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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医毒·贪欢【全/修】


〖这一刻,情爱尤胜烈火
万般疯魔,皆似你我。〗
【一】微燃
赤练失踪了,一天一夜。
卫庄回到桑海,听到的便是这个消息。
而此刻霞光正艳,一如那人血色裙裾。
男人眉骨刻出凌厉,眼神微冷,未几,转身离去。
“知道了。”他从来没有多余的话,而让他例外的人,此刻却不在他身边。
大氅拖曳离去时带有的阴影,融进日暮后的虚无里,一同隐去的还有离去人背过后的表情。流沙众人在无形的威压下,瞬间分散各自寻人去了,剩下墨家一众人人面面相觑。
盖聂在余下人的目光下径自往里屋走去。窗台之上枯萎的碧血玉叶花被风吹得轻摇,花叶间依稀是单薄素色的影。
抬手间,有一瞬的犹疑,浓烈的心事全都掩藏在长睫之下,微垂。
手指蜷起轻叩,方才匆匆一瞥,剑圣的脸上此刻却出现了和师弟离去时一样的表情。
忧怖,竟然是这种不该出现在鬼谷纵横脸上的表情。
推门,他轻声进了去。
*
墨玉麒麟出动了。
白凤的鸟儿尽数而去。
手下的探子们也全部找寻去了。
还是未果。
算来漫漫长路,她从未擅自离开过他身边。
任性的,却又矛盾乖巧的。
每每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含笑立于身侧,带着与年幼天真早已不同的,风情与狠辣的笑意,恣意盛开着。
鲨齿锋刃映出他紧抿的唇。
暮色渐沉,铺天盖地袭来的还有挥之不去如蛆附骨的窒闷。
那次他的不告而别,她也是这样的难受吗?
这样?他揉了揉难以化开的紧锁的眉,盯着晦暗的天空。
她讨厌黑夜。旧时韩宫纷繁不息的灯火,仍会照亮她作为赤练后的每个夜晚。那些零碎的奇怪的娇纵的习惯,在他的默许下丛生着。
其实那些习惯并不是必要的。
往日里流沙出任务时艰苦简陋,野外山林霜冷露重,哪来长明的烛火,她就着月光在他身边蜷缩成小小一团,仍睡得心安。
他在,她在。
可如今他不在,无边暗夜可有微光伴她入眠?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身旁无她,时间是这样漫长。
*
灼。
火烧火燎的疼,仿佛要将血液都蒸干,刺激着她醒来。
烈焰般的裙袂却凌乱破碎地铺开,赤练就这样横在悬崖树枝上,这里是桑海悬崖一隅。
腿似乎摔断了,神智也不甚清明,好容易才将记忆拼凑起来。
-
不日前,是九哥哥的忌辰。难得这样的日子他不在身边,桑海悬崖山林深处,她泼开一樽祭酒,弥漫的是久违的寂寥。
许久不曾有过的兴致竟也上了来,她摆开架势,一拨一拢,跳起一支舞,一支不知道是寄托感怀还是相思的舞。旧时韩王宫廷华艳的舞步,绽开在寥寥深林里,踏碎的全然是悲伤。
好像这样就可以回到从前,潋滟水色,花舞晴光。花树下练剑后的小憩里,她小女儿家心思点起一支舞,彼时少年眉眼间霜雪未堆,倚树回望她颊边微醺,氤氲着薄薄慵懒笑意,他一指轻弹剑鸣作伴。日暮里衔舟而归,迎接的是九哥哥无奈的脸和紫女姐姐揶揄的笑。
时过境迁。
她幽幽停下,青鳞火焰蛇不情不愿从她身上离去觅食。端木蓉伤重还未痊愈,蛇毒仍需取,养蛇自然她管,借着这一由头独自做一场无人知晓的拜祭,遂了她的愿,而这无处寻的伤悲却是她自己矫情了。
掸了掸身上的落叶,整理好心情却发现青鳞火焰蛇有异动。
赤练挑挑眉,难得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也遇到刺头了?
