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璧衡】萧声乱（一）

花无谢已经在将军府住了十来天了。他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心中一直记挂着京城，每夜辗转反侧。
既然是在将军府，那么能知道朝廷动向的可能性就变大了。他的目标是朝廷的邸报。可是，这样的东西虽不是什么机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所以现在首先要能留下来。
花无谢知道，边关将军府这种地方，为防敌军探子，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书房这样的重地更是被严防死守。他身份不明，府里肯定会有人在暗处观察他，他可不能露出破绽。
而且这里可不是能白吃白喝的地方，若自己没个名目，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赶走。于是花无谢趁傅红雪晚上回来，主动去见他。
花无谢来到傅红雪房外，正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傅红雪站在门口问他：“你怎么过来了？进来吧。”
花无谢赶紧跟进门去，带着笑对傅红雪说：“这些时日容将军收留，我已无碍了，只是记忆还没恢复，不知该去哪里。”
“你可以留在这里。”傅红雪说。
没想到傅红雪并未赶他走的意思，花无谢放下心来：“多谢将军收留，可是，我与将军无亲无故，不能一直在府里住着白吃白喝的，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那你想怎么样？”傅红雪看了他一眼。
“我见将军府里下人不多，不知可有我力所能及之事，我也可以帮忙的。”花无谢答道。
傅红雪顿了顿：“你能做什么？”
花无谢说：“我是被收留之人，身无长物，将军吩咐就好。”
傅红雪想了想，将府里的官家吴伯叫进房中：“你给这位……公子在府里安排点事做。”
吴伯领命而去。
傅红雪又说：“你现下没有名字，不太方便。”
花无谢心里一声叹息，对傅红雪说：“我与家人离散，不知今生可否再见，将军就叫我阿离吧。”
傅红雪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从此花无谢就成了将军府里一个养马的小厮。他的打算是先在府里混熟，等府里的人对他卸下防备，再想办法去书房看看。花无谢发现，这个将军府虽大，人却很少。除了管家就是几个打扫和厨房下人。府里的正经主子就傅红雪一人，傅红雪每日一早出门，晚上才回来，生活单调得很，确实没多少事可做。花无谢气质亲和，没几天就和府里的下人混熟了，有意无意的打听起将军府的事情。
这边傅红雪和守关将领们议完事，副将叶开留下来对他说：“将军，听说你上次在沙漠里救了个人带回府里了？”
傅红雪“嗯”了一声。
叶开问：“现在人呢？”
“在府里，怎么了？”傅红雪说。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走吗？”叶开有些意外。
“失忆了，没有地方去，就留下来了。”傅红雪言简意赅。
“失忆了？那这个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都没跟你交待？”叶开警觉起来。
“那又如何？”傅红雪并不在意。
叶开认真道：“将军，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怎可放任他在将军府里？说不定是鞑子的探子，或是刺客。将军明日就将他赶出来，我再派人去查查。”
傅红雪顿了顿：“不用这么麻烦。”说完准备离开。
叶开拦住他，急道：“将军，您一直不愿在府里配亲军，现下府里有了来历不明的人，万一对您不利怎么办？”
傅红雪看了叶开一眼：“你觉得谁有能耐能刺杀我？”
“将军武功高强，叶开自是不担心，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军身系整个边关的安危，我们不得不防啊。”叶开努力劝说。
“你的担心我收到了，我自有分寸。”傅红雪说完，走出门去。
傅红雪发现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花无谢了，他回到府里，叫吴伯过来问话，得知花无谢成了养马小厮，不由皱了眉。
花无谢正在刷马。他身着布衣，挽起袖子，一边刷着，一边跟马说着话：“马儿你乖乖别动，等我把你洗干净就给你好吃的。”
这时门口的小厮进来对他喊道：“阿离，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将军明日要骑那匹枣红马。你怎么还没刷好？”
花无谢赶紧答道：“等这匹刷干净，我马上就去刷那匹枣红的。”
进来的小厮不耐烦的说：“那你赶紧刷，我先去用饭了，等会给你留个馒头。”
花无谢答应了一声，又专心刷起马来。
远处的傅红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又默默离开。
第二日，傅红雪难得发了脾气，说是马养得不好，让管家将养马的人叫来。吴伯有些纳闷将军今日怎会管这些小事，只得叫了马房的小厮来。
傅红雪常年征战，一身铁血，如今端坐一旁，面沉如水，光是这个气场就让马场的小厮两股战战。
管家训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的这马没了精神？”
小厮低着头，呐呐道：“这，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又指着花无谢说，“是，是阿离，是他没养好。”
无谢叹了口气，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得上前说：“请问管家，不知这马是哪里出了问题。”
管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傅红雪说：“你以前养过马？”
花无谢答道：“禀将军，没养过。”
将军沉默了，管家正准备训话，将军又说：“既没养过，就不必在马房做事了，你可识字？”花无谢不明白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答道：“阿离认字的。”
“我缺一个书童，以后到我书房做事。”傅红雪语气平淡。
花无谢还没回过神，又听他对管家说：“马房的人不经用，换两个妥帖的。”说完拔腿走人。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将军今天唱的是哪出，不过花无谢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以后居然能在书房做事，那是不是很快能看到邸报了？
花无谢心心念念的邸报现下正在傅红雪手上。
太尉府花家二公子怎会沦落至此，他已经从邸报上知晓了。原来花无谢并不是花家亲生，而是二十年前因通敌罪全家二十二口被问斩的镇国大将军府遗孤。花家将他养了二十年，终于被发现，皇帝震怒，将他处斩。可他怎么会没有死？傅红雪猜想应是花家使了什么手段，才让他逃出京，后又阴差阳错被自己所救。至于他是否真的失忆？那不重要，傅红雪对自己说。
花无谢进了傅红雪的书房后就知道为什么他能轻易的当上书童了。傅红雪的书房很简单，除了藏书，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书案旁有一个专门用来焚纸的火盆，看来傅将军很谨慎，写过的东西都不会留下。重要的东西应该都在军营里吧，花无谢一阵泄气。他每日只需将书房打扫整理一下，剩下的时光就坐在里面发呆。
也不知花家怎么样了？父兄会不会受到自己的牵连？我已被斩首，父亲是当朝太尉，大哥又是立过军功的，应该没什么事吧。现下跟京里的消息都断了，他们不知道我的生死肯定很着急，老祖宗和母亲又不知会流多少眼泪。我真是不孝。
还有元若，临行前见他最后一面，他哭成那样……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现在我身份不明的待在这将军府里，连出去都不敢，到底要怎样才能跟京城取得联系？
我原来是姓萧的吗？可笑我活了二十年才知道自己父母亲眷都被斩首。那我往后余生该何去何从？这天下之大，怕是没有我容身之地了。
不知不觉，泪已流了满脸，花无谢习惯性的去摸身上的帕子，才发现现在的自己已不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了，他自嘲的笑笑，抬起袖子擦掉眼泪。
花无谢沉浸在自己的伤痛和寂寥里，没有发现虚掩的门外有一个人一直在默默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