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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日里的那一抹伽蓝

呵,好冷啊!
兰不时瞄一眼黑板上方的时钟,发出感慨。
还有十五分钟这场考试才结束,她收回目光后往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中呵了口热气。但这点热气很快就在手中消散,除了让手心多些水珠外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兰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尽管双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因为这是她高中最后一场也是至关重要的——大学入学中心考试,为了避免招致作弊的嫌疑,她只能全程笔挺地坐在座位上。
若是事先知道这个考场的供暖设备坏了,兰就不会在过安检时为了方便,将大衣直接脱了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就连监考老师都冻得在考场来回踱步,可怜她们这些学生只能僵坐在座位上吸着鼻涕不能发出抱怨。
兰叹了口气,用冰冷而毫无血色的手拿起笔,再一次检查起早已做完的试卷。余光扫过那句“雪融化后,力气松弛下来的伽蓝”时,她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幅星夜下海天相接的画面。“这是清崎敏郎的俳句哦!”一个温柔的少年音出现在这幅画面中,兰的记忆之匣悄然打开,那夜梦幻般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那次父亲因为一些缘故不得不出国,于是她被丢给了母亲。而恰巧母亲那阵很清闲,将事务所的事丢给助理后,决定带她去津轻旅行,那也是她自母亲搬出去后她们的第一次旅行。
明明知道一月的青森是日本最寒冷的地区之一,母亲还偏偏要去津轻巡礼。后来当兰读到那本《津轻》时,她这才明白母亲对那个地方的执念。读过《津轻》的人大概都对那个地方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就像读过《边城》后总是想着未来的哪一天能去往那个民风淳朴回荡着自然旋律的小城一样。文字总是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让不同的人之间也能引发共鸣,合上书页后兰真实地感受到了母亲当时在津轻巡礼时的心境。
但也只是后来,当时她真的不能理解母亲在途经每处景点时总要呆立片刻的行为。由于母亲在龙飞的太宰治文学碑前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她们错过了当天回三厩车站的最后一班巴士。而落宿的旅馆也选择了当初太宰治与友人下榻过的地方——奥谷旅馆,如今的龙飞馆。
她于梦中醒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透过木窗繁星点缀的夜幕悄然在她眼中显露一角。去看看吧,灯塔之上的夜空一定很美吧!这样的想法在她心中萌芽后便似疯魔般的滋长。她最终还是披上衣服强忍着害怕走出旅馆,踏上了阶梯国道。
绵密却并不凌厉的雪在这静谧的天地间自顾自的下着,灯塔之上的景色还未看清,首先印入她眼眸的是那个倚着白色铁质栏杆的少年。少年有着并不常见的淡金头发和略黑的皮肤,在她的电筒光束之中少年用手遮住的眼里似有月色明亮。她连忙将光束从少年的方向移开,手足无措地说道:“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
“没事的,一般人也不会想到这个点了这里还会有人。”少年轻笑着接受了她的道歉,顺带往她身后看了眼,“倒是你,一个小孩子这个点还独自来这里,不害怕吗?”
少年的笑容很温暖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心想: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讲话,不过,这个温柔的大哥哥应该不是坏人吧。
“灯塔上的夜色一定很美,明天离开之后就再也无缘得见了呢!抱着不想留下遗憾的想法,即使很害怕还是迈开腿走了上来。我是不是很任性的坏小孩啊?”她低着头朝少年说出了心里话。
“不是的,你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哦!一般的孩子有了这样的想法也不敢行动,但你却强忍着害怕来到这里,这份勇气令人羡慕啊!”少年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过,做这种事一个人真的很危险,所以下次还是把父母叫醒,让他们带你上来吧!”
“嗯,我下次不会这样了。”她抓着手电筒抬起头冲少年露出笑颜。
借着灯塔的亮光,她这才发觉接近黎明时分的夜并不是纯粹的黑色,在远方海天相接处黑色变成了静谧的蓝;雪还在这夜幕中飞舞着,与遥挂在天上的星子相比更显自由洒脱。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徐徐飘零的雪花,很快地这雪花便在她手心化作水珠顺着掌纹流散。她将目光再次投向远处,这次她在这静谧中感受到了风的存在,从海上掠过将白色的浪花朵朵拍向海岸,在地面穿梭让刚落定的雪花再次起舞,至她鼻尖绕弯使海水的咸涩与雪的清冷混合成一曲优美的乐章。
本是来看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却意外沉浸于天地间淡定沉静的生命之歌。她痴痴地将目光流连于那海天之间逐渐扩散的蓝,满是感慨地说:“还真是美到让人窒息的画面啊!大哥哥,你觉得呢?”
“嗯,是很美啊,‘雪融化后,力气松弛下来的伽蓝’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写出来的吧!”少年见她一脸茫然,又补充到,“这是清崎敏郎的俳句哦!”