寻至崖边,却发现蛇目竖瞳盯着一束奇异的花。色如烈火,周身轻雾缭绕。
而等她再回神,已经是一天一夜后的现在。奇花兼罪魁祸首就折在她身边,染了一身自己带毒的血,也不知那花能不能活下来。
想来竟是一种极其厉害的致幻毒花,相隔数丈花香也能让她中招,新毒倒是被这一摔摔了出来。转念思及至此,她笑出了声。暗叹自己倒霉如斯还能心宽如海,和当年被百越乱党掳走时的任性有的一拼…
赤练嘴角笑意顿停,她掉下来少说一天一夜了,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假如知晓了又会不会担心?
皱眉打量周围,身下是百丈深渊,掉下去就得和九哥哥相会了,虽说人如飘萍身亦无辜,但是这么早下黄泉她可不干。
万幸这树枝横亘在悬崖半凸出的一块石台之上,赤练轻轻动了动,借力把自己从树杈上卸了下来。
在神智已拢的情况下还要断腿架在破树杈上一晚,她拒绝。
挑了块尚且平整的地方蜷缩起来,把赤练剑握在手边,她才放纵了一点又开始昏然的意识闭目,
青鳞火焰蛇已经回去报信了,但愿小家伙能爬快一点,哦,还有不要迷路。
流沙那群家伙最好不要太笨,在卫庄大人回来前,能快点找到这里。
真冷,又黑又潮。
破花。
她迷迷糊糊睡去,不时嘤咛一声。
恍惚间,似乎有落叶飘浮在脸上,又被人轻柔地拂去。
有热源靠近,她皱眉,赤练剑陡然握紧。来人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怀里。察觉到来人没有敌意,甚至是温柔至极的,生怕她破碎的,她才缓缓放松身体。
好像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公主被万千宠爱的时候。
她眼角洇出一点水渍,又溃然消散于夜半清寒里。
*
卫庄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看见赤练萎顿索瑟于山崖残枝下模样的心情。
几个时辰前省起韩非忌辰过去不久,她定是去往僻静处出了意外。寻至半路看见在路上打转的青鳞火焰蛇,认出那稀有玩意儿是她豢养的珍宠。跟着一路寻至山崖边沿,瞳孔骤缩,下一秒下坠感攫住他的心脏,还有脚永远无法触及地底的不安,陌生恐惧滋味横生。他闭上眼,又睁开,直到看到她躺在山腰上才险险松一口气。还知道找块平地休息,看来还有气力。
他望着她愣神许久,月光还盛,照见美人艳色却泛着苍白,照见她一身的伤和血。像泠泠绽开的花,一朵失而复得的花。
她能照顾自己,却又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所幸,她还在。
***
流沙和墨家一众人再次觑觑然。
深夜,流沙主人一身冷厉而略带狼狈的归来,银发还沾着草叶,怀中大氅密实裹着一个人,露出的一截赤色衣角用脚也想得出是谁。众人见着他和他师哥一样径自走向里屋,敲,哦不,踹开了医仙姑娘的外门,惊动了外屋撑桌上养神的剑圣。
雪女本想制止,但是被小高强行拉走了。想了想刚才男人黑沉的脸色,一阵静默,随后众人鸟兽散。
一路颠簸,终于清醒过来的赤练,看着眼前颇有些尴尬。
四人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她出声打破宁静:“大美人儿,我这可是为了养青鳞火焰蛇受的伤呢~”
那一把清甜妩媚的嗓子,在接近两天的消耗后,沙哑的不成样子。
卫庄皱眉,随后把人轻轻放在榻上。
端木蓉看着赤练一身的伤,默了片刻,转身取来药箱替她包扎。
大病初愈,又半夜惊醒,端木蓉脸色未见比赤练好到哪里去,两张绝色苍白相映,说不出的诡异。
盖聂立在一旁,神色微敛。待处理完端木蓉转身,手里却被塞进一杯热茶。缭绕雾气后,一双深紫清澈的瞳弯出一点笑意:“多谢。”
“小庄,时辰已晚,赤练姑娘伤情严重,你送她回去休息吧。”盖聂淡淡下起逐客令。
卫庄挑眉。
赤练才恍然省起来龙去脉,急忙阻止道:“卫庄大人,我……”
