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朋友

1/
快要到家时，已至黄昏时分。
黄昏缓缓谢去，伴随著一天的喧嚣的褪去，烧红的火球慢慢收回缠满忧伤的长条，宛然一位失恋的女孩，为了不被别人触及心底隐隐生痛的伤痕，将这痛藏进转黑的世界裡。
我头涔涔地回到了家，打开门，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欢迎回家”，打破了家中的冷清。我进屋，扯了扯脖颈上紧紧的领带，拉了下椅子，顿时划破整间屋子的沉眠。桌上一位约莫四十公分的“老朋友”静候著我，等待我的归来。我我兴高采烈地与它会面，它旋即吐出了一阵舒爽的泠风。我舒适地享乐，于不知不觉间，天染了一身墨，换了件睡服。
风吹来，吹动了那如墨如洗的夜，带走了恼人的热，也吹起了我桌前放置的书。载了满满的字的纸页发出窸窸窣窣的清脆，夹杂著我似梦似醒的恍惚，把正做梦的我吹回了记忆的牆旮。
2/
我与这位老朋友已共居了十载之久。想当初，是母亲把这位遍体鳞伤的老朋友抬回家中的。在初次见面时，我便对它有股了浓厚的兴趣。可能是我也有过弄得自己一身伤的经历，因此对它分外有所共鸣。
它的脸扁扁的，向内凹进，罩著一身铠甲似的外壳与有如笼子一般的面罩，神似一朵大大的向日葵。不同的是，它不如向日葵那般灵动、富有活力。留下一身疤的它总是缄默不言，像是怕了人，处处散发著不通人情的气质。可儘管如此，面对冷冰冰的它，我依旧乐于与它交往。于是乎，我和它成了“挚友”。
3/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也没有隔阂。在夏日炎炎时，我每日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丢下书包去见它，犹如去会面一位心仪的女孩；每逢打完一场比赛，汗如雨下的我总会跑进房间，陪著它，品著它的温柔手指，让它来抚摸我的脸庞，宛然一对亲密的夫妻：惟独在凄冷无比的冬日裡，我们才会吵架，签起冷战协议，彼此都不搭理对方。不过到了万物复甦的春季，我们就会破涕为笑，重归于好。
就这样，这位老朋友陪我历经种种，互相扶持，互相安慰。在母亲逝世之际，是它为我擦拭泪痕，吹乾眼角上的晶莹；在外拼搏之际，是它为我打气，拂去我额头上颗颗豆大的汗珠；每逢夜幕笼罩之际，它都会化身成细心的护士，给予孤单的我些许慰藉。
让我不由得想起远在天边的母亲。
4/
可以说，它见证了我与母亲的成长。小时候，母亲含辛茹苦地养育这个家。自离婚后，家中一切便交由她来打理，可谓是任劳任怨，事无大小地包办所有家务。
母亲是强大的人，背得起我的体重。背人，需要运用肩、腰、背和腿的的力量。当今世代，能背得起小孩的女人不在少数，但独自背得起生活的女人，却是不多见的。
小时候，生活贫困、艰辛，我却不明、不晓、不懂，但最罪恶的、最后悔的，是在当时漠视了她的热情、心血。艰苦磨砺了她的身体，她的腰因此留下了祸患。她没有我的老朋友那般坚硬的铠甲、钢筋似的骨，更没有机械般的，冷血的心。她始终怀着热爱——可能是本能，可能是真心——来触碰我的心，可我从来没有——哪怕一次也好——好好回应她。这是我千不该万不该的。回过神来，当想要了却应尽的本分，却为时已晚，生活的负担压垮了她的背，她的肩膀，她的腰，以及的她的腿，更压没了她那卑微一生的生命，换来的是我这不孝子的一条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