风逐渐有些大了,少年似是注意到她有些发抖的身体,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
“诶?大哥哥,我没事的,你还是赶紧把外套穿上吧!妈妈说了这样会感冒的,感冒了就要吃药。万一严重的话还会发烧,那样就得去医院打针了,打针可是很疼的!”
少年看着她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教的样子,强忍住笑意接过了她手中的外套,“好好好,哥哥听你的话把外套穿上了。不过,你也得答应我赶紧回去,时候也不早了!”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送回了旅馆,当她回过头想要再看一眼少年时,却发现少年早已不见踪影恍若这世间从来不曾存在过这样一个人。该不会是妖怪吧,就像在下雨天偶尔会出现的伞女一样?回东京后她想起少年时总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但孩童时代的记忆往往只是一时的,那夜梦幻般的景色连同少年的眉眼逐渐在她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落满灰尘。
原来那个大哥哥真的是存在过的啊,而且,居然就是安室先生!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兰十分肯定那个在龙飞崎灯塔上遇到的那个少年就是安室透,尽管事隔经年,但再次回想起来那一幕幕画面却像老式电影一样在眼前展现,只不过带有岁月流淌过的泛黄色调罢了。安室先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将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的略带青涩的少年,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又分明带着当初的影子,他温和的笑容依旧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
兰从考场出来后夕阳已将天边染出瑰丽的色彩,那个沐浴在余晖中的修长身影让她再度陷入回忆。在她愣神之际,安室已然看到了人群中的她,他边说着抱歉边拨开一个又一个的考生来到她身旁。
“兰小姐在考场都冻僵了吧!我从波洛带了咖啡和点心都放在车上了,赶紧去车上暖暖身子吧。”说着,安室还将一件大衣披在了她身上。兰这才发觉他刚刚手中还拿着这件大衣,他给她披上大衣时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脖颈,那凉意分明表明他在寒风中拿着衣服站了很久。
“没想到我中午无意间提了句考场比室外还冷,安室先生居然留心了呢!”她有些受宠若惊地说,“只不过,既然来了的话就在车里等着,等我考完试再打电话说一声就行了。你其实没必要在外面等着我,现在气温那么低,万一因此而生病我会很内疚的。”
“平时承蒙毛利老师关照,能帮到你也是我的荣幸。至于为什么在外面等着,难道,”安室为她打开车门后话锋一转,靠近她的耳畔轻轻低语,“兰小姐居然会把手机带到考场吗?”
“诶!这么说……我今天根本没把手机带在身上啊!还真是麻烦安室先生你了!”兰退后几步想要向他鞠躬表示谢意,只是还没弯下腰就被他塞进了车里。
“兰小姐总是这样客气,让我觉得很苦恼呢,总感觉你把我当成了外人。我们都认识了那么久,根本不需要这套了吧!”
兰看着安室真诚的眼神有些惶然无措地解释:“我没有把你当做外人,只是……只是你对我的好,我总有种无以为报的感觉,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呢!兰小姐不用做什么,只要看到你的笑容,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回报了!”安室拿过一旁印有波洛logo的袋子递给她,“脑力活动也需要消耗大量能量啊,你赶紧吃吧。”
咖啡独有的香醇气味在车内弥漫开来,还有兰最爱的草莓蛋糕的香甜夹杂其中。安室不时地跟她闲聊着,让她在享用美食的同时又不至于感到尴尬无聊。还真是温暖贴心的安室先生啊,兰微侧着头看着他的侧脸很是感叹。
“考完试后我想去津轻巡游啊,看过太宰治的那本书后总想去那里,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兰透过后视镜悄悄观察着他的神情,有些试探地开口。
“津轻啊,我以前也去过。不过是直奔龙飞去的,其他的景点都没怎么在意。”
“直奔龙飞去的?”
“是啊,那时候我一个朋友非要约我去龙飞崎灯塔拍星轨,结果到了龙飞我收到他的短信,说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但摄影工具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我也就按原计划去了灯塔上拍摄。我记得那天晚上挺冷的,好不容易等到接近黎明时分要收工了,还碰到了一个小女孩。后来我把她送回旅馆后,折回来收拾完工具就走了。”安室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
“这样啊,安室先生回去后有没有教训一下那个放你鸽子的朋友呢?”兰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失落之感,也感受不到了手中咖啡杯传来的热量。
安室后来在说什么她没有听清,即使听到了她也只是“嗯”“啊”地回应着。
夜晚兰躺在床上明明裹紧了被子却依旧感到寒冷,是窗户没关吗?她翻下床走到窗前,只见窗户关得很严实连一丝风都不能透进。兰瞥见楼下波洛的灯依旧明晃晃的亮着,今天晚上是安室先生当值,他……还没有回家吗?兰将脸贴在冰冷的窗户玻璃上,看着楼下暖黄的灯光,她发觉这寒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内心。
兰也搞不懂现在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思绪也恍若一坨毛线球乱糟糟的。是在纠结安室先生的语气吗?可他还记得当初的那个小女孩,而她自己都将那段记忆遗忘了很久很久。还是说在意安室先生没认出自己就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吗?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谁又会想到他们还能再见呢,毕竟他们当初连姓名都没留给彼此……
呵!真冷啊!
