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墟

（一）丛林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军火贩，他们是活得最好的人，锦衣玉食，而且倍受尊敬，他们被誉为自由的“开拓者”与“保障人”。我七岁那年，父亲把一条铁丝和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褐锈满满的小刀递给了我，我剜下了母亲那对深邃的黑眸，随后用铁丝将它们串了起来，母亲辞世未久，眼球还带着些许温度。我和父亲把它献给了一个有特殊癖好的军火商人，以求得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父亲甚至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双手抖个不停，根本提不住那根承载着我与他映像的铁丝，所以也由我将那根铁丝献给那位大人；大人直勾勾地盯着那根铁丝，我一走到他面前他就将那根铁丝一把夺过，随后颇为享受地添了一口一直映着父亲的脸的那只眼球，大人的口水一直张附在那只眼球上，如同一滴永远落不下的泪，真是讽刺；去的路上，父亲拾了两枚苍耳，扎刺感可以使他冷静一些，直至归途，父亲松开了一直紧攥的左手；
那位大人留下一把手枪便扬长而去，那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是这个世界的特权，直至今日，笔墨沾纸的这一刻我都在想：开枪似乎渐渐从改变命运的机会成了延续命运必须的手段，所谓自由，上天、神或是任何其他人或物真的将它许诺给予我们了吗？
拿到枪的那天夜里，我们本应好好准备一番，随后就去“改变”命运。但父亲发现除了母亲的尸体外，我们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丛林，这个自由之地有个“传统”，家庭成员死后要拆毁她（他）所居住过的屋子，再用巨石将她（他）的头颅砸碎。这样死去的人就不会成为牵挂，也就不会束缚住在世的人。父亲原想让我代他行使这件事，像之前的铁丝一样，然而皮包骨头的我远没有能举起一块儿大石的力气。最后我们仅推倒了我们的屋子，这间卧于“灰色丛林”与外界野兽群行的丛林之间的屋子立了有八个年头，现在只是随手一推而已，它就成了由碎石块儿与布蓬杂堆而成的小坟。母亲本应就此被埋葬，可她的头却没有被碎石埋覆，反而因为碎石的触击偏了一下，两洞漆黑深幽的眼窝望向了我和父亲，流露出一种触及人心灵的情愫。那两洞眼窝现在像是两个黑洞，强大的吸引力让我们感觉身躯被扭曲，被纳入漩涡，天旋地转；
随后眼前模糊、湿润，年岁还小的我懵懂无知，心脏一阵阵剧烈的搏动，血液却似乎并未被送上头，取而代之的是大股大股的泪水；父亲脸上的沟沟壑壑虽然显得他饱经人世，但他也哭了，脸上的沟壑里被灌满了水，那大股大股的泪水证明他其实同我一样，对于这个世界依旧懵懂、无知。
小屋倒塌，那座“丛林”毫无动静，似乎已习惯了这一切，细听的话，那里似乎也有数只小屋接二连三地倒塌，只不过那些人不一定像母亲那般面目可辨。我看着那座“丛林”，忖度着那里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何时也会像我家的小屋一样被伐倒。正当这时，我听到身后那片丛林传来阵阵翅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逼得越来越近，有十只、有二十只、五十只、一百只……抬起头，鸟群如弥天的黑色沙暴，遮住了圆月与星汉。扇翅的声音密密麻麻，一大片黑羽从空中洒下，其中有一片羽毛，落下后恰巧挡在我的眼前，因为泪水的关系它轻轻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