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回事”——结物语内涵解析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这是风闻课课长甲贺葛在《结物语》结尾对历说的话——他和他的这句话都通常不被读者重视。不少读者可能会觉得甲贺葛这个全书戏份最少的人物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但绝非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以他的这句关键台词作为标题。
《结物语》一共包含四篇，大概是物语系列篇数第二多的作品了吧。而仅在第一篇结尾，读者便可感受到铺面而来的绝望，“跟神原扩大了视野相反，我的视野却变得无比的模糊和朦胧”——尽管这里写得比较轻描淡写，但它所描述的是一种恐怖的事实：成了“精神还很不成熟的大人”的历，失去了对自己的把握、对自己的路的认识，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而这正是他之前的物语中拼尽全力、经历了丢脸的“青春”才获的，读到这里的读者应该都知道这正是物语系列的主题，《终物语下》结尾历的发现和拥抱扇（自己）也是物语系列最动人的部分之一（个人认为），而现在这一切物语的意义都仿佛被否定了。
光凭这句话当然不能断定这一点，但《结物语》第一篇对历的绝望便已有了全方位的描绘，可以说第一篇中所渲染的绝望的情绪便已经让人几欲窒息了：（本段以下内容可跳过）他竟然声称失去了不管是谁都会拼命伸出援手这一曾经构成他的最核心特质之一了；他竟然觉得“再也无法看到八九寺真宵”了；他不仅觉得自己度过了一个“糟糕无比的青春时代”，对他大学生活也没有过一句好话，他认为这“完全不能说一帆风顺”，他大学仍没有丝毫长高，他竟在大学中一次也没没用过“伙伴”这个词（大概和食饲命日子很快要悲剧了吧）；他声称对自己度过青春时代的本地并无感情，并且竟然数年未回家见父母和妹妹们；他竟然和“天生伴侣”战场原两度分手！以上还不包括一些要和其他篇目的内容联系起来感受的，如历因神原“大人的气息”感到被领先，还想着“我能不能成为这样的大人呢”，而在书中他多次像这样表露对成为大人的底气不足。
他不再是少年，却只成为了半吊子的大人。
历对过去自己“青春”所决定的路的抛弃、对大学经历的否定、作为半吊子大人的困扰和对未来路的迷茫是故事叙述的一条暗线。由此，本已让人无法承受的绝望情绪在第二、三篇直到转折点前中继续推进。这里择最重要的来论述。对过去的路的背离如与扇的“诀别”（并感到被领先），历似乎对过去的朋友变得“薄情寡义”（自述）；完全无法理解羽川的行动，甚至竟觉得“世上原来还有如此难以沟通的交流”；历赖以挺过高中的数学资质在上大学后溃灭了。历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大概已经全部被否定过了。对大学经历的否定都是侧面的，如对大学生活的印象是“为了挣学分而叫苦不迭”。对未来路的迷茫更是反复强调，如“必须考虑到我们都没有未来”、“什么都不明白”，这种对未来路的迷茫正是源自历看不清作为半吊子大人的自己、否定了过去“青春”所决定的自己与路的价值，因此而对青春时代感到后悔和怀疑，因而觉得“就连我的人生都无法把握的我的人生”、“在所有的意义上，我对自己的前路和将来都感到难以定夺”！
对绝望情绪的渲染不只靠这些，《结物语》直到转折点前叙述的净是不好的事和情绪，比如历前两次被人提到抚子都感到“既痛且痒”、与高中生间厚厚的障壁等等。故事的另一条暗线，即历与风闻课的共同理念的关系变化，直到转折点前也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在第二篇001结尾，历感慨说不死身之间也无法相互理解，他指的就是历与同事们的关系——历难以理解同事们的。不论是周防全歌、兆间临还是再崎认都明显地表露出极度的为理想奉献的精神，兆间临的话表明课长也是如此，这是风闻课共同的理念。而历却无法理解和真正融入他们，在第二中他发现了这点：“实在是不明白”、“所谓的工作真的非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吗？”兆间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然后历想到了羽川——没错，他们和羽川在这种意义上是一致的，而此时的历与他们不同。
