防夺了陆小凤的葫芦，默不作声地盛了满满一葫芦酒。
白展堂冷哼道：”知道多赔你白爷一壶，算你识相。”
楚留香却又摸住鼻子，笑道：”小白，一个人喝酒总没有两个人喝酒来得有趣。”
一面说，一面将葫芦递给陆小凤，道：”你这么个人，难不成还要耍小孩子脾气吗？”
陆小凤接了葫芦，看也不看楚留香，嘬口酒道：”若我偏要耍脾气，楚兄又当如何？”
白展堂瞪了这两人半晌，又晃了晃自己手中空空的酒囊，简直不敢相信楚留香竟只顾着拿送给自己的酒招待陆小凤。他将酒囊往腰间一挂，气沉丹田，运力起势，直向二人攻去，口中喝道：”葵花点穴手！”
白展堂方才被陆小凤制住，这次便加意小心，从运气便用上了十分的心思，出手比方才更急更重，颇有些他当年与陆小凤初次较量时的势头。楚留香却头也不回，右手向后开扇，扇面迎着白展堂双指一拂一翻，便压住了他手，化了这招葵花点穴。白展堂一击不成，又就势撤身，转出左手。这回他只使了七成力，出的招却并非点穴手，而竟是九九还阳掌。
楚留香无奈笑笑，半回身接了两招，忽地一合扇子，左手拿住白展堂左手腕，右手横扇柄挡在他胸前，道：”小白，你且容我和陆兄说些话。”
其实白展堂并非真有多大火气，只是方才他对月豪饮，又与陆小凤交手，忽地想起了少年往事，忍不住想出手与二人打个痛快，也算是重温一回江湖旧梦。
盗圣并不光彩，可是楚留香和陆小凤的朋友毕竟也曾对酒当歌，手摘星辰，痛痛快快潇潇洒洒地活过。有的事，到底是舍不得忘记的。
然楚留香不知他心思，只敷衍挡招罢了，
白展堂有些无趣，悻悻撒了手，口中碎碎念道：”喝了一晚上还不够，爷不跟你计较。”一边道，一边自去盛了满满一囊竹叶青。
夜风温柔缱绻地抚着人的脸，竹叶青入口温润，又带些凉意。
白展堂识趣地在小桌旁坐下，一口口啜着酒，一点点把玩着年少时的故事。
屋顶另一旁，楚留香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些无奈的笑意，道：”陆兄，哄女孩子的把戏你比我还清楚，若是你要耍脾气，我可真没办法了。”
陆小凤淡淡道：”可是我今夜偏想见识一下楚公子哄人的能耐。”
楚留香瞧着他，低声道：”今夜……陆兄见识得还不够么？”
陆小凤并不松口，道：”今夜是我一味哄着楚兄，楚兄可没有……”
话未尽，楚留香已轻轻握住他手，温声道：”如此呢？”
陆小凤抬眼看去，眼前人眸中盈着皓月疏星，唇角噙笑，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心头一动，竟忍不下心再刁难这人。刚张口，却又有些不甘，只得长长叹道：”唉……”
白展堂闻声，忽回了神，循声望去，那两人正执手四目相对，眼中意味分明得很。白展堂虽非风月老手，却也懂得这意思，这一惊非同小可，连酒囊也掉了，指着这二人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们俩这是……”
陆小凤瞧他一眼，轻轻一笑，无所谓地道：”人生在世，知心人最难得。白老弟有什么可吃惊的。”
楚留香亦是神情坦荡，笑道：”直至今日，我才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多谢陆兄。”
两人内心俱是光风霁月，并无丝毫掩饰之意，让人不禁觉得确实也只有这两人能配得上对方了。
白展堂愣了半晌，徐徐饮了一口，终于道：”……你俩总算不用祸害人家姑娘了。”
陆小凤一呆，噗的一声连酒窝也笑了出来。楚留香重重揉了揉鼻子，左右望了望星天，无可奈何地叹气笑道：”小白啊小白，唯有你是个仁人君子。”
白展堂摆摆手，道：”少整那些虚的。”
一面说，一面夺了葫芦，又拾起酒囊，把剩下竹叶青舀走了大半。他起身拍拍衣服，道：”行了行了，酒归我，屋顶归你们。”说着便要走，又觉不妥，补了句：”记得住店啊！要喝酒找掌柜的，够兄弟就别老去怡红楼。”
足点屋瓦，身形不快不慢地往西凉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