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

七月中闷热压抑的一天，空气中弥漫着临近下雨的时候空气特有的青草味道，乌云半遮着沉睡的天空，风势逐渐猛烈，闷热的气息终于退去些许，他照了照镜子——肮脏无比的房间的一隅站在一个面无表情的人，一直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仿佛是镜子中唯一的死物，不多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点白发，再加上瘦小如同孩童的身体，让人简直看不出年龄。他理了理衣服，打开房门，下了楼梯。
他到了三楼，三楼住着一对夫妻和小女孩，夫妻因为工作原因经常不在家，小女孩被反锁在房间里，只有她怀里的布偶熊和她相伴。他熟练地半蹲着身体，盯着三楼房门猫眼里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边哼唱童谣，一边紧抱着布偶熊，双腿因为坐在板凳上在空中前后摆动，红裙裙摆也轻轻地摇晃。他如痴如醉地窥视着，时间在他的视线之外流动。过了一会儿，小女孩突然跳到地上，把布偶熊小心放在地上，灵动地轻眨双眼，将板凳移到冰箱的前面，站上板凳上，从冰箱顶上拿到一个钥匙，然后再一点点地将板凳复回原位。他在猫眼里看着，并不惊讶，因为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小女孩每天都要偷钥匙开门，去楼下长满荒草的花园里玩，这是小女孩每天最开心的时候，也是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打开房门，怀里的布偶熊跟着她蹦蹦跳跳起来，他躲在四楼的楼梯，看着小女孩下了楼，他也飞快地下楼。
他瘦弱的身体在楼梯上三格三格地跳着，快速地来到一楼，却惊讶地发现眼前没有出口，而楼梯在他脚下延伸着，一眼望去只有没有尽头的黑。他犹豫了片刻，走了下去。
他慢慢地下了楼，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两侧的门静静地等着来访者。是他看错楼层了吧？这应该还是二楼吧？这样想着，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于是他又下了一层楼，还没有到一楼。又下了一层，又没到一楼，他拼命地在楼梯上跳着，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圆。他的记忆开始模糊了起来，等到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楼梯上，他站了起来，望向周围，沉默的门仿佛长了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冰冷的灯光将他困在原地，不能动弹，整栋楼只有他的心跳声可以听见——‘咚咚，咚咚’，他尝试着用手划过房门，有点潮湿和腥味，他低头望向触摸房门的手，只见它逐渐被血染红。他挣扎着抬起头，代表楼层的号码躺在门上——负十层！他眨了眨眼睛，晃了晃头，负十楼这个冰冷的数字依然在他眼前出现，他惊恐的叫声打碎了沉默的楼梯，但他却失去了听觉，只能感觉到张大的嘴巴和死寂的大楼。
他发疯似的向上爬去，直到眼前出现代表着一层的号码，他才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上。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的家，他的脚脱离了脑袋的控制，一步一步挪回了家。
下雨了。他瘫在积满灰尘的沙发上，又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于是就贪婪地感知着失而复得的意识。整个世界被雨声编织成的网困住，雷声如同审判者的重锤有力地敲打着大楼，一道闪电闪过，雨交织形成的苍浪被点亮，又消失在如墨如雾的天空，窗户因为没有关上而发出“咯吱”的抗议，风不断涌入房间中，将随意摆在地上的杂纸撕碎，又狂乱地拉回窗外。他突然被声音唤醒，挣扎着身体，移到窗前。窗外的世界和平时截然不同，如同摘下眼镜后朦胧，楼下的花园杂草覆盖，花园的一角有一个不知原因的坑，在荒芜的花园里如同衣服上补丁，一个小女孩孤独地坐在跷跷板上，另一头坐着她的布偶熊。他感觉很奇怪，于是朝着小女孩大声喊道:“小女孩，这么大的雨，快点回家吧！”小女孩听见他的声音，抬头望着他，献血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渗出，把脚下的地面染红，把雨点染红，把世界染红，染上红色，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