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龙】君生我未生（中）

在那间不算大的宅子里。张仲元坐着。
“你果然不曾骗我。”
自己的十指被包裹紧握在一双大手里。那感觉很熟悉，就像是曾经被人这样呵护缠绵很多次一样的熟悉。
张仲元听他一字一句低声说话，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尽是缱绻得温柔。
“你，是谁？”张仲元抬眼看着他。熟悉又陌生至极的面容。一面是自己身体意识在叫嚣着，让自己感觉得到与这人的亲近。一面是濒临混乱的理智，疯狂得质疑这个人的身份。
“你的楠楠。”他没有一丝的伤心或者惊讶。就这样平静的，却又满载温柔的回应：“你果然不认得这个我。你看我这副年迈的样子。这都要怪你，来的太晚了。”
“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张仲元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只见他抬手抚上眼前人的面颊，指尖有皮肤老化褶皱的粗糙感，和他模糊记忆里的细滑白皙不一样。
“我认识你，但又好像没见过你。”直觉和记忆在张仲元的身体里纵横交错，扯乱他的理智，他抬眼看着这个老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滋味萦在舌尖鼻翼，挥散不去。
“你忘了多好。可你为什么又回来了？”老人轻声念：“我知你回去后，最好的结果便是忘了。你忘了，就不会被牵绊。可又盼着你不忘，你不忘，我才有念想。你看我，思着，想着，念着，盼着。这四十年便这么过来了。你倘若不来，便合该我应约去寻你。”
张仲元的记忆力突然多了这样一组画面。
有个十来岁的白净少年在自己对面坐着，执笔在脸上添上戏彩。画着画着，总是不舒服，便牵了自己的手，为他画脸。
“元儿，你给我画的，最好看。”那上了杜丽娘旦角儿妆容的少年，看着镜子里自己和张仲元的身影，笑着开口。嗓子清亮温软，叫得那声儿“元儿”，情意缠绵。
“你怕么？”记忆里的自己问。
“不怕。”那少年说：“我倘唱的好了，得了赏，要送你件好东西。早瞧上，想给你的。”
然后，那少年更衣登台，博了满堂喝彩。
“得了赏，你给我件好东西。”张仲元看着面前的老人，仿若与那记忆里的少年模样重合起来。他唤着那个熟口的名字：“楠楠，我忘了，你给了什么？”
老人摇摇头，没回答他。只是说：“元儿，我渴了。”
身边伺候的几个年轻人里，好像有些徒孙辈分的亲近人。闻言人要起身，却还不及张仲元的身手利落。只见他几在那话音落时就抬手倒了杯茶，凑近唇间，饮了一口。
周围人都愣了。只有老人笑了。
张仲元没瞧见他们的愣怔似的，指尖沿着杯口打了好几个转。等了好一会儿 ，才把杯子递过去：“你慢些喝，热了点。”
“哎。”他应着，分了好几口，把茶喝下。抬眼时，满目星光璀璨：“你到底是记起来了。”
“喝了，这事儿就算了了。”
两个戏装的少年有些无措的看着面前坐着的那个人。他让喝的东西就放在桌上，掀开了盖儿的盖碗茶，半杯浓茶，里头飘着些灰白的粉灰。
高个子的那个咬着牙，就要往前去。被身边个子稍矮的这个抬手拦住。不及他侧脸去看，那人就哈腰陪着笑脸上前，好言说着：“这位爷，唱得不好，没入了爷的耳，是咱们学艺不精。爷今儿的戏钱茶钱，就权当我们小哥俩儿孝敬爷了。往后爷再来捧场，我们小哥俩一定好好伺候爷一段。这烟灰子，喝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