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竞)过竞千帆-5
无论多么残酷的历史,只要人们刻意遗忘,总是有被遗忘的一天,然而因伤害而留下的伤痕,却不会因此消失。即使不再流血,依然折磨人心。苗疆短期内三度易主,虽是王室内斗,却也对国家造成了很大的动荡。苍越孤鸣在几年之内觉得自己老了十岁,突然成为苗王,突然学会了三部宝典,突然失去了所有亲人。
从客观上来讲,竞日孤鸣是一个称职的苗王,当政期间,苗疆对内百姓休养生息,对外周旋列国,苗疆第一智者的称号不是白给的。综合多方面考虑,苍越孤鸣决定,迁都北苗,将王城定于昔日的北竞王封地,王宫就以北竞王府为基础进行了部分改造。有人说,这是苗王仁慈,虽诛杀叛国逆臣,却也记挂当年的养育之恩。也有人说,这是苗王震慑其他部落,将逆臣所有收为己用,展示强大。还有人说,这是苗王看重北苗旧地的富庶,学习旧日竞日孤鸣的治理方法,正体现了王上的谦虚好学。然而,苍狼听说了这些,也只是笑笑,毕竟这也是铁军卫军长的意见,利大于弊的迁都,非常必要。但是私心,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这是为了刻意的遗忘,用新的覆盖旧的,强迫自己不再想起。
北竞王府,现在应该叫做苗王宫,大体看去还是旧日模样,内部却是重新种植了树木花草,盖了高墙大院。苍狼坐在竞日从前经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放眼看去,满堂朝臣中,自己熟悉的那些亲切面孔已然不在。迁都后第一次朝会结束,苍狼无心休息,便在王宫中信步而行。已是黄昏时分,走着走着,苍狼竟走到了后花园,有微风徐来,夕阳晚照,树叶沙沙作响,恍然当年有人在树下当风而立,衣袖飞扬……
“婢子拜见王上。”不远处,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苍狼应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橙黄色长裙、梳着一根长辫子的侍女向他行礼。
“不必多礼,你是北竞王府旧人?”
“王上,”女子说着缓缓将头抬起,“婢子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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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关于竞日孤鸣的事情,有相熟的人,比如铁骕求衣、风逍遥,有不相熟的人,比如街边的商贩、走卒,他们口中的竞日孤鸣,或是聪明的、或是狡猾的、或是强悍的、或是虚弱的……苍狼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苗疆的往事,此时那本风靡九界的《狼朝宫禁录》还在创作阶段,很多宫廷秘事就连苍狼都不知晓。
“王上,婢子有话告知王上,请移步。”明溪再次跪倒,以头扣地,行大礼,朗声说道。苍狼也是意外,本来再次见到照顾过自己的熟人,心里就有几分喜出望外。听到明溪此话,便向最近的房屋走去,待进了门,才发现,这间屋子原是竞日孤鸣的书房。
“明溪,你与孤王是旧识,从前对孤王多家照拂,不必多礼,有什么话就说吧。”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明溪熟练的点燃书房各处的灯火,重新站到苍狼面前,徐徐揭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婢子明溪,出生北苗……”
“你,竟是北苗人,看来父王派你来此,却是无意中行了好事。”
“王上,婢子是北竞王爷派去王宫的线人。”
“你说什么?”
“王上请勿动怒,婢子生死自有王上做主。但是,请您听我讲完,再处置不迟。”
“好,你讲。”
“明溪生于旧都与北苗交界的山下,细分应是北苗地界。那年婢子不足十岁,因患风疹,被父母带去旧都看病,路上遇到了一伙兵痞,看见母亲便要拉走,父亲阻拦,被兵痞杀害。他们用刀押着我的脖子,一边扯母亲的衣裳,母亲不堪受辱,还是自尽了。他们又要动我,婢子当时看着掉落身旁的刀,也想学母亲,却被人发现,敲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张床上中,有一位老嬷嬷照看着我,见我醒了,便带我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竞王爷。后来我知道,是竞王爷从旧都回程路上救了我。”明溪低声诉说,虽不见眼泪留下,回想起往事,好好一家人却是瞬间家破人亡,却也哽咽。
“竞王爷说,已经请大夫帮我看了病,也抓好了药,我如果行动自如便可离去。但是明溪岂是知恩不报之人,况且我父母已死,若不是竞王爷相救,我可能已经死了。于是,我便求竞王爷将我留下,做了他的侍女。服侍王爷三年,王爷并未将我当作侍女使唤,还教我读书识字,王爷曾说,他的理想是让苗疆远离战乱,百姓富庶,让我们这种穷人也能过上富足的日子。明溪一介女流,知道王爷理想,却无法帮助他,直到有一天,王爷说,想让我去王都,于是我便进了王宫,成为了王爷在王宫里的眼线。”
“后来,苗王对我信任有加,阴错阳差之下,我又被派回了北竞王府,照顾当时的王上,并且负责,监督北竞王的一举一动。我曾私下找过竞王爷,问我该怎么做,王爷说,我要做到的只有一样,就是对殿下忠诚,所以就要对苗王忠诚,将竞王爷的所有情况据实报告。我照做了。直到有一天,北竞王成了新的苗王。我看着他操劳国事,夙兴夜寐,依靠着功体深厚强撑着。再后来,王上您也知道了。中秋之夜,叛逆竞日孤鸣伏诛。但是,还有很多事情是您不知道的,竞王爷为什么会成为叛逆,为什么会自损经脉装病,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认输。金池姐姐不理解,千雪王爷不理解,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竞王爷究竟经历过什么,同样是幼年,你们在被人宠爱被人保护的时候,竞王爷已经要一个人面对生死抉择。王上,明溪还有一句话想说,竞王爷对您,不一样,他心里有您。”明溪娓娓道来,语气波澜不惊,最后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本看上去很旧的册子。
“王上,这是竞王爷交给婢子去烧毁的东西,婢子还没来得及处理,王爷就……明溪最后再为王爷做一件事,此物呈给王上。”明溪膝行至苍狼面前,将东西放在桌上,“明溪不求王上宽宥,只求一死,以谢竞王爷之恩。”重重磕了三下头,明溪不再言语。
明月当空,夜色渐深,中宵已过。苍狼只觉得这一晚经历了很多,“明溪,孤王像一个人坐一会儿,你退下吧,孤王不杀你,你如想走,孤王不留。”
“明溪谢王上。”明溪再行大礼,转身向书房门口走去,背影单薄,橙色长裙趁着人愈加纤细,一条长辫搭在肩上,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后来的每个夜晚,苍狼批完奏折,就翻看这本竞日孤鸣的日记,这笔迹虽稚嫩,却整齐,隐隐有后来智者之风。王宫政变,父母身亡,下毒暗杀,随时存在的危险,随时隐藏的危机,在这本薄薄的册子里,苍狼嗅到了血的味道。
祖王叔,竞日孤鸣,原来,在苍狼享受你的宠爱之时,曾经的你在这般年纪,已经如今天的我这样孤独。
(感谢明溪小姐姐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