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蝶不梦庄周

软香楼中，一位美艳的女子抱着一张长琴，一双含情目似秋水潋滟，扫过台下众人的脸。看着一枝枝开得正艳的桃花从他们手中抛出，落到自己站着的高台上。蓦地，她在人群中扫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那人正巧抬起了头，朝她一笑。她的笑容顿时僵住，指甲刺着掌心的软肉，生生的痛。
她俯身朝台下人施了一礼，轻薄的笼烟纱随着她的动作滑动，漾开层层漪澜：“奴家身体有些不适，先告辞了。”
说完，迅速退了下去，行动间，透着难以掩饰得惶惶。她听着，身后众人一声声喊着她的花名。
无心，无心……
01
洛国皇宫，棣棠园内。
洛国国君洛清阙正握着一支黛笔，替对面的女子画眉。那个女子，是洛清阙最宠爱的淑妃，曼月，也是……从前的洛国第一艳魁。
洛清阙放下黛笔，仔细端详着曼月那一张姣好的面容。远离了烟花小巷之后，曼月似乎比之前更美了。他勾唇一笑，将她抱进怀里，似往常一样沉溺于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曼月扬起脸，目光透过他的眼睛，落在他的心尖上。
她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帘，缓缓道：“王有烦心事，不知臣妾可否为王分忧。”
其实，曼月知道洛清阙烦忧什么，也知道……洛清阙想要做什么。
半月前，宁国发了疯一般攻打洛国，洛国本就没有宁国强大，前不久又刚和陈国打了一仗，败得很惨，洛国将士亦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如此一来，仅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洛国就已经失去了五座城池，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要被灭国了。洛清阙担心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并且，他曾无数次暗示过她……要她，去宁国求和……
她的洛清阙，不要她了。
洛清阙露出一个苦笑，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对于曼月来说最残忍的话语：“阿月，如今只有你能救洛国一命了。朕想把你送到宁国，让你去刺杀宁国国君宁玄离。”说完，洛清阙往旁边扭了扭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欺骗自己，“你本就是洛国的第一艳魁，想让他对你放松警惕本就不难。事成之后，我会接你回来，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曼月低垂着头，摆弄着洛清阙腰间坠着的那块血玉。三年前，洛清阙来到烟花小巷，穿着一身白衣宛若仙子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年前，他要替她赎身，发誓说此生此世不会变心，不会离开。而现在……他为了他的国，让她用自己去迷惑宁国国君。
似乎，他并没有错。他，是一个很好的国君。
曼月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无力，平静地说道：“好。”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他既是她的君，又是她的夫，她没有不听命的理由。她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小屋。在路过一丛棣棠时，随手折下了一枝淡黄色的棣棠花，拿在掌中把玩。
在她的身后，洛清阙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02
曼月离开洛国的那天，下了雨。
她坐在妆镜前，呆呆地望着镜中的女子。她画着妩媚的桃花妆，眉心精致的花钿红得滴血。镜中，忽然间多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曼月知道那是洛清阙，没有回头，而是拿起一片胭脂放在嘴边，微微张开嘴轻抿了一下。
“会怨朕吗？”洛清阙将手中一枝沾着雨水的棣棠花斜着插在曼月发髻间，苦笑着喃喃自语，“你一定会怨得吧。毕竟……”
曼月低头整理着衣服上坠着的流苏，嫣然一笑，打断了洛清阙的话，“不，臣妾不会怨。”她放下手中的胭脂，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臣妾希望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王。”说完，人已经来到了门前，修长的手指搭在门上，她突然一扭头，深深地看了洛清阙一眼。
“曼月，我会接你回来的！等宁国亡了，我就封你为皇后！一定会！”洛清阙在曼月身后喊着，曼月一笑，推开门，撑起一把素色的绢伞，走进雨中。雨滴打在伞面上，滴滴答答的，听得人心烦。曼月走到院中那精美的马车旁，媚人的目光轻柔地拂过旁边小厮的脸。那小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俯身跪倒，让曼月踩着他的背上车。
曼月摇了摇头，笑着收起了伞，绕过小厮自己上了马车。
她不喜欢踩上任何人的身体，也不喜欢……让任何人对自己如此卑躬屈膝。服侍人很累，她知道其中的苦。