兰看了眼已显示电量不足百分之十的手机,发出感慨。
她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从座位上起来,在车厢中踱步取暖。不同于上回在考场的限制,这里人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声抱怨。再多抱怨也只是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罢了,改变不了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冻了一个多小时的现状啊!兰起初也是万分怨念,但等待久了也就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这是青森前往蟹田的JR专线上,兰真的感觉这个月似乎点背到了极致。分到供暖设备坏了的考场算是小概率事件的话,暴风雪突发状况导致他们乘坐的这列电车只能停在原地算是千载难遇了吧!兰侧过头看向窗外,原来白茫茫的一片渐渐染上深沉的蓝色,暴风雪不见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仍旧肆意张扬地盘桓在天地间。
“要入夜了啊,看来今晚很可能等不到救援了。”兰冻得僵硬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杯热水,她错愕地看着在她面前坐下的安室。
“兰小姐还是坐下来吧,来回走只会加快热量的流失。”
“安室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兰在他身旁坐定后,问道。
“之前听你说要来津轻巡礼,我就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来津轻确实挺仓促的,感觉有些遗憾。正好老板最近要重新装修店面,给我和小梓放了一周的假,我就来旅游了。”安室慢条斯理地说着,顺带将自己的围巾解给了她,“我在上车时就看到你了,不过你好像没注意到我。”
“诶?我没事的,你还是自己围着吧。你看起来穿得挺薄的,把围巾围上,要不然很容易感冒!”兰认真地把围巾重新围在了他的脖子上,说完这番话后却听到来自额头上方的他的笑声。
“安室先生?”她脸上流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在龙飞遇的那个小女孩,你的语气跟她一模一样呢!说起来你们眉眼之间也有些神似。”安室把脸凑近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与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的眼睛重合起来。
兰蓦地转头想要躲避他的视线,不曾想他们之间的距离挨得那么近,这样的动作使得他的唇从她的脸颊堪堪划过落在了她冻得通红的耳朵上。一时间场面变得无比尴尬,两人脸上都染上了可疑的红云,兰装作镇定的再次看向窗外,安室也轻咳一声站起来在车厢闲逛。
跟那时候一样浓重的蓝色呢!兰看着窗外的背景色,刚才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记得又如何,认出来又如何?不过是相视一笑然后说句“诶!居然这么巧啊”而已。其实,那时的自己于安室先生而言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然后消失在人海中的陌生人罢了,谁又会刻意去记住那些在自己的世界中打酱油的角色。那现在呢?现在的这个自己也依旧如当初那样,是安室先生的世界中可有可无的角色吗?
“雪融化后,力气松弛下来的伽蓝”,安室先生就像雪日里的那一抹伽蓝,在灯塔之上的初见,是幼时的惊鸿一瞥;再次出现后,年岁久了日子深了,是少年时的习以为常。这段时间她不论何时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是因为在意安室先生的那番话。她从那时起忽然发觉自己在安室先生眼里或许没那么重要,他其实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好,而这种好她曾经以为只是对她而已。属于,女子高中生的,自作多情吗?她们这个年纪就是喜欢多想啊,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把很平常的事解读得无比复杂,美丽、明亮、青春……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正值花季的她们,但这份美好是脆弱的,就像温室中娇艳的花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原来黑与白都一样纯粹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观入夜与黎明前的伽蓝却融合了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兰往车窗玻璃上呵了口气,水汽氤氲成白茫茫的一片暂时遮住了窗外的黑夜,就像这几天一直困扰着她的东西,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抹开水汽,让黑夜在眼前不断伸展弥漫开来。
“安室先生,要吃点东西吗?我上车前买了些面包之类的东西。”兰在车厢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室转头便看见笑靥如花的兰,一向反应迅速的他这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兰小姐看起来似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虽还是同一个人,气质却截然不同。但,不管是以前的兰小姐还是现在的兰小姐,他都很喜欢。
“好啊!”
……
车厢中的气温入夜后越来越低,安室再一次把围巾解给她,她也再次搬出以前那套说法,但提出了折中方案。
就算在安室先生眼中我是无关紧要的人,那又如何?哪一对爱侣不是从彼此无关紧要的人变成彼此最重要的人的。安室先生,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会让自己变成你的世界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夜已深,兰靠着安室的肩膀渐渐进入梦乡,她的嘴角始终上扬着。而安室呢,他轻轻地将兰鬓角一缕调皮的发丝拢到她耳后,然后看着她的睡颜,宠溺地笑了。
他们的脖子上围着的是同一条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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