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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贾宝玉与源氏的不同

《源氏物语》素有“日本的《红楼梦》”之称,又因两书的男主人公行为上有相似之处,便有人把贾宝玉形容为中国的源氏。在我看来,这种说法是荒谬的,贾宝玉与光源氏有着本质区别。
其一,对美的态度。二书中“美”的主要载体均为美女,因此可由二人对美女的态度探索他们的不同。与贾宝玉的“爱美”相比,更适合光源氏的词语是“好色”。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一回中,警幻道贾宝玉是天下第一淫人,不过,此“淫”并非其他男子一般的色情浪荡,而是“意淫”,表现为对美的欣赏、关注和呵护。“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一节中写到,平儿素恐宝玉是轻浮之人,不肯与他亲近,今日方知对他误解之深。宝玉欣赏平儿的美,一直想找机会表达对她的好感,这种好感不是情欲、不是占有欲,而是对美的向往。源氏(尤在少年时)对世间美女的想法皆是占有——源氏流连情场三套路:先撩,再撒娇,最后强要——即便那女子已表现出明确的拒绝之意(如空蝉、紫姬、玉鬟),即便通奸可能给对方带来极其难堪的下场(如藤壶皇后、胧月夜、空蝉),他依旧不会收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或有人以源氏对每个与他有过关系的女子善始善终为论据论证他的“爱美”,然而究其根本,更适合他的形容词仍是“好色”。源氏对女子的关怀更像强者对弱者居高临下的施舍,而非发自真心的怜悯与爱护。“雨夜谈话”一节后,源氏对世间女子产生了兴趣。源氏常常依照雨夜谈话的标准评点女性,将其分为上中下三等,视她们为无自主人格的玩物(突出表现在强行带走紫姬,欲将其培养成藤壶的替身),而刻意回避自己对女子的伤害。源氏纵情声色的过程中,频将女子推向险境,幸得源氏在全书中多时身居高位,否则与他有染的女性恐不免一生凄苦。即便如此,源氏依旧给葵夫人、藤壶和紫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源氏将自己的情欲摆在首位的做法,绝对有别于贾宝玉。纵观《红楼梦》全书,贾宝玉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人,而是尊重了她们的个人意志,有时还充当了她们保护人的角色(卍儿之事、彩云盗窃)。
贾宝玉会爱怜美人儿风筝,源氏对着美女画像恐怕只会想入非非,这便是他们的不同之处。
其二,也是最本质的区别,二人对主流价值观态度。他们皆是出身上层社会的男子,属特权阶级,为时人所羡。然而宝玉能跳脱出这套价值观,去审视它给弱者带来的痛苦——尽管他是这套逻辑下的受益人——这是难能可贵的。贾宝玉是一个“无力者”的形象,他有心作护花使者,却力不从心,而他“无力”的原因,正在于他的认知——他终究无法像源氏一样,谙熟这套规则,然后操纵它为自己谋取利益,因为他意识到这套规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摧残人的。源氏是一个主流意义中的成功者,他有着政客的狡诈,善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种种合乎当时的逻辑的借口(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在当时的逻辑下,源氏的某些行为依旧是荒淫无耻的),连后人阅读时也常常被他绕进这套逻辑里,而忽略了为这种荒唐行径作辩护的“规则”“风俗”本身的不合理性。源氏是当时的价值观里的成功者、完美情人,但是纵观全文,仍能看出他对这些女子深深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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