“别说话。”低沉淡漠地打断她的话,气息轻柔吹拂于她头顶,赤练却觉得脑内轰然炸开,气血都上涌。她早已过了女儿家害羞的年纪,不适却若游丝般一晃而过,她没有抓住。
她已经太久没有和他有过身体的接触,僵硬地让男人抱起离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经过众人住处回到自己屋内的了。
【二】轻焰
深夜被卫庄半威胁半吓醒的这么一闹,让端木蓉有点晃神,她还不习惯墨家与流沙的联手。
数月前的刀剑相向,机关城崩毁都是流沙给予的,身为医者,对于乱世中的生死其实没有太多怨怼,可她还是难以给出那两位多余的表情。
只是那美艳到近乎嚣张的女子,突然一身伤得被那个凛冽的男人抱至她面前,她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个男人是那人的师弟。
即便面无表情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在面前女子的身上,暗自萦回的在意,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的一闪而过的疼惜,她有些敏感地不去看那二人,专心包扎,也就忽略了身后人眸深如海的目光。
流沙伤了她,赤练却救了她,个中原委雪女妹妹曾在聊天时提及,她手中动作不自觉地放轻,眸光流转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处理好伤口,转头却被人塞了一只温热的茶盏,茶汤正好,轻雾缭绕,边沿熨帖着她微凉的手指,那上边也许还有另一个人刚刚经手的指纹。
她一怔,这茶温了多久了?
那个人守礼地站在她三步之外,并不直视她的眼睛,隔着热气,她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被注视的感觉。
她微微沁出一点笑意,道了句谢,却见有人擅自主张地替她赶走了那一对麻烦人。
是了,当然是麻烦,哪里都麻烦,麻烦得很。
况且她也没什么力气开口,亦不知道如何开口。
*
夜半惊醒,又这样折腾,她的精神又开始不济。
有人虚虚拢了过来,把她虚扶进他的一方天地。她急急披衣起身,未来得及束发,几缕长发荡在了他的臂弯上,还有几缕和他垂下的发丝交缠在了一起。她盯着,不觉出了神。
“端木姑娘?”
低沉清冽的嗓音把她神智拉回。
她轻轻别过头,不去回应那人的目光。似乎与受伤之前不同了,她说不出不同在哪里,只是那专注的样子让她脸有些微的发烫,明明他的目光并不逼人。
“我自己就好。”她脱离了那人气息,他亦不语,默默离她三步远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行至床边。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同时缄言。
她生出一丝好笑来,呆子。
“我要休息了,你…”端木蓉浅浅开口,却没有等来应答。
盖聂没有说话,径自把窗重新关严实,转头见人已经躺下背过身,也没有多言,轻轻把被角拢好,熄了灯。
夜寒露重,你好好休息。
他没有说出口,轻轻退了出去。
端木蓉睁着眼,不动。
听见外屋他坐下时的些微轻响,她缓缓吐出屏住的气。
半晌,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鼻子。
***
她是卫庄大人抱回来的。
当着众人的面,抱回来的。
当着盖聂端木蓉的面,抱进去的。
又当着众人的面,抱回去的。
赤练脑子里嗡嗡一团乱,她这次,给他添乱了。
坐在床榻上偷偷打量着男人不算有脸色的脸色,她竟然有种幼时任性犯错被他抓着的窘迫。
空气都是低气压。
她擅自的决定出了乱子,耗了整个流沙的精力去弥补,他一向不喜浪费时间。
她轻轻靠着床沿,微垂眼帘。
*
