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布林与人类小姐的幸福生活 其二

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充满了湿气，什么时候下雨都不奇怪。
人类小姐和哥布林女孩们搭起简易的棚子，盖上几层茅草防止雨水浇灭篝火。
哥布林村庄的中央都会有一个巨大的篝火，留在村子里的女人们除了带娃种田养羊采野果以外，还要护着这团火不至于熄灭，所以生为哥布林最好做男人，女人太累了！
前天回来的男人们挥舞着石锄头，在棚子的外面，篝火的周围挖出环形沟渠，不知道要干什么？
人类小姐用细藤蔓当绳子，在地面上把干枯的叶子绑在一起，用长杆挑起传递给爬在棚子上的同伴，继续加固顶篷。
“姑娘们！辛苦了！”
婆婆捧着一个箩筐，即使盖着白布也难以遮掩升腾的白气，哥布林们的尖耳朵上下扇动。
婆婆挨个给哥布林们分发鸡蛋，犒劳他们的劳作。
人类小姐也分到了一个。
话说鸡蛋是鸡蛋，不是啥被邪能污染的诅咒道具，然而和你们想象的白嫩光滑的水煮蛋还是有不小差距的——这些鸡蛋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开始孵化了，打开蛋壳，不见蛋黄蛋白，只有一个被煮死的鸡胚胎，而哥布林们依旧食之如饴。
人类小姐也吃了毛鸡蛋，自己的家乡里似乎也有这样的食物，当初自己是很害怕吃的，现在反而产生了怀念的情绪，毫不犹豫地吃掉了。
“人类小孩，过来过来！”
人类小姐不说完全接受了哥布林，但这位慈祥的老者已经得到了她的信任。
“这天，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下雨，红果的老屋旱天住还行，湿天的话可住不了人。婆婆带你挨个人家问问，看能不能挤一挤，让你住几天。”
人类小姐点点头。
“好孩子，也就麻烦别人几天，不会委屈你太久，柰子已经在给你建房子了，差不多祭月之后就有单独的房子住了。”
婆婆带着人类小姐挨家挨户地询问，头几家都住满人了，很难给人类小姐腾出空间，于是继续找下家。
“婆婆，这个屋子……”
“这屋子啊……嗯嗯嗯……”婆婆欲言又止，“不是住人的。”
“那是干什么的？”
“你先别管。”
婆婆的态度让人类小姐很是在意，名为好奇心的杀猫凶手似乎想要拓宽业务，在冥冥之中控制着人类小姐。她趁着婆婆一个不注意，偷偷地靠近了那栋不住人的房子。
这栋房子比其他的房子要大上不少，屋顶不是茅草而是一块一块烧制的瓦片，还绕了几匝的藤蔓，上面人为地挂上矢车菊。这样的豪宅，如果说是婆婆这样的村庄最高领导人的住宅还说得过去，但是这里没有住人。
人类小姐很明确里面没有住人，或者说她明白这不是给人住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一扇窗户，严实的木门卡着粗厚的门闩。而淳朴的哥布林们夜不闭户，匮乏的资源也不允许滥造如此牢靠的大门，大家都是简单地垂下破布或者稻草当门来使用，所以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人类小姐上下摸索，发现严实封闭的房子居然有一些小孔，规整的形状说明是人钻出来的，而不是虫蛀出来的。这些小孔多而稀疏，一股子羊臊味从里面飘出来。
人类小姐发现脚边有一个小而窄的落地窗口，旁边油渍斑斑，散落着一些腐烂的烤饼碎屑。
这个里面养着什么东西。
自己模糊的记忆里养过小鸭子，为了防止小黄鸭被闷死，从宠物店买过那种有很多通气孔的塑料盒子。
这个里面圈养着动物。
里面关着什么动物呢？首先肯定不是山羊，因为村里所有的羊都由屠羊爷爷管理，他的羊圈也绝对不是这个样子啊。
人类小姐按捺不住自己不断膨胀的好奇心，透过小孔朝里面偷看。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如同她窥探黑暗一样，黑暗里也有一只眼睛在窥探她！
“呀！”
人类小姐惊呼一声，瘫坐在地上。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那只眼睛像山羊的眼睛一样，瞳孔是横的，眼白布满血丝，虹膜红得像血液一样，幽怨的诅咒着一切！
一根手指从小孔里伸了出来，修长的指甲不断扣挠着孔洞，屋子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咆哮和激烈的碰撞声。
