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丽娜·弗洛雷斯：娜娜阿姨(5)

“你爸爸呢？”走到门口时她问我。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她。
离开之前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脱掉鞋子，穿着袜子走回自己房间。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母亲的到来不知为何让我非常紧张。这种事情以往在我开学和放假前几天会发生，但这次不一样。我感到透不过气，仿佛盖着一床沉甸甸的被子。饥饿感消失了，但空虚感比之前更为强烈。我不住地想象妈妈小时候的样子，想象年幼的她夜里受惊的样子。会不会这就是妈妈清晨赤脚下楼的原因呢？她成年以后依然害怕吗？我想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失眠，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黎明，我听到爸爸回家的声音，听到他的钥匙插入家里几道门的保险装置时的声音。接着只听到街上寂静无声，路灯的灯泡发出咝咝声，家具也时不时嘎吱作响。随着汽车的驶过和清晨第一道阳光的出现，街上又开始喧闹起来。
等我终于合上眼时，我的房间看上去蒙上了一层冰蓝色。
我起床时已经十点多了。我睡眼惺忪地跑去爸爸妈妈的房间，发现床铺已经整理好了，房内空无一人。那天是周六，整个家笼罩在寂静中。我想起了前一晚和母亲的谈话，于是跑去娜娜阿姨的房间。我得为冲她发了脾气而跟她道歉。我穿过客厅、餐厅和厨房，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自从索尼娅离开之后，我再也没去过她的房间，这次走进去一看大吃一惊。同样是白墙，却与先前大相径庭，仿佛有人在这里真正地生活：多了好几件家具，摆满了照片和小摆设，虽然都是旧物件。其中，一张黑白相片吸引了我的注意。相框是塑料的，但尽力仿制成镀铬镜框的式样。照片上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女孩坐在木头板凳上。女人无疑是娜娜阿姨，因为她也弓着背，露出一模一样的和蔼的微笑与耐心的神情。她留着短发，身穿一件花朵图案的围裙。我又凑近一些想认出那两个小女孩，这时我的脸映在了相框的玻璃上。
我仿佛在照镜子，可镜中的影子却不像我，而是像照片中的第三个小女孩。我端详着她，她面如死灰如同幽灵，一点都不像个小女孩，更像是风烛残年之人。我感到胸中压抑，惊恐地逃回了藏身之地。
进房间之前我仔细聆听家里的声响，但什么动静都没有。我站在门边不过几分钟，却长得仿佛永无止境。我是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我想，或许她不会回来了。这真是个傻念头，她的东西明明都还在；可这个念头仍然令我焦虑不安。回想起前天早上对她的大吼大叫，我告诉自己我伤害了她。正当我觉得事情似乎闹大了的时候，我看见床底下有东西。是一份礼物，虽然没有包装，但是用一根丝带扎起来，上面还放着几颗软糖。礼物是几块放在口袋里的那种棉布手帕。盒子上有几个汉字。我见过类似的文字，爸爸跟韩国人工作时曾给我看过一些。据他说汉语是一门非常难的语言，但我觉得与其说是语言不如说它是图画：行走的男人的侧影、一栋房子、树枝。我掏出手帕一看，是白色的，还绣着淡彩色的花。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这样的礼物。我依稀听到家门开关的声音。有人上楼了，脚步声轻到几乎无法察觉，像是没有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