她这幅小女儿姿态他很久未见了,也只有犯错的时候她才会有这不相符的乖巧。那之后,她其实很少犯错,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好,完美又甘愿地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
可是他其实并不在意这把刀会有多锋利,只要回头,她跟在他身侧,张牙舞爪巧笑嫣然都好,鲜活着就好。
他一不在,她就受伤了。
他胸口至今有些闷,也不知道是在置谁的气。
“之前在你手边的,一块给你带回来了。”卫庄递出那支被血浸染的花,打碎无言的氛围。
才发现他其实也有些狼狈,难得显得凌乱。
余光瞥到他沾血的手,赤练一惊。“卫庄大人,那是我的血,有毒,我马上找解药。”
说着便要动身,却被拦住了。
“别动。”他拂手,熟练地打开她药箱里的瓶瓶罐罐。
“以后不会了。”半晌他冒出了这么一句,在静的能听见落针的夜晚格外突兀。
赤练茫然看他,卫庄也不解释。
“卫庄大人,我……”
卫庄转过身,皱眉。
“卫庄大人……”
继续皱眉。
“庄……”她吸了口气,“大人。”
他原本微松的眉宇又紧,颇有些无奈地示意她继续。
“哥哥忌辰,我本不想让别人知晓,所以才…”
“我知道。”他淡淡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
“小家…青鳞火焰蛇发现了这个东西,致幻很厉害,我当时没防备,再醒过来时已经跌…”
他瞥她一眼。不知为什么让她想起当年花树下练剑时,他出其不意检测到她毫无防备时的眼神。
赤练突然语塞。
“睡吧,新药之类,养好了也不迟。”
他似不带犹豫地转身离开,大氅带过的风却显得有些滞涩。
她愣了半天。
“是。”
“快睡。”
他站在门口没走,看着她慢吞吞地把自己挪进被窝。
蹭到伤口了,赤练轻轻抽气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受,卫庄垂在身侧的手放了又握,握了又放,逼着自己不动,终于到榻上的人安稳躺下了,他把烛火灭了,轻轻关上门。
赤练伤的并不轻,加上毒性未过,很快昏睡过去。
所以她并不知道,有人在门外站了很久。
天光快破之时,卫庄的大氅才划过门槛前丛生的小草。
【三】暗炙
滔天的烈火,把漆黑的夜空都渲染如白昼。
她深爱的那个人在宫廷废墟中回首,白发染血,眼中是重影虚无。
他朝她伸手把她带入怀中。
“我带你走。”
遥远的声音裹挟着炽热的气息包裹于她周身,随后是死寂般的黑暗把她汹涌地淹没。
赤练在睡梦中惊醒。
发丝粘连在脸侧,周身黏腻,又被裹着各种绷带,可太难受了。
天色泛白,想来她也没睡多久,下了床,偷偷溜了出去,毛病上身了这天塌下来也拦不住她想洗个澡。
只是她没注意到的是,那朵带回来仿佛早已失去生机的花竟然又开了,染血的颓靡萦绕着轻粉花雾,说不出的森冷怪异。
*
卫庄敲门时无人应答,感知不对后他踢门而入,人不见了。
许久不曾有过的怒意窜上了心头,又被强行压下。
眉心拧紧,不对。
伤成那样想她也没什么心思乱折腾,算时辰也不可能跑远,更没有理由再失踪。寻常他根本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仿佛情绪被放大了数十倍,视线不经意瞥到桌角。
他的眼神终于凌厉起来。
***
端木蓉是被盗跖吵醒的。
雪女妹妹在一旁颇有些幸灾乐祸,她叹了口气。
据说,早晨有这么一个插曲。
盗跖终于从蜃楼回来,刚刚安置好四个小少年,却听到了不得了的墙角。
盖聂和蓉姑娘同处一室一晚。
卫庄很晚才从赤练屋里出来。
后面那个就算生孩子他也不关心,重点是前!面!
想冲进屋的盗跖被雪女白绫缠住。雪女笑得白牙森森:“你想什么呢?”
盗跖一激灵脑袋一缩,却仍挣扎着往里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盖聂他无所谓也得替蓉姑娘想想吧!”
