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堂」八大吉祥（3）

3.
南极仙翁去昆仑的次数变得勤而又勤。只是仙鹤蛋并不如他想的那么好孵。看来是没指望马上与他的鹤徒弟见面了。
好在白鹿很有耐心。
只是孵化一旦开始白鹿就再不能离开。虽说业已不必吃喝，但昆仑里的草木精怪偶尔经过时总会给它带些可口的果子充做零食。
这些植物实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悬圃中生出有灵智的鸟兽，便都很期待会在这里破壳的小鹤仙。
一颗蛋从人间的孟春孵到仲秋，眼见就要入冬，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此日，白鹿窝累了，准备换个姿势。它作熟了这动作，一直也没出过差池，可不知怎的，这回仅稍微动了动后蹄，那蛋竟就从蓬草上滚了下去！
在鹿猛的失神间，蛋已结结实实撞在洞里的石头上，发出不祥的“咔嚓”声。
白鹿反应过来，挣扎着起身，眼泪汪汪的跑过去看它的蛋。只见那个本来莹莹润润，偶尔还会泛起金光的小家伙突然失去了所有光泽，原本平滑的壳磕出来一道裂缝，缝里还淌出好些粘液。
“呜……蛋宝宝……”白鹿伤心的跪下前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它很是自责，“唔，蛋宝宝对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白鹿没有注意到，自己伤心情急之下竟口吐人言，声音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它抽噎着用鼻尖去碰已经破掉的蛋，却在碰到的瞬间感受到了颤动！
白鹿先是吓了一跳，四蹄蹬地连退几步。远远见蛋又自己滚动起来，才好奇的小跑回去。
那蛋仿佛是感觉刚才磕得那下还不够，滚来滚去的乱撞，终于在又一下明显的“咔嚓”声后彻底成了两半。
紧接着，一只湿淋淋、皱巴巴的小鸟从蛋里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没站几秒钟就又跌倒，然后再用它细细软软的两根小脚丫撑起身体……
白鹿一看马上收起眼泪，简直高兴坏了，赶紧把鼻尖凑过去轻声打招呼：“蛋宝宝！啊，不是，现在是鹤宝宝！”
雏鸟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扑棱着只有几根伶仃细毛的小翅膀闭眼往白鹿的方向跑，却因为脚步不稳直接跌向地面。
白鹿赶紧用鼻子托住小鸟。
鸟儿可能是觉得这副身体太不好用了，忽然金光一绽，变成了个胖乎乎的人类男婴。它张开小短手抱住白鹿低垂的脖子，把还不能见光的眼睛埋进对方细软的毛，开口脆生生的说了来到世间的第一句话：“娘！”
白鹿闻言慌忙解释说：“我不是娘，我是孟鹤堂！”
小鹤不太懂，固执的抱着白鹿的脖子叫唤：“娘！”
“哎？”白鹿有些委屈的大眼含泪，“可我不是你娘啊！”
正当白鹿差点哭出来，南极仙翁感应到悬圃出现新生的灵气，兴冲冲赶到。
“真君！鹤宝宝非要管我叫娘！”
南极仙翁没想到一进山洞首先听见这声孩童稚语，顿时又添一喜。
他蹲下身一挥手，先给莲藕似的胖娃娃化出一身小小的衣裤，然后笑问：“鹤堂啊，你什么时候会讲话了？”
白鹿闻言有些疑惑的拖长调子道：“一直会讲话呀……”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往日的不同，才踏着四蹄兴奋道：“啊！真君！我会讲人话啦！”
可能是感觉到了挣动，鹤宝宝以为“他娘”不给他抱，顿时耍赖的躺倒在地，大哭起来！
白鹿着急的垂头用鼻尖儿轻轻去顶婴孩儿软软的小肚皮，一边哄道：“怎么了，怎么了？鹤宝宝你不要哭啊……”说着说着自己却也要哭了。
恰在这时，洞口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声，南极仙翁扭头一看，大大小小的一众草木精怪都扒着洞壁在往里看，嘴里细细碎碎的说着：“啊，一个新的孩子”“新的孩子”“是新的孩子出生了……”这些重叠在一起的细微声音交织成为一段微风吹拂林叶似的曲子，传遍了悬圃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每一条树枝、每一片叶子都突然欢动起来，迎接新生命的破壳而出。
白鹿忽而由此感应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生灵之气从身旁浮动起来，空气仿佛都霎时浸润了许多。它闭上眼睛，半长的一对鹿耳同时一抖，听到了许多从前听不见的声音：小草从土壤中努力顶出嫩芽的沙沙声，竹笋在泥中喀吧一下拔了一节，三千年的大椿树枝头哗的绽开一朵小花，河边石缝中新生的青苔搅起了淙淙细流……
它虽活了三百岁，但一直与动物草木为伍，心思极为单纯。这是它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生”。
原来“生”是这样一种融融的力，是这样广大而精微，是这样万物共有而不拘于小我，在此在彼，此彼皆是，是为因是（注）。
几个草木精灵头顶着叶子盛的甘甜草浆来哺育新生的孩童。鹤儿停止哭泣，用胖胖的小手揪住叶子，把一角塞进嘴巴里乖乖吸吮。
草木之精见白鹿突然闭目不动，就轻声的唤它：“白鹿”“鹿儿”“鹿……”
南极仙翁以手作比嘘了一声道：“不要打搅，这孩子在入定观道。”
日月盈仄，晨起昏定，五行相生，五脏相合。白鹿知生，头一次体会到了内外交感。这一悟，悬圃流转的气忽然凝滞刹那又舒然散开，草木精怪皆感而落泪，恍惚间好像再一次听见了千年前三青鸟的昂首唳鸣和九尾玄狐的对月长歌。
白鹿仍闭着眼，身体在柔和的光晕中渐渐缩小，化为一个盘腿打坐的孩童，身披白色羽衣、足蹬麂皮小靴，粉雕玉砌，长长的睫毛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一颤一颤的。
南极仙翁颔首微笑，垂头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一边嘬着草浆，一边专注看着孟鹤堂的婴孩笑道：“你们果真是有缘。”
（未完待续）
注：参见《庄子·齐物论》。
刚写了六千字就发现这个故事假如站在读者立场上果然好无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