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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中】心桥

☆发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故事,设定是苏联专家工作组露×武汉大桥局技术工程师耀,人物ooc有
☆本人非武汉土著,如果有bug,那就是百度地图的锅
☆纪念中苏(划掉)中俄建交70周年,武汉长江大桥通车62周年。

1961年2月14日,武汉的冬天前所未有的冷。
王耀顶着冷风,骑着辆自行车在街上缓慢行驶,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成冰碴子了。
今天是除夕,店主人在早上的营业之后,大多数选择歇业关门,趁这个时间点回家和亲人团聚去了。而现在这会儿,家家户户已经把灯笼挂起,对联和门神什么的也全都贴好了,就等人到齐,一起做最后的工作。
到处都洋溢着年味儿,小孩子手拿线香在门口偷放炮仗,大人们则在后厨准备丰盛的年夜饭。阵阵菜香袭来,竟让这凌冽刺骨的寒风有了一丝暖意。
“唉,真是阖家团圆啊。”
王耀哀叹一声。
八年前他听信了局长的谗言,递交了从铁道部北京事务所调去武汉大桥局的申请书。然而就没想到现在过年连家都不能回,甚至还要加班工作,这可苦坏了局里那些和他一样从北京调过来的大老爷们儿。
在他们当中,大多数皆已成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婆姨思念自家男人,可自家男人又因为工作问题不能时常回家,是个普通人估计都会相思成疾。
王耀也有八年没见过母亲和妹妹了。
离家时,春燕还在读高中,现在应该都出来参加工作了吧。
他还记得登机那天是个工作日,妹妹逃了学校的课,骑着家里的自行车狂飙十几里路到机场送他,可还是迟了一步,妹妹伤心得蹲在航站楼的地上大哭,最后哭到昏厥还是警察给送回来的。
想到这,王耀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不过,工作量一下子增加这么多,当中原因可能还得归结到我们曾经的好伙伴——苏联身上。倘若不是半年前它将技术资料和工程专家全部撤走,或许今年还可以回北京过个节。
“唉,真是太惨了。”
王耀再次哀叹。他沿着武珞路的方向一直骑,路过蛇山,发现黄鹤楼还没关门,便停好自行车,跟管理员打声招呼后就直上顶层。
武汉三镇的风光尽收眼底。不远处,一道飞桥横跨南北,连接两岸。那是几年前刚通车的长江大桥,当初要成立大桥局还是因为它。
说起来,八年前的他还是和现在一样站在同一个位置,只不过,当初和他一起登高望远的那个人早已不在。
王耀摩挲着雕花朱栏,琥珀似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噙满泪水,各种不明的情绪的一并涌上心头。
“万尼亚,我想你了……”