绝望终于在第三篇到达了顶峰——也迎来了转折。004末历“仔细考察”了羽川去见他的可能性后作出“是零呢”的回答时作者刻意没有描写历的心理、神态，但再崎认的道歉还是使得历的绝望一览无余。羽川就要前来消除他和历的过去了，而历甚至自知不可能见到她，历无可抑制地后悔了。006末历刻意地最后一次对羽川说出“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后却果然没有得到当初那标志性的回答，于是历默默地接上一句“认识的人，也总有一天会变成不认识的人”——指的正是他当初乃至至今的恩人和仰慕的人羽川翼。至此，羽川似乎已完全不是历所认识的羽川了。“感觉我就是为了听到羽川这句话而活到今天的”（《伪物语下》）《结物语》中绝望的情绪终于了达到顶峰。
但假羽川的试探使得历无法只是沉浸于哀伤中，她“为了跟阿良良木君见面才回国”、“还是可以跟你交往的”等说法让历不得不直面自己地思考过去的决定和自己的路——自己过去决定的路真的错了、真的让他后悔莫及吗，是否要接受羽川的邀请？于是真相大白了，故事终于迎来了转折。历很干脆地回绝了羽川。“我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明白的事”指的不仅是确认了羽川的身份，更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选择。因此历可以有余裕让她转告羽川自己过去对羽川的情感了，因为他已发现自己和羽川各自坚持的道路，虽然某种意义上说自己过去没能向羽川表露心意是“现代进行时的后悔”，但自己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我真的真的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现在的我是最幸福的”第三篇就以这句话告终，此时绝望情绪几乎不复存在了。
除此以外，历与风闻课的关系也有了重要进展。“因为我是风闻科的一员……现在比起你内心的平和，我更重视的是这个小镇的和平”，这样的表态和之前对本地没有情感的说法已是大相径庭。到了第四篇，历提到风闻课的工作“跟我无可救药的性格非常适应”——这和之前声称自己已不再不管是谁都拼命伸出援手的说法也是对立的，历显然已在渐渐接受风闻课的理念（尽管还不包括最核心的那个东西），并从中逐渐重新找到自己的追求。
以历和战场原再次分手为开头的第四篇中，绝望的情绪又有所抬头，历又说出了令人绝望的话语，但总的来说气氛已不再如此抑郁了。与老仓的约会让历和读者都十分开心。甲贺葛“地狱般的经历让你具备了永不放弃的毅力”也侧面印证了历青春时代的价值。此时已经有一部分困扰着历、让他难以前进的疑问被解开了。终于鼓起勇气去见八九寺却“不能见到”（历当时以为如此）时是本篇最抑郁的时刻——“在迷路之后还走进了死胡同吗？”最后的转折点随即到来了，忍以“汝想死了吗”为开头的连番追问不仅反映了历当时的心境，还成为了历重新思考当前自己真实处境的契机。借助与羽川的接触、风闻课的影响、老仓的提示和忍的刺激，历终于重新明白了自己，依次解答了所有之前尚未解开的困扰自己的疑问。
“高中毕业后的日子真的不堪吗？”“绝非如此，只是因喜好变化而产生罪恶感，也因成为半吊子大人而畏惧变化。”“因感到失败和后悔而想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道路吗？”“不，现在是过去造就的；成为大人也基本上是很快乐的事，我充其量算是在玩怀旧游戏罢了——其实我根本没有迷路，要做的早已决定了。”“你不是和战场原分手了吗？”“怎么可能呢？‘我不是说过么？要走的路早就已经定下来了——决定了。’青春时代的我早已决定我的道路了”他不只回答了这些忍的问题，实际上还自问自答。“我真的看不见八九寺了吗？真的变得薄情寡义了吗？”“我并没有失去过去的自己哦。下回再来就别隔那么久了，就让八九寺见证我们的婚礼吧。‘到时候我就衷心地拥抱一下那喜欢散步的神好了。让她看看大人也喜欢玩的一面。’”
但这些问题是否彻底解决了呢？历并非第一次与战场原分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即使不是停滞不前，历在当初决定的道路上行进缓慢、感到不安和彷徨也是不争的事实。之前的历一定缺少了什么东西。“心里感到不踏实的理由……是因为没有竭尽全力”历做出了这样的解答。他缺少的便是风闻课那拼命追求理想的理念。在风闻课度过四个月后，阿良良木历终于获得了它。