“啊啊啊啊啊啊！”
婆婆听见人类小姐的尖叫马上赶来。
哥布林长老将人类小姐护在身后，朝屋子里大吼，用手杖奋力的敲打墙壁。
在一阵呜咽凄惨的叫声之后，屋子里回归了平静，只留下人类小姐抽噎的声音。
“可怜的孩子，不怕啊！婆婆在这儿啊。”
“那不是……人类，也不是哥布林……那是什么？”
“不是人……不是人……”哥布林老人品味着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对对，这个不是人，是两脚羊——对于人类小孩而言那是两脚羊……”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婆婆？”
“孩子没事。”婆婆摸摸人类小姐的头，“那个是两脚羊。”
“两脚羊？”
“哦哦……嘻嘻嘻嘻……祭品……我们从外面抓回来的献给绿色的主的祭品……”
人类小姐说：“献给那个创造哥布林的神的祭品？”
“没错。”
“孩子，如果你对那个生物感到恐惧，那么就不要靠近这栋房子。不要害怕，它逃不出去的，而且还有婆婆保护你。”
人类小姐点点头。
“好孩子，好孩子……”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几天，外出打猎的男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不过不似第一批回来的人，即使他们两手空空也没有遭到老婆大人的责罚。这就和讨债都在年前讨一样，过了年关之后，谁会那么没心眼地在喜庆的节日里讨钱？
男人平时是不会干农活的，农活主要是女人们在干，不过这几天男人们也加入了秋收的行列，所以就算有几个男人没有捕获到猎物也不会有人过多的责怪他们。
不过农具不是很够，女人们勉强能搬空库存，做到一人一把铁镰刀，而男人们只有用匕首或者黑曜石的碎屑去收割小麦，效率要低不少。即使是速度最快的哥布林现充，猪牙他也只和普通的拿镰刀的女人速度持平。
所有的麦子收割，打谷，脱壳，磨粉，入仓，一年的辛劳结束了，哥布林们感谢他们崇拜的神的恩赐，开始着手准备收获祭，向神献上祭品！
“哦！哦！哦！哦！”
哥布林们将锅碗瓢盆倒扣起来，由长老喊口令，演奏了原始的音乐。
哥布林少女们手上抱着干柴踩着鼓点绕着篝火跳舞，跳了三圈之后，将干柴添入篝火里。一批之后又一批，众人拾柴火焰高。
当火焰足够高的时候，哥布林长老戴着面具站了出来主持仪式。那副树皮做的面具被苔藓染成绿色，简单的扎出眼口鼻三个孔就戴在脸上，用绳子固定好。
准备好了之后，婆婆忽然浑身抽搐，发出奇怪的叫声，手杖掉落在地上，噗通倒地。
忽然某个哥布林敲了一下铁锅，其他人也跟着敲盆，跟着婆婆的女儿们一起和唱，呼喊着婆婆的名字。
婆婆一个鹞子翻身就起来了，此时哥布林们认为长老已经和神心意相通，这时进行的仪式才是有效益的。
“祭品！将我的祭品献上！”婆婆代言神的意志。
远处传来了牲口撕裂喉咙的惨叫，名为两脚羊的生物被五花大绑，由村里健硕的男人们扛了出来。
他们扛着祭品四处走动，让所有的族员都能看清那个祭品，夸耀着祭品。
“多鲜红的眼球，是个好祭品！”
“多弯曲的羊角，是个好祭品！”
“多浓密的卷毛，是个好祭品！”
轮到了人类小姐。
惨叫不断的两脚羊在人类小姐面前却不叫了，它用那双幽怨地眼睛盯着人类小姐，那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咒怨！
人类小姐觉得世界的一切全部都开始融化，只有那双眼睛分外的清晰，一张巨大的散发恶臭的大嘴正缓缓张开，要将人类小姐吞下！
“人类小姐！快夸好祭品啊！只要有一个人不夸好，这个祭品就不能献给住在月亮上的主！”
人类小姐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想逃，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她后腿了一步。
“怎么了？”
那只哥布林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人类，怎么了？觉得我的祭品不好吗？”
“不……”
“你……”她的耳边响起老哥布林粗重的呼吸，似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滴在自己的肩膀上。“在怜悯这个祭品吗？”
“为什么？这个祭品是和你一样的生物吗？”
“不。”
“这个祭品是哥布林吗？”