辘辘的车声响起，曼月掀开了车帘，向身后望去。细雨蒙蒙中，皇宫变得有些朦胧，看不真切。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回来，更不知，她是否有命回来。双眼突然有些发热，她松开了手中的帘子，颓然倒在车中铺着的软垫里，蜷缩着身子，将脸贴在车内壁上毛茸茸的毯子上。
洛国与宁国相距不远，一上午的时间，曼月就来到了宁国，等候在宁国皇宫外。
“王说了，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哪来得哪回去。”一个小太监拿着拂尘的手一扬，指向曼月。曼月正跪在地上，听着小太监的话微微抬了抬眼，见他指得人是自己，勾了勾唇。她是洛国第一艳魁，只要宁玄离肯收下她这个“礼物”，她就有自信能够完成洛清阙给她的任务。等宁国国君死了，她就可以回到洛清阙身边，生死不离。
她不在意洛清阙是否封她为后，只要洛清阙呆在她身边，她便别无所求。
爱，让一人变得卑微。
03
宁国皇宫，赏月楼。
曼月穿了一身桃红色曲裾，绾着的坠马髻上斜插了一支凤头金步摇，一张粉面似乎较在洛国时消瘦了些许。她扶着侍女的手，摇摇晃晃地走上了赏月楼的最高层。腰间系着的环佩随着她的动作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栏杆处倚着一人，柔和的月光撒满了他白色的长袍，宛如他要乘着这月光飞上天去。听着曼月渐渐走近，他笑着一转身。
“臣妾来迟了，请王恕罪。”曼月说着，正要行礼，却被宁玄离揽住了盈盈一握的腰肢。曼月大惊，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了嘴。却见宁玄离修长的手指间不知是拈了些什么，趁着曼月张口的当塞进了曼月口中，一点甜腻在曼月口中化开，盈满了整个口腔。
曼月知道这是什么，不由得有几分惊慌：“王……”
“不喜欢吗？”宁玄离垂下揽着曼月细腰的手，看向曼月的目光中夹杂着曼月看不清楚的情愫，“这碟牛乳糖是前不久洛王送来的一个厨子做得，朕想着你爱吃甜食，而宁国的食物你又吃不习惯，便拿来给你尝尝。”说着，他指着旁边小桌上面摆着的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八块牛乳糖。
“啊？”曼月皱了皱眉头，她想，洛清阙绝不会平白无故就送给宁玄离一个厨子，而宁玄离不是傻子，自然也多少能猜到些洛清阙的心思。
宁玄离转身望向天空中悬着得那一弯明月，缓缓说道：“你若是喜欢她的手艺，朕便把她送给你，你若是不喜欢……朕便杀了她。”
曼月紧握着得手掌心里微微冒出几点细汗，她有些犯难。
若这个厨子死了，洛清阙一定还会陆陆续续送来更多的人但若是自己她收下这个厨子，难保宁玄离会不会猜疑自己。迟疑片刻，她笑道：“臣妾自然是听王的，王若是觉得她还不错就留着，若是不满意，留着也没有用处。”
宁玄离没有说话，良久，让侍女送曼月回去休息。第二天一早，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被人送到她宫中一问才知，这便是宁玄离昨日所说得那个洛清阙送来得厨子。
说是厨子，可看她那双白嫩柔软的双手，以及那张清秀的小脸，分明就是个当主子让别人伺候的，而不是个伺候别人得。只是……明明说好了让她去给宁玄离下毒，为何又送了个美人过来？难不成，是洛清阙看她拖延时间太长，怕她变了心？
她的洛清阙，怀疑她了。
霎那间，整个世界变得黑暗而又阴冷，耳畔似有阵阵惊雷响起。她嘲讽地一笑，单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伸出纤细的食指指向那个娇媚的厨子：“既然来了，也别闲着。以后这清音宫的小厨房就交给你了。另外清音宫正好缺了两个粗使宫女，你就顶替上吧。清音宫里可不养吃白食的。”
04
栖龙宫。
宁玄离端坐在桌案前饮茶，在他面前，一个黑衣暗卫垂手立着，满脸愁容。
“主子明明知道那个曼月要毒杀您，为什么不让属下动手先一步杀了她！”
听着暗卫义愤填膺的话，宁玄离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下，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去把暗卫的规矩抄一百遍，抄不完不许来见朕。”说完，由桌上厚厚的一摞宣纸中抽出了一沓，看也不看便甩到了他面前，“朕不让你动她，听不懂吗？”
“属下……”
刚说出两个字，宁玄离如刀子般的目光戳到他脸上，又甩了一沓纸给他：“两百遍。”
暗卫咬了咬牙，弯腰拾起地上的纸张。他的手向来只握兵刃暗器，何时握过笔？宁玄离让他抄规矩，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他知道自己如今是劝不回宁王的心了，与其在这耗着让宁王罚自己再多抄几遍，倒不如先服个软。
反正，他有他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宁王。
在暗卫离开栖龙宫后不久，曼月便捧着一碗鹅肉羹进了栖龙宫。这碗鹅肉羹是她亲手熬了三个时辰，又亲手撒进上好的九日断肠散制成的，目的只有一个，毒杀宁玄离，为洛清阙扫去一切障碍。
宁玄离捏着羹匙搅拌着碗中鹅肉羹，肉香味扑鼻，却掩饰不住九日断肠散的苦涩。他笑了笑，将一勺羹送到嘴里咽下，一点微苦在舌尖绽开。宁玄离是何许人？怎会不知这碗羹中掺了毒？可他只是笑着，在曼月的注视下吃光了整碗肉羹，而后又接过曼月奉上来得参茶冲淡了口中的肉腥味。他抬起头，凝视着曼月的眼睛，在曼月被他看得心虚得时候，轻启薄唇缓缓说道：“去给朕拿碟桂花糖。”
窗外吹过了一阵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吹在曼月满是冷汗的额头上，带来一阵凉意。
