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规则以外

记得小时候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款游戏就是超级玛丽。我们那个年代游戏的发展远不如现在，什么虚拟现实啊、光线追踪啊、4K分辨率啊、蓝光光盘啊对于任何一个游戏发烧友而言都是一件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如果当时哪个孩子能拥有一台在如今看来画面单调的不能再单调的八位红白机（俗称小霸王），拥有一盘超级玛丽、魂斗罗或三国志的卡带，他必定会成为小孩子们为之羡慕的对象，所有人都围上去巴结他、争着去他家里一睹他玩游戏的风采。超级玛丽算是当时最为流行的一款游戏，虽然相较于如今的绝大多数3A大作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小品级游戏，即便把它夹在某个大型游戏当中作为其中的一个小环节都不会有人感兴趣，但是在我们那个年代却令所有的小伙伴们为之着迷和痴狂。超级玛丽的规则很简单：操纵着小人往前走，遇到坑就跳过去、遇到敌人就躲开或者踩死他、遇到蘑菇就吃，只要越过重重障碍到达城堡就算过关。
尽管当时那个游戏技术烂到不能再烂的我歇菜很多次都不能通过最开头的一两关，可我却对那款游戏爱不释手，不停地尝试不停地game over，不停地再尝试不停地再次game over，一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头昏眼花，没有能力再去尝试为止。可以说在我14岁以前，游戏几乎是我的全部，超级玛丽就是我最主要的研究对象，沉迷于那款游戏的我甚至都不能专心听课，满脑子想的都是游戏里的内容：跳坑、踩死敌人、吃蘑菇、在最短时间内迅速通关。似乎在我的世界里，遵守游戏里的所有规则就是一件天经地义、恒常不变的事，如果身边的哪个人不会玩游戏、不懂得遵守游戏规则，或者在超级玛丽的游戏前出丑，我一定会对他苛责有加，进而对他投来鄙薄不屑的眼光。 
长大后，我逐渐从游戏的世界里走出来，走到外面那个广阔的天地中去，四处闯荡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广交朋友打开立足社会之门。在适应社会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个世界就类似于一个庞大且无比复杂的超级玛丽游戏，游戏里的所有人都重复着类似于跳坑、采蘑菇的游戏规则：倘若你一个成年人还赖在父母身上所有人都看不起你；如果你在一群弱者面前表现得很傲慢所有人都会对你群起而攻之；倘若你到了年龄不结婚不谈对象别人会怀疑你是不是性功能出了问题；如果你不能把自己的知识变现所有人都会怀疑你的能力，等等等等。而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扮演着童年黄越青的角色：要求周围的人遵守游戏规则，把游戏规则推而广之，视它为天经地义、恒常不变的东西，如果你跳坑跳的好、采蘑菇采的正确他们就会给予你足够的尊重，你在世界这个大游戏当中就能如鱼得水，你也有更多的机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为众人羡慕和追捧的对象，反之当你被他们视为不合格的游戏者时，你的处境就会很糟糕，所有人都会对你冷眼相看，即便你有天大的才华也只能落得备受排挤的下场。
我在南大学习的时候，班上的所有同学在听说我三十大几的人还没有一份体面的职业之后都把我看作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那种人，不管我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们解释他们只是身处在一个大型的游戏当中，他们的那些观念都是社会强加给他们的，在这个庞大无比的超级玛丽游戏当中，所有人都把工作、成家、立业视为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东西，如果谁不这样做大家都会站出来对他横加指责，这就类似于童年的我把在拳皇97中放必杀放连招、在超级玛丽中跳坑采蘑菇视为金科玉律，把那些菜鸟游戏人臭的一文不值是一回事，可他们始终都不能理解我的理念。不想落得孤家寡人下场的我只能辩称自己只是在积蓄力量，自己之所以不工作只是想留下充裕的时间来吸收知识，用知识来充实和武装自己，只有当一个人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才能一鸣惊人，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可他们还是不断对我投来狐疑的眼光，怀疑我没有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怀疑我之所以不工作是因为懒惰和吃不了苦。
我深深地体会到在社会这个大环境当中所有人都对游戏规则深信不疑，所有人都唯游戏规则马首是瞻，所有人都觉得跳坑采蘑菇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身处其中的所有人都不可能逃开游戏规则躲到一个没人管的角落里去。
而在我看来，除了那些普适性的游戏规则（比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啊、盗窃奸淫抢劫坐牢啊）以外，绝大多数游戏规则充其量不过是社会和时代的产物。比如在中世纪，如果一个皇帝得罪了罗马教廷，他就会被绝罚、开除教籍，尽管他身为一国之尊，他手下的人还是会站出来对他群起而攻之，把他从皇帝的位置上赶下来；在古罗马古希腊时期，奴隶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一件会说话的“东西”，奴隶主可以任意处置自己的奴隶，奴隶没有丝毫的人权可言，即便奴隶被活活宰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替他伸冤昭雪；在封建中国，百姓见了当官的要下跪，没有官衔的见到皇帝要自称奴才，一个人只要对皇帝说了一句谎话就可以被轻易处死；在印度的种姓制度中，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依次是从高到低的四个的等级，就算一个首陀罗拥有满腹经纶的才华和堆金积玉的财富，他也不得僭越过他的等级凌驾在婆罗门之上，否则他就难逃杀身之祸。