在课长反复确认了历为追求自己的道路而拼尽全力的态度后，便说出来那句话——“那么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早晚也会让你回来风闻科的。到时候就算你说想辞职我也不会让你辞职的，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历已经彻底接纳了风闻课的理念和氛围了。这便是历最后需要的完结的物语带给历的了。
所以也不必担心历的出路啦，与他之前反复说的“将离开本地”不同，他很快便会回到风闻课，在八九寺的见证下举行神前婚礼。
回过头来想，历不敢见八九寺的行为，不如说是害怕着前进会带来改变，踌躇迟疑的体现，即使这本是早已确定的东西。
其他人的完结物语则短而堪称完美。最短的就是忍了——只有一句话，“并不是凄美的——而是可爱的笑容”。忍此时也不再后悔了。
神原、老仓、月火、火怜的完结物语是在情理之中的、对“青春”所决定道路的诠释。“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的话也实在太可惜了。”自称为“加油小骏河”的神原果然发挥着自己天才般的毅力拼搏着，也果然不再被前辈们、母亲、劲敌所束缚而获得了无限开阔的视野；她果然“理所当然地选了最困难的选项”（《花物语》），“不能不做自己”（《愚物语》），成为了“为不认识的人一直奋战的愚者（《愚物语》）——凭借着从高中开始，从《愚物语》开始坚定如一的暴虎冯河般的奋斗。老仓果然还是那个“毫无绝交价值”的老仓，会为对历的失望与他绝交、但仍然与他比拼着的老仓。《终物语》的信果然还是绝交信啊，所以才是四次绝交。“我是以吞食过去为生的”这句话极为精辟地概括了老仓的路。因为过去的遗憾给老仓提供了自己想得到什么的指引，所以通过“把回忆涂抹成想要的颜色”的重复过去，笨拙如老仓也可以获得幸福——正如此时的老仓已做到的那样。
在《愚物语》中，老仓常常以“比过去做得更好”为目标，甚至在自我介绍失败后的下午还独自走上教坛要再来一次，如今这些都获得了解释。同样地，月火还是这么随意反悔，她为了在赌场里跳舞便退学要去上舞蹈学校了……她和抚子的友情果然还继续着。火怜的正义之火依旧燃烧着，走上了社会也不曾被扑灭，正如她宣誓的那样，“无论是怎样的激流，也决不可能浇灭我的火焰！”（《业物语》）
扇和羽川，她们起始的物语还没被写下，完结的物语就被呈现了——能不出乎意料吗！倒也符合情理就是了。名为忍野扇的黑暗留在学校里捉弄着、也帮助着学生们，这也像是扇会做的事吧？为了解开情愫、寻找另一条路而逃往海外的羽川受刺激而破茧成蝶、如愿抛弃了与历的情感而更加博爱，这其实也是合情理的，仅《业物语》中羽川所看见的场景可能已经激发起羽川的博爱之心了。在《业物语》结尾，羽川（西尾）感慨说“物语无穷无尽”，这是且仅可能是对羽川漫长曲折的海外之路的描绘。正如《结物语》所说，由于“物语的不同”，羽川才由此又疑似出现了这样180度的转变。
《结物语》是一部精致、超凡的作品，对物语系列的理解也有重要帮助。它一方面是对主角们道路的总结；另一方面也可被视为不在青春时代发生的“青春”，就同《恋物语》一样，因为它讲述的也是视野无限朦胧的人探索自我和道路的过程。它有非常多需要仔细揣摩的细节，花七八个小时进行二周目也是值得的。
最后吐槽一下精品堂版本两个很容易误导人的错误。一个是第一篇005结尾所谓在警察厅高层工作的学生时代的朋友，哪有这种朋友。。。其实是说在公务所工作的朋友，即老仓。另一个是封底结语又一次打错了，应是“这份恋心，永远都不会消解”。
补充：
《结物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一点是完全不侧重娱乐性和故事情节这两个娱乐小说乃至一切传统小说的关键要素，就像《花物语》那样。可以说不沾轻小说的边了。
“青春”后突然获得为自己而一往无前的魔力是物语系列所谓的“青春”的一大特性所在，从物语最完备的抚子线、神原线到《愚物语》、《业物语》的“傻姑娘们”莫不如是。年龄上，阿良良木历大概是觉醒最晚的，是最晚彻底完结自己这次“青春”的，如果排除《恋物语》里的贝木的话。
《业物语》结尾羽川（西尾）感慨说“物语无穷无尽”，这是且仅可能是对羽川漫长曲折的海外之路的描绘。正如《结物语》所说，由于“物语的不同”，羽川才由此又疑似出现了这样180度的转变。
回过头来想想，开头历所谓不再不管是谁都会拼命伸出援手，其实是暗示他犹豫徘徊、无法为自己的路奋不顾身的状态，同样不是因为他真的不再是阿良良木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