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与守岛人的故事

 今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我变成了一座岛。
我在阳光初现时发觉我不能动弹，海浪轻轻地拍在我的身上，有些湿润，有些腥气。转瞬间到了漫天星斗，再过了一会儿又是晨光。我在这时才意识到，啊，我变成了一座岛呢。
岛的生命很漫长，因此每一天都过得百无聊赖。我是座光秃秃的岛，除了一眼望到头的土地之外，只有眼泉水，细细的，像是打发乞丐一般地流出那么点清泉。可这有什么用呢？我是座孤零零的岛，只能安静地呆在这，哪也去不了。
作为一座岛，我唯一的爱好是倾听生物从我身边经过时的耳语。因为贫瘠，大家都不怎么会在意我，最多歇歇脚就走，不过这对我来说就够了。有时是海鸟，有时是鱼群，还有鲸，这些像是移动着的岛的大家伙们发出的歌声在这片海域远近闻名，穿越厚重的海水，激流回响着。如果此时是晴朗的夜空，清幽的月华与浩瀚星海伴着这阵歌声，是我漫长岛生中不可多得的精彩瞬间。
我一直盼望着哪天有什么东西能在我的身上住下来，那天终于有了。一只椰子乘着海浪，好巧不巧地飘到了我的身上。在我的眼中，他迅速发芽，抽枝，最后长成一稞大树——对于我而言这点时间实在是微不足道。树不会说话，只有他的叶子在海风中轻盈招展地飘动着，而这足以让我感到一阵兴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上逐渐长出了一片椰林，虽然他们说不了话，我却感到没那么孤单了。我也不会说话，我只是座岛，安静地呆在这片海上，一如守望者一般伫立着。
那天，为我的漫长岛生留下了真正难以忘怀的一瞬。一个男人趴在残破的木板上，带着个箱子，一脸疲惫与绝望。见到我，他的双眼发了光，划着水停靠到我的身上。我异常兴奋，在心里喃喃道：“请留下来吧。”他望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空空的我，叹了口气，真抱歉啊，我实在是没什么可留给他的。我本以为他会在我这儿补充一下资源就走，但他没有，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椰子树，轻抚了几下树干，随即将东西全都放到我身体的中心，开始砍树。
在经过了我岛生的又一个瞬间后，他已造好了一栋木房子，我真替他感到高兴，尽管对我的树朋友们可能不大公平。我努力想着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试着用力撑开我的身体——这大概有点作用，泉水变大了那么几分，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
那男人很有趣，他的木箱子里除了他的生活物资和求生工具以外，还有个金属八音盒，每天晚上他在生火烤鱼时，他便会为那八音盒上满发条，在上面的金属小人儿慢慢旋转时，清脆的乐音便会随着音齿的颤动一点点地飞旋而出，我很喜欢这音乐。有时，他吃着吃着便会停下，望着那八音盒，眼中满含着我不懂的某种东西，片刻后一切继续。我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他没有像我为人时的小说或电影里讲的那样对着八音盒说个没完，他只是安静地，照常生活着。
他老得很快，在我眼中仿佛只有一瞬，便到了中年，头发开始变白了，他的络腮胡子也是，脸上早已因海风而变得糙红，长满了细纹。我有些害怕，自从我变成岛后，这是我头一次怨恨我无尽的生命。我对他已有些了解了：他喜欢把鱼烤得脆脆的，喜欢早起看日出，喜欢晴朗的星空，在天气好时喜欢坐在我身边把脚探进海水里晃悠，喜欢那个因为锈蚀而音色开始混浊的八音盒，虽然不说话，但他有时会随着八音盒的旋律一起哼唱。一想到他在我的生命中只是短暂的一瞬，我的心便一阵抽动。我不确定岛是否该有心，但我很确定，我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