他没有忘记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由北京飞往莫斯科的航班在伏努科沃机场降落,王耀跟着大桥局的副局长和另外几个桥梁工程师一起走下飞机。他们并不是来公费旅游的,而是代表着北京铁道部,携带武汉长江大桥全部设计图纸资料到这边请求技术鉴定的。
王耀遮了一下刺目的光华,即使在中高纬度,莫斯科的太阳也依旧没有消减的态势,反而愈演愈烈,仅是到航站楼的短短距离他就已经热出了一身汗。
“小王,几步路的距离你也能出那么多汗,需不需要我借手帕给你擦一下?”同行的女翻译员陈砚故意慢走了几步,凑到他身边问道。
“那就先谢谢你了。”王耀接过手帕,摘下眼镜擦了擦脸上快要流下来的汗珠。“这莫斯科的天气也太奇怪了吧,明明这么靠北,却跟北京一样热。”
“或许只是偶尔吧,我之前还听去过莫斯科的前辈说,这边五月份的时候还会有积雪呢。——哎,你看那边招手的两个人是不是来接我们的?”
陈砚突然把话题转移开,王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其中一人有着比阳光还要细腻的浅金色头发,面部是典型的东欧人特征,紫罗兰紫的眼睛弯起来好看极了,让人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而另一人则是金发碧眼,戴着副呆板的黑色半框眼镜,不苟言笑,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学校里的优等生。
他们热情地迎上来和领头的副局长握手,“是中国来的同志吧,我们是鉴定委员会派过来接机的,我是伊万·布拉金斯基,他是爱德华·冯·波克,先带你们去招待所吧,如何,各位先生女士们?”
陈砚连忙跑过去帮忙翻译,王耀站在人群外专心地盯着另一边墙上的油画,副局长和那两个接机人的对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倒是布拉金斯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旁边。
“那是白桦,很漂亮吧。”
王耀吓了一跳,回过头正好对上那俄国人紫色的眼睛,眸子里浸满了笑意,使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布拉金斯基的话点了点头。
“是的先生,它的纹理很漂亮,褐色的小枝像斑点一样缀在灰白的树皮上,仿佛白夜烟火,夺人眼球。不知您有没有读过叶赛宁的《白桦》,毛茸茸的枝头、雪绣的花边让我从此喜欢上了这种树。”王耀用流利的俄语应答,就像在脑海中经历了无数次演练一样。
布拉金斯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同时也对这位中国来的工程师产生了些好奇,“您读过叶赛宁的诗?”
“是的先生,他诗中的大自然很美,像是仙境一样。”
“但他对乡村的执着眷恋而不能认同城市文明的强大也导致了他最终选择自缢。——对了,您叫什么名字?我是伊万。”说罢,他礼貌地冲面前的黑发青年伸出了手。
“王,先生。”王耀也回握住他的手,“我叫王耀。”
“啊,耀!”布拉金斯基一拍手,笑容立马爬到了脸颊上,“这名字真不错,就像小太阳一样温暖。”
“多谢您的夸奖,这是我父亲取的名字,或许就像您说的那样,他希望我成为小太阳,温暖别人。”
渐渐的,话匣子被打开了。他们两个在后面旁若无人地畅快聊天,从学术一直到家常琐事,无话不谈,两人间的隔膜慢慢消失,越聊越对头,甚至连副局长和爱德华的喊声都没听到。
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跟上队伍出了航站楼。

鉴定会进行得很顺利,苏联方面经过仔细的研究后,改进建议包括稍微调整汉阳岸的桥址、同意采用气压沉箱法施工等,且鉴于桁架梁结构的丹东鸭绿江大桥在朝鲜战争中被炸毁时梁部坠落,故处于战备考虑,建议长江大桥桥梁形式改为三孔一联等跨连续粱。
王耀坐在会议桌的角落充当书记员,心不在焉地把每一条建议都记下来,而另一边的俄国人讲得滔滔不绝,那标准的弹舌音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这也实在没办法,谁让他们代表团里除了陈砚就只有他会俄语呢,所以只好乖乖把书记员的工作接下来,讨论什么的,就交给他们好了。
但等所有事情都谈好之后,已经是九月份了。和来时一样,伊万和爱德华把他们送到机场,热情地挥别后,飞机启航,离开了莫斯科。
而武汉长江大桥的工程,在代表团回国以后又经过了长达两年的勘察设计。
期间,国务院批准了铁道部聘请苏联专家来华支援的请求。1954年7月,以西林为代表的28人专家工作组在武汉落地,为华提供技术援助。而王耀也再次在火车站见到了伊万·布拉金斯基,他一个来自东欧的大高个儿在周围全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王耀先是朝他招了招手,然后欢快地跑过去,接过了他手中一部分行李。“真没想到你会跟他们一起到中国来。”
“这不应该是在你预料之中的事嘛,有什么好想不到的,”伊万笑嘻嘻地回答,“再说了,我本就是鉴定团的一员,现在又跟专家组来华不是很正常嘛。”
“这么解释是没错,但我有些好奇,”王耀指了指伊万的脸,“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被猫抓了?”
“是我的妹妹娜塔莎,你不信这是她干的?那就好好听吧,前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跟我吵了一架,就因为我把她最讨厌的胡萝卜放在她面前,你可不知道娜塔莎下手有多恨,我的脸差点没被他抓毁容……”
伊万喋喋不休地控诉那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妹妹,王耀忍俊不禁,又想起自家春燕也是这样调皮,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武汉的天气很好,连续的阴雨在今天终于停止,就连许久不曾露面的太阳也出来了,耀眼的光华为这炎夏添上了一抹亮眼的色彩。路边葱郁的小叶榕摇曳生姿,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当天下午放好行李之后,王耀就带着伊万去了招待所附近的户部巷,从街头一路吃到街尾,然后又一起去登了黄鹤楼,俯瞰浩荡长江,不尽奔流。
“说不定以后大桥就要建在这边了。”王耀趴在雕花朱栏上,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懒洋洋地说道。
“龟山和蛇山相对,在这里建桥不仅缩短了引桥和路堤的长度,还节省了不少人力物力。更关键的,这应该是长江上第一座桥吧,两岸连接,南北之间的联系也加强了,多好啊。还有……”
伊万远眺奔腾的江水,滔滔不绝地说着大桥建设的好处,王耀偷偷在臂弯里观察他,立体的五官、紫罗兰色的眼睛、富有感染力的陈词……
多好啊。王耀在心里感叹,嘴角不知何时扬起了一个弧度。
“怎么了,耀?是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伊万一瞬间转过头,突如其来的对视吓得王耀一阵慌乱,迅速把脸扭向一边。“没、没有。”
“那怎么盯着我那么久?”伊万脸上地笑意更深了。
“才没有,你别胡说。”王耀羞得把脸埋进臂弯里,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好好,是我胡说,是我胡说。”
见伊万不再死追着这件事不放,王耀终于松了口气,从臂弯里抬起头,使劲儿推了推快要掉下来的眼镜,却听伊万在旁边幽幽地开口:“不过嘛……”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王耀一个激灵,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
“哈哈哈哈哈哈……别紧张,我只是说,时间还早,你再带我逛一下武汉城吧,想成什么了你。”
“你还笑!”王耀一巴掌拍在伊万的肩膀上,“我没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好了,我们快走吧。”
他拉着伊万下楼,坐轮渡过了江,走向另一岸更美的风光。

