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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写给故乡的宽窄巷子

故城四月的雨,不算淅沥,不算磅礴,却总是融着许多言而未尽的故事,晶莹的雨滴及射着整个世界的光芒,暗叙着一段华美的史诗。
我站着天桥上,远处路灯由点而连成一道弧线,是繁星的颜色,却如一道伤疤,低矮的平房和带着青苔而滑溜溜的石板路勾勒出这里一片地域的落后。这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夜深了还能够继续着暂时的安睡,这便是老城区,我更喜欢叫她,故城。
我知道这地方要拆了。
下了天桥,拐角处仍的那彻夜不眠的奶茶店,往前是一户逼仄的人家,房院儿可怜地挤在这窄窄的路边的一隅,门口的那个女孩儿仍抚摸着她那只小猫,坐在这小小房院儿矮矮的一块称得上门槛的木板上。雨渐大了。
女孩儿见我走来,习惯性地靠边坐了坐。她知道我总来这儿避雨。还记得第一次见着的时候,大雨滂沱,头顶的书包已被浸得湿透了。
“避避雨?”
“嗯…….好啊!”她犹豫了一下,便答道。
然后,她就继续逗着她的猫。我则拿出素描本,摹着这一条街上的花草林木,房屋行人。雨一停,我则走,道别一声,她就回去。从头到尾,就只这几句话。
而这天,女孩儿逗着猫的空隙,脸凑过来。
“哟,真好看!画什么哩。”
“故城”,我脱口而出,她并不多问什么。
“看你总也画不完。”
是啊,为什么总也画不完?童年时这曾十分熟悉的街区,沿街扛着大红伞般伸展开的冰糖葫芦,牵着元宝风筝线头肆意欢笑的小孩儿。
从前一条有些宽却并不长的街中,还没有太多汽车占据时,感觉那里空旷而廖远,似乎在年幼无知的我的心中,构筑起了宏大世界的一个边界。
而如今,画中匆匆行人,尽管楼房仍是一尘不变的五层,却鲜能表现出故城的韵味了,莫非故城真的已经老得不行了?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想着这个问题良久,却无法回答。问父母?他们常常出差,不曾有什么机会能够去问他们。画笔在勾勒了一半的白纸上游离,竟不知从何处下笔。而那女孩儿,就这样看着我的画。
半晌,一颗水珠滴落,绽开在光洁的白纸上,不知是泪还是房檐上的雨珠,但我知道,雨停了。
道别一声,她便回去。
关于那个女孩儿,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她同她的奶奶居住。奶奶似乎有老年痴呆,因为我有一次远远在路边看见她向奶奶指着指那儿兴奋不已,奶奶却一句话也不说,呆呆望着天空。晚饭后,奶奶似乎很早便睡下了,她则带上猫,在门槛上坐着逗她的猫。她不上学吗?她有父母吗?她的父母也像我等父母一样到处出差吗?她也是本地人吗?这些我无从知晓,也不打算问她。
城市的夜空很深,很幽。并没有因为地上的绚丽璀璨而将天也衬得白亮。相反,黑得更浓,黑得连灵魂也要被吸了去。落雨轻盈,心却无端地沉重。仿佛生活中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细想又说不上来,呼吸着故城的呼吸。
市政府颁布的老城的改造计划就要实施了。
拆迁队,维修队和房地产商们向故城动刀的前一天晚上,落雨狂流。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当我舔了舔那倾盆的雨滴落下时,分明感受到一丝无奈的咸味。
是泪吗?华灯初上,我站着天桥之上,路灯由近及远汇成一道
称不上明快的弧线,病态刺眼的如同伤疤般烙在这片土地上,烙在低矮的平房间和生长着滑溜溜青苔的青石板路上。
我来到那户逼仄的房院儿之下,女孩儿没有在逗猫,而是抱着猫看向对面渐次黯淡下去的灯火。
沉默。
我在想着她为何没有逗她的猫,她或许也在想着我为何没有拿出画板。
我突然起身,吓得她缩了缩身子,四下张望。只有街角那家奶茶店没有打烊了。冒雨跑去又回来。手中多了两瓶热腾腾的咖啡,我递给她一瓶。
“聊聊吧。”三个字说出口,我知道我好像在挽回着什么。
一开始还有些羞涩的她,后来话也多起来。她说起童年,说起她辛苦操劳而早逝的妈妈,还有酗酒的爸爸。其实童年时是最快乐的。后来,生活压力,家庭矛盾,等等……我说起了我的童年,说起这里——故城。说起那像大红伞般伸展开的冰糖葫芦,说起牵着元宝风筝线头的孩子肆虐的笑声。我并不知道,说起这些时我的眼中是带光的,更不知道在听到这些时,女孩的眼里是晶莹的。
行人渐少,唯有咖啡的热气烘焙着漫漫长夜的浓黑,雨早就停了,富有节律的嘀嗒声轻落在五层居民楼所特有的粗陋的蓝白相间的挡雨蓬上,充当着两个人谈天时的背景音乐。
一个行人也没有了,我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便起身。
“可以…..给我一张你的画吗?”身后女孩扯扯我的衣服,眼神有着几分期许。我告诉她,明天给她。我并没有注意到女孩儿迅速便黯淡下去的眼神,仅存的几丝光亮瞬间熄灭,就像故城,把一道道不很明快的伤疤深埋进胸口里。
回家,浓酽的夏风带来一丝闷热。阴历上,故城三月的梅雨季便结束了。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画板中夹着的那张画纸,画了起来。
然后在东方泛白时,趴在画纸上沉沉睡去。只有电扇还不停地转着,将闷热也搅得温和。
天刚亮,我便拿着画纸,夺门而出。
破旧的木门槛前,她不在。奶茶店前,她不在。找遍故城,她也不在。我蓦地冒出一个念头,向火车站跑去。
站台前,她推着奶奶,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这里不能生活下去了,从今早奶茶店旁第一根脚手架搭起开始,从挖掘机的轰轰声惊醒故城脆弱而震颤着的灵魂开始,从第一批房地产商,穿着华丽工作服的分析师对那五层居民楼指指点点开始。故城,便将在高高楼盘的夹逼之下,渐渐从地图上被抹去。
我把画拿给她,半晌。
“终于画完啦?”
“嗯”。
她把画拿给奶奶,像个话唠一样叨叨起来。我看到透明的液体闪着晶莹的光,从奶奶的两颊无声地滑落。女孩儿脸上,也满是泪。
金光透过站台的缝隙打下来,那是立夏的第一缕阳光,阳光打在女孩儿光洁的额头上。我则上前,亲吻那片阳光。
“祝福你”。
归程的途中,因为太累,便睡下了。梦中,爸爸妈妈从外地赶了回来,牵着我,走在故城那条有些宽却并不长的街中,那儿时宏大世界的一道廖远的边界。
次年冬至,老城区已焕然一新,再没有五层楼的平房和滑溜溜地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夜深了总是习惯性地走过天桥买杯咖啡,望着高高楼盘所指的城市上空,空洞的眼睛发呆。我把故城这道伤疤深埋进心里,连同一切转瞬即逝和只有幻想中存在的美好,从此再未揭起。
而此时飘雪的北国,那个当年毅然选择北漂的女孩,正凝视着墙上的一幅画。画中,男孩和女孩拿着咖啡望向天空,女孩儿脚边睡着一只猫,脚下是一片史诗般的土地。
我更喜欢叫她,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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