曼月小心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去取桂花糖。抬手的那一瞬，衣袖顺着她的胳膊滑落了些许，露出一截雪白如藕的玉腕，上面，一只黑色的蝴蝶刺青栩栩如生。她端着桂花糖，放在宁玄离面前，秀气的眉毛蹙起，一颗心跳得飞快。
宁玄离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一紧，伸手抚开她的眉：“别皱眉，丑。”他顿了顿，站起身将曼月整个人抱进怀里，“我的小……月月有心事。”曼月身子一僵。良久，宁玄离垂下双臂，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等听到身后两扇门合好的声音后，宁玄离长出了一口气，似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他终究是没有那个勇气，当着她的面叫出那个名字了。
此情不知何时起，似命中注定，纠缠不清，不死不休。
05
宫门外，喊杀声起。
曼月站在栖龙宫前，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微微出神。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让她都措手不及。
很快，洛清阙带着人来到了栖龙宫，站在曼月面前。曼月正要扑进洛清阙的怀里，头脑中幻想着以后她和洛清阙不会再分离。却听洛清阙一声令下，所有武士都拉开了手中的弓，对准了曼月。
曼月看着那些箭，红了眼眶。她突然觉得这一幕特别不真实，但却不得不相信，洛清阙的确是要杀她。她笑了，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弄花了一脸精美的妆容。“王，您真的要臣妾死吗？”明明，说好了事成之后就接她回去，明明说好了要不再分离的。她不求洛清阙封她为后，只想和他花前月下，安稳地过完这余生。
可洛清阙……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曼月知道这句话，却从未想过，这会是她的结局。或许，她太爱洛清阙了，爱到……不计后果。
“百姓皆知你是个红颜祸水，朕自然留不得你。”
洛清阙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让曼月肝肠寸断。
“诶呀。”半空处，传来宁玄离的声音，“这种负心汉，不值得我的小蝴蝶如此。”话音未落曼月只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整个人被提到空中。
宁玄离手里扯着一条长长的绸带，另一端缠在曼月的腰上。他手腕一抖，将曼月拉到空中，长臂环住她的腰身，带着她落到屋顶上。
曼月一惊，不仅仅是看到被自己亲手毒死的宁玄离出现在她眼前，更是因为，宁玄离对她的那个称呼。一段已经被尘封的记忆，随着宁玄离的一声“小蝴蝶”被记起。
很久之前，当曼月还是一个不大出名的艺妓时，有一个化名为庄周的小公子经常来听她弹琴唱曲。每次曼月因为没有招揽到足够的客人被老鸨打骂时，都是这个小公子出面替她平息了老鸨的火气。当时，庄周是她不可多得的知己，两个人很是聊得来。时间久了，两个人之间也就生出了些不一般的情愫。她依着庄周梦蝶这个典故，在腕上刺了一只蝴蝶。庄周此后便称她为小蝴蝶。
只可惜，好景不长。小公子一家要去洛国，两个人也就分开了。没过多久，曼月也混出了个第一艳魁的名，来到了皇都里的烟花小巷。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庄周。
“你是……庄周！”
宁玄离点了点头，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我是庄周。”
“可我……差点毒杀了你。”曼月把脸埋进他的衣襟里，泪水湿了一大片衣料。宁玄离笑了笑，抱着她躲过洛清阙命人射来得乱箭，“没关系的，你那点毒，难不倒我的暗卫。”
那天曼月走后，被宁玄离罚抄两百遍规矩的暗卫就回到了栖龙宫，替宁玄离解了毒，又拖了一具尸体过来，假扮成宁玄离。
曼月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有害死真正爱她的人。
宁玄离的暗卫从四面八方冲出，将洛清阙带来的武士杀尽。
06
“啊！”
一支箭，直直射向曼月的眉心。曼月闭上眼睛，惊叫出声。却听耳畔一阵风声睁开眼睛一看，宁玄离帮她挡住了那支箭。再看射箭的洛清阙，嘴角带血，笑得欢畅。
箭射进宁玄离的后心，上面淬着得毒立刻封喉。
“快……逃……”
曼月没有时间悲伤，那个救过宁玄离一命的暗卫扬手打晕了她。
等她醒来时，她在一个小村庄里。护她出来的暗卫在把她送过来，帮她易了容后，也死了。她笑着，离开了村庄，改名为无心，又回到了她初遇宁玄离的那个青楼。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小蝴蝶，也不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洛国第一艳魁，她只是无心。
无心啊……
文
/落雨零微
 你们好
我是落雨零微
很高兴认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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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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