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橙子味

一周的春假结束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讨厌开学，不是因为不想学习，反倒是因为明知就算开学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而感觉是在彻彻底底地浪费时间。“你从高四到大一已经连续两年处于这种状态了，等你下学期回了纽约之后小心完全适应不了那边的作业量。不要以为你一辈子都可以这么混下去。”混，多么精辟的字眼，精辟到时不时会让我怀疑人活的一辈子是否就只能概括为这一个字。是啊，我是如何从一个不论谁在周围评头论足都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人变成了一个对自己毫无要求、对事情毫无想法、对世界毫无认知的人呢？我怀疑是三年前开始的那次钻牛角尖，钻破了角尖，也就失去了归所，甚至连自己钻的是牛还是羊的角都记不起了。不论是我还是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在拼命地活着，却不知不觉就为此而死了。有一种死比肉体的消亡更加恐怖，那就是明明还活着的肉体，偏偏只能作为一具载着不知何时就会腐烂掉的尸体的棺材，寻找找寻不到的埋葬之地。
棺材只是一个容器，究竟是谁把谁放进了棺材里面，在动作完成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没人能说清了。
飞机舱外的阳光未免有些过于刺眼，弄得我没法好好睁开眼睛。正当我条件反射地准备拉下窗户的遮光板时，我跟正在云边缓缓落下的夕阳对上了眼睛。为什么偏偏是在太阳即将沉入云端的时候它放射的光线才如此刺眼？那短暂的数十分钟里，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因为整个世界都知道，若要在紧接而来的漫长黑夜里活下去，必须要进行这血的仪式。这未免也过于残酷，左眼被刺得酸疼的我还是决定把遮光板拉下，但被染得血红的云层中突然划出的一串橙子味的棉花糖又一次让我尝到了期望。
那是另一家飞机在云层中划出的轨道。机翼喷射出来的气体搅动着周围的云，像蚕宝宝一样向着我来的方向缓缓爬去。那一节一节的橙色云朵像是棉花糖一样，被机翼喷出的风吹得晃来晃去，但最后都集中在了机尾那条不断延长的橙子味轨迹上。看得正入迷，脑筋却突然一转：我所乘坐的飞机在那架飞机上的乘客眼中不是也是如此吗？然而这一点永远也得不到证实。我所能看到的只有别的飞机在云朵中划出的棉花糖，而我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所乘坐的飞机划出来的轨道是什么形状的。我撑着座椅扶手稍稍站高了一些，看到前排坐在靠窗位置的乘客大都以同样的姿态看着窗外。我坐下来，转头看看坐在我左边的奶奶，她撑着座椅的扶手，拼命向前挤着身子，死死地盯着我，我才意识到我挡住人家看向窗外了，于是羞愧地往座椅后背上紧靠了上去来给窗外的景色让位。刚好我和老人家互相谁也不挡谁了，我顺势向着坐在中排座位的大家看去。
坐在中间几排的大家基本都在干自己的事情，看电影的看电影，睡觉的睡觉。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有时候连羡慕都是一种奢求——在自己看不到自己划出的轨迹的情况下，甚至连看到并且羡慕别人划出的轨迹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到的事。有多少人是沉浸在对别人的羡慕之中不小心就走到了尽头，又有多少人是在连羡慕都做不到的过程中不自觉就抵达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