控诉一般的怒吼中,医仙姑娘的那间屋门开了。
端木蓉披着外衣立于门口,脸色是玉质的冰白,明眸秋水,却透着无奈。
“声音轻些。”她淡淡开口,便转身回屋。
盗跖探头探脑一番跟了进去。
等雪女替端木蓉重新带好发巾,此时盖聂才从屋外进来。
见着多出来的两人,他点头致意。
那双常年执剑的手,此刻却端着木质的托盘。
他在她身侧坐下,把温凉好的清粥推至她面前,连着两道庖丁刚做好的小菜。
无言。
盖聂给自己斟了一碗茶,静静看着眼前人小口小口地进食。
雪女瞟了一眼,即便是不露形色,她却感觉得到,盖聂心情很好。眼前十分和谐,又说不出的哪里不对。半晌,雪女悟了,想起昨晚被恋人拖走的自己,她强行拖着盗跖就走,顺便还封住了他的嘴。
端木蓉低着头,看着绵软的白粥,浅浅地映着自己的眼睛,还有不甚分明而确然存在的笑意。
“盖聂。”
他侧头。
“谢谢。”
她长长的睫羽微闪,让人看不清她眼中情绪。
“应该的。在下还没有…”
“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双深紫的清瞳,一直是温婉恬淡的,此刻却晕出一丝娇俏,让人恍惚省起,她也不过双十左右的年纪。
“一会儿我要去采药。”
“好。”
*
其实桑海这座山上并没有什么药可采的,她躺了那么久,纯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他跟在她身后,手里的药篓子只有几棵颤颤巍巍的小草,足见采药人的漫不经心和敷衍。
突然,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声响。
瞬间被人挡在身后,端木蓉轻轻踮起脚才能越过那人的肩,探出半张脸。
红衣如火。
赤练的绷带被灌木杈子勾到了,有些不耐地撇嘴却看到不远处素衣轻装的两人正看着她。
“哟~我道是谁。”红唇娇娆一笑,清理完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赤练兴味也上了来。
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和谐,也说不出的碍眼。
“赤练姑娘。”端木蓉面无表情地打了声招呼。
“看来剑圣把你照顾的不错。”红裙袅袅娜娜擦身而过,她回了清冷美人一个娇媚的眼波。
“你中毒了。”
“什么?”艳色的眉眼瞬间微凛。
“昨晚未曾察觉,怎么,你看不出你气色虚浮,眉宇泛青?”端木蓉伸手,把略显凌乱的绷带重新扎好。“应该是不久的事。毒你比我通晓,快回去吧。”
赤练的突然出现和突然离去打破两人先前静谧的气氛。
那人向来善毒,连她都未曾察觉的毒…
端木蓉皱眉,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忽视了什么。
“要不要回去?”
突兀抬头,她就这样撞进他如海深邃的眼中,那里面明明白白都是她的轮廓。
之前从未敢直视,原来他是这样看着她的。
好像,他们已经相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中万物可为一人。
端木蓉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
可惜,山中的气候说变就变,天陡然阴沉下来,雨水顷刻如注。
下到半路被淋在路上,大病初愈浇一头山间冷雨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暗恼自己没事为什么要出门。
“得罪了。”
有什么东西兜头罩了下来,那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来袭。随后她被人打横抱起,呆愣瞬间已经到了一棵避雨的大树底下。
她感觉…
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
急匆匆赶回去,一路上心跳加速。
赤练从未对毒有过什么惧怕,可是好像是从未遇到过的棘手,碰过那花的不止她一人。想到昨晚不正常的情绪上涌,她却该死地沉溺在那个人的怀里。
卫庄大人!庄!
*
门是虚掩着的,赤练却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来过了?!