长江大桥已经开工将近五个月了,此时正值1956年的严冬,寒风呼呼地吹,想尽一切办法往身子骨里钻。作为一名北方人,王耀曾天真的以为,南方一月份的平均温度都没低过零度,有什么冷的,现在的他到武汉已经两年多了,第三个冬天依旧是冷得发蒙。
昨天下了场大雨,他忙着和工人抢救器械没来得及穿雨衣,回宿舍后就有点头疼脑热,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小风寒,问隔壁宿舍的小谢拿了两片感冒药,吃下便睡了。谁知道第二天起晚了,扶着还昏昏沉沉的脑袋胡乱洗漱后抓起外套就赶去工地,连围巾都没来得及拿。
这也是没办法,作为技术工程师,王耀得时时刻刻在现场盯着,还要应付苏联上个月派来的代表团。开工四个多月,桥墩的基础工程才完成三分之一,虽然采用的是新型的大型管柱钻孔法,但他还是很怕不能在期限内完成任务。汉水铁路桥、公路桥都已经通车,两岸的铁路联络线也完工了,而作为主体的长江大桥却还在基础阶段,这使王耀不由得焦躁起来。
早上没吃早餐的饥饿让他有点头晕,王耀把计划表塞给小谢,找到自己的杯子接了些热水,一边喝一边揉着太阳穴。
“身体不舒服?”伊万装模作样地拿着个杯子过来打水,顺便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同事。
“哪有,只是一点小雨而已,离生病的地步还远着呢。”王耀摇摇头,把脖子缩进衣领里,双手捂着杯子遥望对岸的黄鹤楼。
伊万突然停止喝水的动作,拧好水杯,走过去把王耀的安全帽摘了,慢慢给他按摩太阳穴,“都烧成这样了还嘴硬呢?生病就应该好好休息,工作什么的先放一放,养好身体最重要。”
“不行啊,武汉长江大桥对我们实在是太重要了,之后京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能否成功连接、南北之间的经济联系就全看它了。再者,我倒下了他们怎么办?整个大桥局除去刚上京的文员陈砚之外就只有我会俄语了……”
王耀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竟是变成了耳语。伊万有准备地伸出手,一把接住了倒下来的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忘了我们组里也有会中文的人呢,好好睡吧。”
伊万招来同事,拜托他向两方的负责人告假,然后便带着王耀回大桥局的员工宿舍了。
“我怎么回来了?”王耀迷迷糊糊地说道。他努力睁开眼睛,高个子的俄国人正好从逼仄的小厨房出来,里面咕噜咕噜的,像是在煮什么东西。
伊万俯身给他拉好被子,声音也放低了,像是在哄孩童入睡,“放心吧,我叫托里斯帮你请假了,茅先生刚刚也来过,他让你好好休息,把病养好才能更有精神工作。”
“嗯。”见他要走,王耀连忙拽住他大衣的衣摆,兴许是发烧把大脑的语言区烧糊了,他整个人说话都是黏糊糊的。“你要帮我降温吗?或许我能好快一点。”
伊万应声,吻了吻他的额头,手轻轻覆上他琥珀色的眼睛,“睡吧,我一直都在。”

