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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羼水丹青》

2023-03-26德云社孟鹤堂周九良 来源:百合文库
《关于孟鹤堂先生》
孟鹤堂先生是我在北平读书时的老师,教中国画。而我常以为,孟先生的性格与清淡的中国画很有些相悖。
孟先生的相貌很好,一双眼睛尤其漂亮。那时候,经常有旁系的女生,扒着门缝看孟先生讲课,先生从不恼火,通常只朝她们笑笑。
第一节课,先生空了两只手来,“今天不讲课,只聊天。自报家门,我叫孟祥辉,字鹤堂。”他用一截粉笔把名字写在黑板上,“我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一定要说在前面。我是画画的教书匠,只能教给你们画画,再没有其他本事。我不能教你们如何做大画家,如何把画卖得上价。学画不是肥差,是要吃苦头的。”
台下有一位学生搭腔,“学画是为了艺术,自然不怕吃苦。”
孟先生便不大高兴,“不怕哟,为艺术献身哟!那若不是你爸爸有钱,便是你不想活着!不想活着还不好办吗?上战场去,哪一个子弹不比毛笔脆快呢!”¹
那学生吐了吐舌头不再做声——他是我后来的好友,秦霄贤。孟先生说得对极,他爸爸有钱,他么,用那阵时髦的话说,是个斯文小开,心底不坏,可惜脑袋不甚灵光(这只是我们间的顽笑,秦君大概不会见怪)。
孟先生身体不济,除过因长期伏案以致的腰痛,肺里也不大爽快,这是从我第一面见他便如此的。教书法的栾先生说,孟先生的病是熬出来的。因为见过孟先生的生活,我知道这话不假。
先生待学生极好:找他改画是从不用约时间的,只要来找——无论那会儿他在忙什么——都能立刻拿起画来批改。《史记》里周公自诩“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孟先生和他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反倒更谦和些罢。在生活上也是,有时手里短了,可以找先生借一点应急,并且还不还不要紧。然而我胆子小,一向只敢和秦霄贤借钱,他脑子不灵光,借过便忘了,我也只得在足吃足喝之余,心里留一点愧疚。还有一次,先生留洋的故交寄来航空包裹,里面除了西洋颜料,还有不少外国糖果。先生说自己害牙病,于是全拿到课堂上与我们分食。我分得一块包了金箔纸的绰科拉,味道甚好而口感不佳,糊在上颚,使我一节课都不敢张口。
我也找先生改过画,到他的宿舍里。那时节校园委实寒酸,先生与学生同住校舍,学生们常是十几二十人一股脑挤在一间宿舍里——狼狈之景可以想见,而先生们则四人同住,用竹帘之类隔成小间,以免互相妨碍。那时与孟先生同住的是教书法的栾先生、教工图的张先生,还有哪一位先生,我已记不太清。
孟先生的隔间很好找,他与栾先生相隔的竹帘上用草书写了“孟鹤堂”三个字,十分醒目。我曾问过先生,是否为方便来访者才标出姓名。而先生说,竹帘上的“孟鹤堂”是斋名。斋名在那时不新鲜,可斋名与自己姓名相同的,孟先生是头一个。
每次站在隔间外,就能闻到很重的烟味和茶味。烟味无法分辨,这几位先生都抽烟,且都不讲究牌子,而茶味大概是孟先生所独有,他是一天到晚要喝茶的,而且沏得极酽,几乎可以蘸来作画。嗜烟贪茶,也难为先生那一口整齐的白牙。小隔间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小方桌,两把椅子,一张床,两个装满了书的木箱,一目了然。墙上开一方小窗,总是被帘子遮着,所以桌上也总是点着一盏小油灯。学校配给的生活用品里也有灯油,但孟先生总是不够用,于是拿自己的白糖去和其他先生换灯油——他害牙病,极少吃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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