她强压下心绪,刚推门而入。
“啪——”
门被凌厉的劲风合上。
旋即她被近乎蛮横地按倒在木桌上。
逼近的气息几乎要灼伤她,昏暗的视线里,她对上一双仿佛血染的重瞳。
【四】焚心 【五】燎原
【六】余温
黑发如妖娆的蛇游曳开去,铺散在桌面上。
晦暗不明里,赤练一身情潮早已褪去,剩下,唯有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一身冷白。
她知道他在看她。
也许在少女娇羞的梦里,她曾期待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可现在,她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辨悲喜。
腰肢很酸,头很重,不过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努力地想把自己撑起来,可是不行。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就此圈定。
白发倾泻,随着二人的呼吸轻动。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至绵长。
她眼角最后的泪痕还没有干,他的沉默却让她的眼角再次泛酸。
什么破花…
什么破毒…
什么破事…
呀…
她似乎有点脆弱,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躲进黑暗里,不再去看他,离他远远的。
其实昏暗里他能看清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看着,看着她多年不曾轻易流露过的喜悲。
他的红莲,也是他的赤练。
良久,他动了。
感受到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她一个哆嗦,抬眼看他,却被手遮住了眼。
他不让她看他的眼睛。
她略带委屈的气音在安静的环境里那么明显,而在她无法看见的地方,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俯下身,微微的湿润触感却不带任何绮念狎昵。
她在他掌心下睁大眼睛。
他不需要言明,她一定知道的。
一切话语都尽在这一吻中了。
***
端木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屋内了。
浑身仿佛散了架,那个人却不见踪影。
衣服单薄,她低头,胸前疤痕处皆是晕红。
她颇有些懊恼地把脸埋进手里。
不多时门口传来声响,盖聂似乎也没有料到她这样快醒来。
视线相接,两人又极有默契地,
各 自 偏 过 头。
她脸颊有点烫,他耳根有点红。
他端着一碗红糖水,犹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坐在她榻边。
他似乎很会照顾人,也是,天明就被他照顾的很好。
他在沉默中一勺一勺地喂她。
她盯着他分明的骨节,那是一双持剑的手,手中之剑,天下之圣。可这双手还为她端过粥,为她执起这一把小小的汤匙。
她纤细的指节扣住他的腕,他不动,静静看着她,眼底是分明的温柔,眼中唯有一个她。
轻轻地,她凑过去,在他鬓边留下一个飘絮似的吻。
可是回程却被人阻断了,她的腰被人扣住。
一声喟叹,他回敬她,只不过位置在她唇之上。
***
墨家流沙众人连着四只刚添回来的小少年觉得,有四个人,最近两天,不太正常。
雪女时而坏笑时而讥笑。
盗跖?盗跖好像似哭非笑飞奔出去以后,两天未归了。
流沙的部众们端着循规蹈矩,可是眼风好像有点缠绵?
天明拉着月儿鬼鬼祟祟地走到一边:“你的蓉姐姐是不是欺负我大叔了?”
“怎么可能,蓉姐姐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好姐姐,天明,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蓉姐姐罚你了?”月儿点了点少年的额角。
“没有啊。”天明挠头。
“那你干嘛这么说她,你…”
“哎呀还不是因为最近大叔简直就是供着怪…呃,蓉姐姐啊!他们就没有分开过!前天我去找大叔的时候,他还在喂怪…呃,蓉姐姐喝药。她手又没有受伤!为什么指使大叔做这做那的啊!”
“不过说起来,是有点奇怪,可是蓉姐姐没有啊,我看到昨天是盖聂先生主动帮蓉姐姐拿东西的啊。”月儿托着腮,望了望端木蓉所在的屋子,“不过总觉得,他们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难道大叔遇到了什么事?被威胁了?不对不对,大叔那么厉害才不会…”
“我说小子,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少羽无声出现在背后,敲了一下天明的脑袋。
天明抱头:“怎么和你大哥说话呢!”