“大桥的铆钉不能全部填满眼孔?怎么一回事儿?”王耀放下手中的文件问。
“不清楚啊,之前还以为只是个别,我就让他们换了铆合方法,结果又有好几个工人向我汇报,所以我就过来向您反映了。”
“走吧,我和你过去看看。”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安全帽,跟上走在前面的工人。
等王耀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位技术委员会的人,他亲切地招了招手,“小王,在这边。”
“梁先生怎么来了?”王耀惊喜地开口,“我以为您会过一段时间才能从英国回来。”
“只是个小会议,用不着太多时间,我刚刚去看了一圈,已经开始铆合钢梁了,工程进展得挺快啊。”
“梁先生走时基础工程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所以没几天就进入铆合钢梁的阶段,只不过刚才工人发现了一个问题,大桥的铆钉有些不能被填满眼孔,我就跟过来看看。”
“嗯?铆钉不全都是按着尺寸来的吗,怎么还会填不满?”梁先生疑惑地发问。
“启洲快去给先生演示一下。”王耀小声地对身边的工人说道。
名叫启洲的工人应道,拿着液压铆钉枪过去现场试验了一遍,果然如他所说那样,铆钉不能被填满眼孔。
“小王觉得应该如何解决?”
王耀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既然铆接出了问题,那就应该先暂停工程,反正时间还长,在施工办法没有解决之前,停止铆钉铆合,钢梁停止拼接,解决后再重新启动。”
直至10月,长江大桥钢梁铆合试验得出结论,铆钉完全填满眼孔,并高出国家指标5%,大桥工程才重新启动。几个星期后,大桥各桥墩下沉管柱和从管柱内向江底岩盘钻孔的工作全部完成,工程进度持续推进。
第二年三月,桥墩建设全部完工;五月,大桥钢梁顺利合拢。
当晚,大桥局局长出钱,请他们两方专家、工程师以及工人去酒馆庆祝,一屋子的人吵吵闹闹,老周在他那群老伙计里说着下三流的笑话,那笑声差点没把屋顶掀翻;小谢不知什么时候和启洲混上了,两人在一张小桌上边划拳边喝酒,小谢老是输,都快要喝哭了。
王耀原本在中苏的专家组交流学习,结果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小谢拎起来丢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亲自上阵。谁知道王耀的酒量也不好,十几局下来,王耀和启洲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跟嗑了药似的,一点就嗨。
到最后还是伊万负责任地把王耀扛回宿舍,而当事人仍旧醉得像烂泥一样,瘫在床上净说些没逻辑的话。
“万尼亚,你知道吗,其实我在莫斯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伊万轻轻地回答。
“后来我听说铁道部要聘请苏联专家来华,当时我就想着,要是你能来武汉多好啊,我一定带你登上黄鹤楼,感受浩瀚的长江、吃美味的热干面、逛遍武汉城大大小小每个角落,看看我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以及大好江河。”
“我知道,这些你都实现了。”
“还有啊,其实我发烧那天是故意嘴硬是我没生病的,就是想试试你反应如何,漠不关心的话,我就自己跟茅先生请假,要是发现的话,就看看你会不会送我回去休息,结果我自己先撑不住倒下了。”
伊万苦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我没有秘密啦!先睡了哦。”王耀说完,果真两眼一闭睡死过去。
“好,晚安。”

1957年9月25日,武汉长江大桥全部完工,并于当天下午举行正式试通车。
10月15日,五万武汉市民在武汉长江大桥庆祝了大桥落成通车典礼。
至此,飞桥联南北,天堑变通途。
几天后,苏联专家工作组一行28人离开中国,返回莫斯科。
这几年内,王耀依旧和伊万保持信件联系,偶尔两国在建筑方面的合作两人有机会可以见面。
但到了六十年代,中苏交恶,来自莫斯科的信件再也没能寄到武汉。

两年了……
王耀抬头看着逐渐暗沉的天空。也不知伊万现在是否可好,是否也和他一样在仰望同一片天空。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小谢还等着他拿橘子回去呢。
王耀收回视线,走下了黄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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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提到的茅先生和梁先生分别指,总设计师茅以升,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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