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第八章 舞女的终曲（中）

颠簸的马车上，面对面的两条木长凳被晃荡得吱呀作响，让人时不时担心它会突然散架。三棉儿将头轻轻依偎在书生张五的胸口熟睡着，一阵轻微的晃动过去，棉儿被震得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掀开车帘，瞧了瞧外头的动静，刚别过头，却看见对面的苏轲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车窗的方向出神。
“小轲睡不着么？”棉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应该都快到快子时了，再不休息白天可是要打瞌睡的。”
苏轲的双瞳中布满了血丝，眼眶周围已经出现了比较明显的黑底，显然，这几天他都没怎么能安心入睡过。
“棉儿你睡吧，这荒郊野岭里行路有些不安全，我必须得看着点。”
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意侵袭之下，她甚至有些睁不开眼睛。等到自己勉强清醒了一些，棉儿这才掀开左手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隐隐浮现出一个荧绿色的纹路，暗淡的光芒在漆黑的车厢里也只能勉强看清楚。
“不过你担心得确实有些道理，先生让咱一路上都要注意随时保持着通灵引，其实就在刚才，通灵引突然变得有点奇怪。”棉儿抚着手臂上忽明忽暗的文理，眉头有些紧锁着说道。
“通灵引？这是你什么时候复制的？”
“啊...在遇到小轲之前就有了。”
苏轲显然也有些坐不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以同样的角度掀开车帘朝左右张望了一周，说道:“通灵引...我记得就是那个可以靠着周围的动物感知环境的活偶阵法吧，你说的有些奇怪是指发现有什么人出现在附近了么？”
棉儿端详着那纹理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松了口气似地将袖口拉上，手臂的荧绿色也随之隐于黑暗之中。
“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苏轲显然有些不放心。”如果是有异样的话，说明这周围是有情况吧。”
面对他的追问，棉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情况确实是有情况，通灵引感觉到的这附近有十几只生物像是被人操控着的...就像木偶一样。”
听到这话，苏轲瞳孔一缩，眼里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
“驱兽师么...”
“驱兽师？那是什么？”
“张五没跟你讲过吗？”见她的确不知道这个名词，苏轲不禁有点惊讶。“就是一类将动物作为活偶的木偶师，由于动物不会学习和使用活偶阵法，个体威胁不会很大，可一旦遇上也极其难缠。”
棉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她才抬起头对苏轲说:“这周围可能真的有你所说的驱兽师，但是...对咱们应该没有威胁。”
“为什么？”苏轲不解。
“他们似乎不是冲咱们来的，”棉儿解释说，“不过那群动物就在附近，离这里没有多远，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在半山腰的岔道口上，与之前极为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了：百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满脸挂着泪花呆坐在地上，束手无策地等着那匹朝她靠得越来越近的恶狼吃掉自己，可那恶狼再一次地停住了脚步。此时这畜生正站在离百栀不到半米的距离，嘴里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甚至张开嘴就能够到百栀的身体了。
它...它们...它们到底想怎么样...
百栀已经紧张到气都不敢喘了，可却怎么也止不住伴随着抽泣的呜咽声。此时的她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两匹狼可能是在逼着自己走向通往山上的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也就是岔路口的右边，通往山林深处的那条小道。
僵持之下，那匹恶狼突然像是在催促百栀似的，猛地伸出它的利爪，待不及百栀反应过来，狠狠地刺向她的小腿。百栀根本就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闪，却还是被划出了数条深深的血痕。
“哇啊啊啊啊————————”
惨叫声撕扯着伤口，也撕扯着少女的心。如此严重皮外伤，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在百家时，不管被打成什么样子，终究也只会是几处淤青而已，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敢睁眼去看自己的那条瘫在血泊中血肉模糊的腿了。鲜红的血液不断往外渗出，百栀承受着这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连哭腔都哽住了，死死地咬住自己破烂不堪的衬衣，痛得开始微微抽搐。
顿时，一个令她胆寒的念头在心中升起：自己再不走的话，它们下一次刺穿的就不再只是小腿了。
不行...必须得逃走了...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扑上来...
百栀强忍着疼痛爬起身来，可尝试了几回都因无法承受下身的剧痛而再次瘫倒在地。那两匹狼此时又变得安静了许多，颇有耐心地看着百栀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地失败。
终于，攀着身旁的一颗大树，百栀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等稍微站稳了后，立刻朝着另一条路的方向逃去。一瘸一拐的走路时，那条受伤的小腿每次随着步伐接触地面，百栀都疼得脑袋一阵晕眩。
小路呈上坡的态势向上延伸，这让百栀越走越觉得吃力，别说那条接近报废的腿了，就连自己的体力也有些跟不上，既要强行用伤腿走着路，身后还有两匹狼虎视眈眈地一路跟上来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让百栀保持速度，它们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而是与她保持一段适中的距离。不过，每当百栀想跪下身子休息时，这两匹狼便会加快步频，迫使她赶紧爬起来继续行路。
此时，百栀已经走到了山林深处，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高木环抱之下，自己显得是多么的渺小。也许此时，万事万物都在梦中沉寂，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少女无声的求救，甚至就连神明也不知道就在这草木环生的山林深处，陷入绝望的少女正在寄托给他们最后的希望，向神明做的祈祷——很可惜，神明大概也睡深了吧。
这条路的尽头会是什么呢？在前方等待的，会是一大群如饥似渴的饿狼，正等待着他们的晚餐被带上门来么？或许又是谁给我开了个玩笑，最终将我带到一个温暖的小屋里收留我么？
道路越来越趋近于平坦，小路的尽头似乎就在眼前了，可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个念头与猜测不断地从百栀的脑子里蹦出来，随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之下，这些念头也是越想越坏，直到百栀注意到道路两旁的丛林里似乎也有什么是东西在悄悄的跟着自己时，她终于绝望地放弃了所有趋向于希望的想法。
因为，虽然不太确定，一路上走来，两旁的灌木丛中，那些闪身而过的黑影，似乎是一匹匹数不清有多少的狼。
所以...让我走这么远的意义是什么？自己将身体送上门给它们享用么？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随之一软——果然，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地求生，最终的结果早已经注定了吧。
而接下来百栀所看到的场景，彻彻底底地摧毁了她最后一缕对希望的向往。
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到的道路尽头，等待着她的，除了早已候在平地上的数十头恶狼，在它们身后，则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