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正泰）

起
我叫田柾国。没有前世，不问来生，上无父母，下无儿女，不知来处，尚无归所。这世上我只识得一个人，我好像就是为他而生，为他而活。
那个人叫金泰亨。我猜他前世该是做了不少善事，积了不少功德，今世才得了这么一副人人艳羡的刀削斧凿的好皮相。他似是孤寂的，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交际，却在日落黄昏后，对着万家灯火满脸落寞。就那个时候，我想拥抱他，隔开他与这个惶惶无措，创痛百楚的世界。
我每日都跟在他身后，像一只藏在暗处的爬虫，像一只蛰伏在大地的怪物。我在等，我在等他发现我，和我隐而不明的爱。张爱玲说：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如果他回头，他会看见，我的花已经为他开满了整个城。
深夜深，长街长，爱意浓且烈。他顿步伫足，望向我的眼睛里似有重逢之喜，那一副虚骨柔媚，我盼了多久。原是他本就懂得勾魂，才在婉转承欢之时，向我讨要一生一世，我若不许，他大有和我同归于尽的意图。我便应了，总归是我占了便宜。
承
我是薇。名字？我就叫薇。是创世以来便存在的古神。人活一世，神存万年，我都不记得我到底活了多少年了。通天境里，人间草木，寸寸有喜，人世纷纷，情缘纠葛。而我这，长殿寂寂，寸木不生，曲径幽幽，空余吾身。
那日，我做了个梦。很长很美的梦。我化生为人，我榻前那朵枯萎的小苍兰也化生为人，许是上天怜我，念我千年万年于此间孤寒寥破，任我在人间风流一回。
他说他叫田柾国。人间的榻硌骨疼，可他的怀暖我心。我哭着笑着向他讨要一生一世，我从不知，神也会有眼泪，神也会满怀爱意。人的诺言多轻薄，从两片薄薄的嘴唇里轻而易举的说出来，却好像耗尽了我用来等待的千万年。他言灼我心，他情擢我意。我和他做了一世夫妻，想来总是我占了便宜。
我从长梦中醒来。我还是那个寂寞了上万年的古神，而它还是那朵榻前萎了的小苍兰。
转
我叫金泰亨。国泰民安的泰，财运亨通的亨。我前生怕是作了孽，今生孤零零降生于世。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又让我遇见了我的爱人。遇见他，我才好像真正活过来。
那日我们相拥而眠，我做了好长的一个噩梦。梦里，我变成了一尊古神，无情无欲无人陪伴长长久久的活着，那长殿冷的人无处可藏，那庭院静的人心生惊惧。那里荒草遍地，枯木横生，像是没有一丝活物。
那床前有一朵花。枯萎的花，装在精致美妙的小瓶子里，明明是枯萎的，却隐隐透着生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田柾国，我下意识低头亲吻那朵花，我想唤醒他。如果是他，无论我在哪，他都会寻风而来。
我醒了。从一个不像梦的梦中醒了，他躺在我身边，不是一朵枯萎的花，是真实的，我的爱人。庄生晓梦迷蝴蝶。我分不清了，我到底是庄生还是那只蝶。
结
我是一朵已经枯萎了千年万年的花。万年前，古神游历人间，见所到之处繁花似锦，起了贪念，想带一朵回长殿，他伸伸手，掐了我的根，从此，我饮仙露，沐神光，却日渐枯萎，生出了神性，有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