这些游戏规则在某个时代某些地区都被视为万古不变的金科玉律，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却很可笑：教皇算个鸟？别说皇帝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都没必要把教皇放在眼里；奴隶只能算是个“东西”？现代社会最低贱的人都有人权，更别提奴隶了；百姓见了官员还得下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就算地位上不如你一个当官的，但我人格上丝毫不矮你一截。而当代社会的绝大多数游戏规则虽然在我们看来就像是恒古不变的真理，那些放着坑不跳放着蘑菇不采的人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甚至落得悲剧的下场，但其实在后代人看来也不过类似于中世纪的教皇绝罚皇帝、奴隶没有人格而已，它们并没有一个绝对客观的基础。就拿当代中国社会最最让我不爽的游戏规则——有钱有房有车才是一个人成功的标准来说吧，成功其实是一个很立体的概念，它既包含一个人经济上的成功，也包含他人格上的成熟，既包含一个人对社会贡献自己价值后得到的物质回报，也包含他在实现自己过程中遇到的一切美好的人和事，成功怎么能片面地理解为经济上的成功呢？
我们真的可以认为只有经济上的成功才是衡量一个人成功的唯一标准吗？在我看来，当代中国想要成为世界大国、想要和英美抗衡就必须大力发展经济，想要发展经济就必须把每个人动员起来为经济建设作贡献，一个人为国家的经济建设所做的贡献跟他得到的物质回报成正比，如果一个人能攒够钱买房买车，说明他为国家的经济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社会之所以把作为成功标准的买房买车的观念灌输给每个人，其实是想把身处其中的每个人动员起来，让他们最大程度地为国家的经济建设作贡献，说穿了这种价值观念只是一个社会为了发展自己而对身处其中每个人的一种强加。 
可能是我这人比较怪吧，也可能是我思考的比别人更多吧，我总学不会跟着大家一样遵守游戏规则：18岁以前拼尽全力备战高考，大学毕业了以后到处投简历，工作稳定了找个对象，有了孩子把他培养成人，并在此过程中存钱买房买车、一步一步往上爬。相反我总是怀疑眼前看到的一切，我总是怀疑被所有人看作天经地义的游戏规则是否合理：高考真的是衡量一个人能力的唯一标准吗？为什么只有试卷上的英雄才能在现实中鸡犬升天、平步青云？高考真的是最公平的筛选制度吗？那些在高考中落败下来的偏才、钻才、怪才真的就只能沦落为做保安、送外卖、做保险推销员的下场吗？单身汉也有单身汉的好处，为什么到了年龄不结婚就会被所有人看作有病、不正常？结了婚没有小孩岂不是省了好多麻烦？为什么不要小孩就会被所有人视为没有生育能力？为什么大学毕业了就非得到处投简历，一个人没有体面的职业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笑话？
我想多积蓄一点力量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爆发出惊人的威力这也有错吗？我也总在思考造游戏的人是个什么心态，游戏外面是否别有一番洞天，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当每个人都被困在局中、每个人都沉溺于跳坑采蘑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跳出了那个局，走到局外面以一种冷静的心态旁观这个局，揣摩设局者的意图和心理。我总觉得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就类似于一个室内游泳池，我们所有人都是池子里的鱼：小孩子是蝌蚪，坏人是鲨鱼、好人是鲸鱼、弱者都是食草鱼类，强者都是吃小鱼的大鱼。我们把池子分为一个又一个的区域，以区域为单位结成联盟，不同区域之间互相交流，我们总觉得水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在水中游、戏水和潜水就是天经地义、恒常不变的事，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周围与之打交道的各种鱼类以外不可能再有任何别的东西”，可是岸上的人呢？房间外面的事物呢？
房间外面的外面的人和事物呢？造游泳池和把我们搬进池子里的造物主呢？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他们又会怎么看我们？在他们中间流行着怎样一种规则呢？ 
我们班的同学总把我看作是一个“职业扯淡王”（意思就是赚不到一分钱一天到晚就会扯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意思就是你自认为自己了不起，可实际上你不过是一**丝而已），的确，我的脑子里时时刻刻都充斥着各式各种离奇古怪的想法。在抱着“跳出游泳池之外”、“了解池子外面世界”的心态，我翻遍了手边上能找到的一切哲学书、如饥似渴地啃食着所有探究这个世界游戏规则的学问，试图从一个游戏制造者的角度来理解这个世界，甚至以一种游戏制造者的制造者（就是更高一级的造物主，任何一个设计游戏的人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的角度来理解“这一盘棋”。虽然我自得其乐、感觉自己正在从事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并且在此过程中对世界的理解越来越深，但是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对我投来狐疑和不理解的眼光：你这不是脑子进水了吗？咱们有酒就喝有肉就吃，只要能过活经济上不那么拮据一切都OK，何必想那么多呢？
人生苦短、宇宙浩瀚无垠，就算你倾尽毕生之力也不可能参透一丝一毫宇宙的奥秘，与其如此还不如选个简单的活法，轻轻松松没有烦恼地过一生。但是我感觉自己始终没法停止思考：思考人生、思考这个世界的本质、从游戏创造者的角度去理解世界，一旦停止了思考，我感觉自己就变成了没头没脑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狗苟蝇营，再没有能够继续活下去一天的理由。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我还是会一直探究下去，我相信抛开结果不谈，单单这个过程就能让自己的人生充满意义，比起那些执着于跳坑和采蘑菇的芸芸众生来说，自己虽然在物质上相对来说比较拮据，也不容易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赞同，但却能活出我自己想要的样子，活出一个充实、博学、有深刻理解力的黄越青。 
这就是我对游戏规则和规则之外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