“不。”
“那么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来！夸赞祭品洁白的毛色，让它通过所有人的筛选，成为我的祭品！”
人类小姐哭了。
“算了……如果你那泛滥的慈悲不允许你伤害这只两脚羊的话，那么就骂它是一个贱种，不值得成为我的祭品。那么仪式终止，哥布林们会放两脚羊走。”
人类小姐倒抽一口气。
“来！遵从自己的愿望，只要你的一句话就可以拯救眼前鲜活的生命，如同一个救世主，你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摇曳的火光中，人类小姐看见婆婆的眼神，那是她熟悉的充满慈爱的眼神，她知道婆婆说的是真话，只要自己摇摇头，婆婆就会放了那个两脚走路的山羊。
但是自己呢？两脚羊得到了拯救，那么自己呢？
人类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模糊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自己来自别的世界，但就算是原来世界自己也没有容身之地，那个被嫌弃的自己终于还是被世界给抛弃，如同垃圾一样的丢到了这个更加凋敝的世界。
而这个作为刑场世界里，自己似乎找了归属之地，就是这个村庄和村里的哥布林们。现在自己要因为自己那无所谓的同情心而伤害哥布林们的情感吗？他们那么的期待这场伟大的仪式，自己有什么权利破坏？
“多、多洁白的……毛发，是个……好祭品！”
“她说了！”
“她说了！”
“她说了！”
哥布林们在那里起哄，神借着哥布林长老的口笑着，如同恶魔一般狂荡不羁地仰天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额咳咳咳咳……”
人类小姐拍着婆婆的背，让她顺口气。
“差点忘了这副身体已经很衰老了，得稍微矜持点儿。”
两脚羊用某种或许可以称为语言的叫声谩骂着人类小姐。
“傲慢的畜生，难道你认为她有义务为了你而牺牲自己吗？算了，临死之人不值得去过多的责难或赞美。”
两脚羊被搬上祭坛。
人类小姐注视着两脚羊，它的命运是由她决定的，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亲眼见证其结局。
这只可怜的祭品会遭遇怎样的事情？
剜心？
剥皮？
抽肠？
各种生僻的词语涌上人类小姐的心中，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什么也没有发生……
两脚羊挣扎着，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发出野蛮的叫声，仿佛在说“给个痛快”。但是哥布林们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冷眼看着。
人类小姐萌生了和先前的“慈悲”完全相反的情绪，她无法继续忍受僵局，她迫切地想让自己脑子里疯狂的念头成真：
什么也没有发生……
够了，你们不做的话我来做，我来把两脚羊杀死，将它献给神，那位我不熟识的伟大的神明！
人类小姐想错了，宰杀祭品的仪式早就开始了，两脚羊的挣扎不是没有意义的，而源于实际的痛苦。
它被抬上了祭坛仪式已经开始了，两脚羊感受到什么东西在体内搅动着五脏六腑，从内部啃咬着自己，它承受着难以承受的死亡过程！
两脚羊死了。
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轮绿色的月亮，和原本红色的月亮交相辉映。绿色光照耀在祭坛周围的信徒身上，所有信徒都感受到了一种神圣的，难以名状的幸福感。
一股粘稠如淤泥的绿色液体从两脚羊七窍中流出。一开始只是涓涓细流，不一会儿便喷如泉涌！
绿色的淤泥沿着事先挖好的沟渠汇聚在一个池子里，如同有生命一般地蠕动着，偶尔浮出一个人的脸或者残肢，不一会儿又沉了下去。
所有的淤泥都流干了，祭坛上只留下一具绿色的头部被替换成羊头的人类男性骨架。不过两脚羊最后的遭遇也没有人在意，只是记流水账一般地记录下来，别无他意。
人类小姐看着那潭绿色的淤泥，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不知道谁在背后轻轻一推，她便跌落进了泥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