少羽勾过天明的肩膀:“我和你讲,流沙那两个人才奇怪呢!卫庄那个大坏蛋也不知道半夜和赤练那个妖女商量什么,这两晚少爷我起夜,都能碰到他从那女人屋里出来。而且赤练那妖女一向嚣张,这两日却鬼鬼祟祟见不着影。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是不是和你的大叔蓉姑娘有关?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天明,少羽,月儿,吃饭啦。”石兰捂嘴轻笑,打断了三个人的絮语。
墨玉麒麟隐在黑暗角落的身影,在四个少年离去后才显现,她拉了拉兜帽,看着手中的药瓶。
前晚,她被卫庄大人吩咐到端木蓉那里取能化瘀伤青紫的药送到赤练大人住的地方,差点被盖聂一木剑划开了面具。惊魂之后,她到赤练大人屋中,却发现卫庄大人也在,卫庄大人不仅在,他还脱了赤练大人的衣服,不仅脱了衣服,她还看到了赤练大人裸露的肩背上点点红痕。
今日未算一卦,可能不宜出门。
想起卫庄大人堪比鲨齿剑锋的眼神,想起少羽那句没什么好事,墨玉麒麟深以为然。
【七】恒温
被麟儿撞见检查伤势着实未曾想到。
但赤练两日没有出门,确实是因为痕迹实在太显眼。
伤口要上药,不可描述的某些也得上药。可就算有了端木蓉的药也得等,可是她自己又没法上药,诸事未定之前,更不便透露给他人那些隐秘之事,是以某人只能半夜来给她上药,以免被人窥见。
然而事实证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那晚她看着他抽搐不已的眉梢花枝乱颤笑个不停。
他用一吻告诉她心意,她的欢喜汹涌得就像那年的出嫁,她怀着必死之心却在十里长街见到他,一眼便逢生。
哪怕经过再多的浴火淬炼,其实在他眼中,她永远是那个俏生生的小公主。
他眉眼依旧凛冽,可眼神是暖的,此刻其实是无奈的。就像那些年少时光里,她总有办法闹腾他个不停,他却能奇异地耐着性子陪她。
他思绪些微飘远,上次她这样笑,是什么时候的事?
也不闲着,赤练戳了戳明显走神的人的下巴。
“你最好别动。”回神,卫庄话语里带着威胁,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她就是知道,他心情很好。
“动会怎样?”她半趴在榻上,回头看他,话里带着挑衅,眉峰回转出红莲式的调皮。
他盯了她片刻,赤练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随后的动作她根本没看清,天旋地转,她被压在身下,他在她颈项上赏了她一个浅浅泛白的牙印。
“不怎么样。擦药。”
她红了脸不说话,乖乖重新趴回去。
轻轻揭下绷带,伤口被她那日浸了水未擦干就随意一裹,之后又……眼神微闪,暗叹,幸亏她体质好没有感染,女孩子身上有疤终归不太好。
大小不一的擦伤淤青在那线条优美的背上格外刺目,颈侧零星是红痕,他眼神暗了暗。
都说伤痕能激起凌虐欲,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却有些心疼。
指尖微烫,还是规规矩矩替她把衣服穿好。
“庄?”赤练回头却发现他长久地凝着她。
“那花…”卫庄垂眼,转移话题。
“应该是死了,明天给端木蓉看看。这花当时长在阴暗处我竟没发现它怕光,可惜了。”她试探着凑过去,见他不避,索性把头枕在他腿上。
“可惜什么?”他指节缠上她的发丝。
“头一次遇见我都避不了的毒,本来打算做成新药的。”见他望着她,她继续絮絮叨叨说下去,“那日我晕过去可能正因为体质特殊,与它药性相抗,我的血毒好像能抑制它的药性,所以那晚我们俩才都没什么事。”
谈起新毒,她似乎有些兴奋,他挑眉看着她。
“啊,所以后来我们才…醒过来…么?”想起那些似幻非真又确实存在过的火热的拥抱,她脸又红了起来,赶紧岔开话题,“这花真是奇。听你说,似乎它还能再生么?也许是我出门前把它上面的血清理干净了也说不定。”
听到这,卫庄嘴角抽了抽,拍了拍她的肩。
“不早了,休息吧。明日事明日再谈。”
作势要起来,却被她轻轻扯了一下袖口。
“等等。我记得,端木蓉好像沾到过带花毒的血…可她…”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
翻遍医书也没有寻到相似的药性来历,端木蓉靠着床沿,有些挫败。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药性,可是…
不然明天去找一下赤练?
她时而苦恼时而纠结的样子落在他眼里,盖聂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一点点泛出笑意。
是有点变化的吧,他想,好像笑变多了。
不小心听到了天明的话,人生第一次听墙角的剑圣头一回生出尴尬的感觉。
尤其这墙角还有关自己,不过好像也有小庄的?
见她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似的,盖聂抽走了她手中的木简。
“伤神。”
还是那清冽低沉的声音,此刻乍响在耳畔,端木蓉才省起,他已经靠坐在她身边大半个时辰了。
想了想,她轻轻靠在他肩上,他已经自然地握过她的手,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
重伤初愈后也没来得及静养多久,又…那么大一场损耗,她的气血好像不太足,手总是凉的。
他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将她包裹着,她略有些慵懒地眯了眯眼。
“我只是有些好奇那毒,从未见过。”
“明日请赤练姑娘来一趟?”
她抬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柔润又明亮。好像在询问,可以么?
“你说便好。”
“嗯。”
然后是良久的无言。其实自她醒来,哪怕是身心相交后,他们之间话语都并不算多。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个眼神,他就明白她想说什么,要做什么。
即便是递出一杯温茶,静静就此相偎,都能生出无限绵藐缱绻来。
“盖聂…”
她声音细细的,他低头,却原来她已经渐渐睡去。
月上中天,灯火阑珊处,他有笑意浅浅。
灯灭。
***
端木蓉出门就碰上往这边来的赤练。
看了一眼她身后面无表情的男人,端木蓉瞟了瞟身旁之人,突然觉得有点怪异。
“小庄。”“赤练姑娘。”
“师哥。”“大美人儿~”
端木蓉觉得怪异感更重了。
***
两个男人抱剑靠在草亭旁的木栏边。
“流沙传来消息,桑海有新异动。”
“看来嬴政东巡的车马已临近桑海城。”
“新一轮的暗潮已经涌起,我们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
盖聂抬头望了一眼远处,海岸线上风云已成席卷之势。
只是这次较之上次,不同了。
二人几乎同时下意识看向草亭。
*
一蓝一红,还在争论着什么。
“更多是激起放大心绪吧…”
“明明致幻偏多…”
“可我为什么同时有你的血毒和花毒还会中毒…”
“你体质未见比我正常到哪去,蓉美人儿…”
“你怎么解的?”
“你怎么解的?”
二人同时出声,同时噎住。
端木蓉抚了抚胸口,赤练提了一下领边。
眼观鼻鼻观心。
一白一黑蓦得收回视线。
“你…果然…”赤练妩媚地挑了挑眉。
端木蓉冰白着一张脸,凉凉看她:“彼此彼此。”
*
转眼暮色已至苍茫。
远空处归来的鹰投下前方寄来的信件。
越王八剑悉数出动。
*
夕阳把四人离去的影子拉的斜长,似乎要延续到漫长的远方。
浮生罅隙里只够贪欢一场。
曾独行而来,愿与你同往。
【完】
一点碎碎念。
全文其实就是一句话概括,一晌贪欢嘛。
不要问我花叫啥,花叫雷锋。
结尾我想表达的是,这四人两对都彼此有了牵挂,我寄希望小六这四个人能同行。
牵挂不等于牵绊,希望这一点牵挂羁绊能让他们在未来更有理由和力量努力地活下去。
这篇文章完全是临时起意写的,很多地方就不要去硬抠啦(鞠躬)
关于聂蓉,是收中带放,卫练反之。
这只是我眼中他们也许会有的相处。
我已经努力表达这两对的感情啦,也确实是第一次写同人,经验不足,欠缺很多,只能以后慢慢打磨了。
3.1日重修,删减直接看评论吧= =我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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