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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眼〕安生客栈(我也忘了第几回了)

2023-03-26豆眼 来源:百合文库
烛光飘渺,薛精的声音平缓,娓娓道来。
“许多年前,江南的一个小水镇里,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姐。不过二八年华,生的玉骨冰清,所幸又在巨贾之家,从小请了最好的先生教养。可惜这位小姐,偏偏就不喜欢这些,琴棋书画全荒废着,却爱穿着男装去集市上撒野玩闹。有次出门被家里的老爷发现了,派了家丁去寻她,那位小姐正在戏园子看西洋镜,玩的起劲自然不愿意回去,四处躲闪着,情急之下,竟然跳进湖上的客船,掀开帘子就躲了进去。”
“那位小姐还不知道,就是这转念之间,自己一生的命运就改变了。”
“正在赏景的船主人糊了一跳,她见那船主人不过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胆大包天的和船主人称兄道弟,人家早早就识破了她是女儿身,只是觉得有趣,不想点破罢了。她最后还是被父亲拿回了家里去。自己躲在闺房里不情不愿的抄着女则,有人却顺着窗户跳了进来。正是那日的船主人,从兜里给她抓了一把葵花籽,俩人天南海北的一通聊。小姐说自己的理想就是去游历大千世界,天南海北的好风景都要看看。两人越说越投机,分别都依依不舍。于是这少年成了府里的常客。直到有一日,少年要回老家一趟。过了小半年的光景,小姐都以为他把自己忘了,却听说有人来提亲。正是那少年,当时先帝最疼爱的幼子,永昌王。”
薛精似是无声的叹息了一下,
“他说,等带她去见过了父帝王兄,就陪她游历天下。”
“谁知道,她才进王宫就迷了路,迷迷糊糊的走了半天,终于在诺大的御花园遇到了一个人。她过去大胆的叫人家带路,送她回安葛堂去。那人,就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
“谁不喜欢这个漂亮又纯洁如水的姑娘那。”
“她和永昌王成亲不到一年,先帝驾崩。新帝即刻夺人之妻,对外称永昌王妃暴毙,宫里便多了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纯妃。”
“而她的噩梦也就此开始了。一个如此单纯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了后宫的种种手段。她进宫前便有了身孕,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孩子也被人夺去杀了。她想回江南也回不去,想去看自己的丈夫也不可能,接着连自己孩子也没了,罪魁祸首却偏偏要她做妃子。她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她想死没死成,那刀子划自己的脸也被救下了,从此皇帝叫人绑住了她的手,她曾经想去游历天下,如今连饮水穿衣都被束缚着。后来她便不会笑了,皇帝却喜欢她爱笑的模样,就叫人拿一纸方子把她毒傻了,就如小孩子一般。
永昌王拼死去皇宫里救他,却看见自己的妻子变成了一副痴傻的模样,也不认得自己了,也不和自己回家。王爷从皇宫里回来,没多久便自尽了。”
“后来,她就痴痴傻傻的活了许多年,一会清明一会如孩子一般。皇帝却依旧对她如初见时一般宠爱。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她前半生太过美好,善良单纯,十六岁嫁给永昌王坐了王妃,貌动京华,十七岁有了身孕,却被丈夫的兄长霸占,做了妃子,被眼红的妃子下蛊,迫害,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却叫人抱走杀掉了。她寻死不成,又被皇帝毒傻了。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去了,才三十六岁。”
薛精的眼睛中似有泪光,宋某把脸侧过去不语,秦禹用手缓缓的抚摸着他的背脊。
“你母妃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已经十分知足了。”薛精缓缓的站起来,走向那副美人绣面,“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母亲的模样,她那时候才做了王妃,只比我大一岁罢了,还是孩子般的爱玩,也不懂宫中的种种规矩,当时的太后娘娘是个和善的人,也不爱束缚她,她竟然在皇后的宫宴上吃多了酒,醉卧在花丛里,后妃众人虽然都轻蔑于她的出身,却又无不被她的样貌惊艳。我那时候还不足十五岁,却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美最好的人了……”薛精痴痴的望着画中人,“只可惜,我是伴圣驾去的,我看见了,皇帝也看见了……”,薛精波澜不兴的眼中却有恨意溢出,“那软弱无能的王爷,还有狗皇帝,连她的手指头都不配碰,她在后宫中日日被下作手段欺凌折磨,生不如死,却为了整个家族不能自戕……”
若是那天她不曾从祖父的书房里偷跑出去,不曾跳上了恰巧停在河边的船,不曾走失在御花园……她的一生该多好。
她遇到的男人个个都说爱她,最后却把她害到如此境地。
“她走之前还算清醒,躺在床上,她说,自己终于能回江南去了,她想那里的水,那里的人,阿爹,阿娘,阿姐,幺弟……
这么多年,丈夫,孩子,皇帝,她谁也不记得了,只有二十年前江南的旧事,还历历在目……”
薛眉站在她身后,“这些年,你都在宫中?”
“我不过是皇帝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周全的人罢了……”薛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下了。只是苦笑一下,“能陪她走完二十年,我此生也无遗憾了,今日来见姐姐安好,我便也放心了。”
才回到房中,秦禹就被宋某抱住,他觉得拥抱自己的双臂微微的颤抖。
“悯皓……”
“被说话,秦禹,什么也别说,叫我抱一会……”他的头埋进了秦禹的肩膀,除了自己毒发的时候,秦禹很少见他脆弱无助的模样。
抚在自己肩上的人,无父无母的长大,自小坚强,是吃过多少的苦走到今日。
秦禹心头一烫,眼泪就溢了出来,声音有些发抖,他用力的回抱住眼前的人,“我知道的,悯皓,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辛苦了,你受苦了,我知道你的心,也很疼很疼……”
受伤的时候一个人上药,生辰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窗外的圆月,无牵无挂的滋味,自己都懂得。
怀中的人一颤,悯浩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传来,
“秦禹,秦禹,我娘死了……”他紧紧抓住秦禹的衣襟,眼泪似是决堤一般,断断续续的说,“秦禹,我娘死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只能半睁着眼睛躺着,嘴里说话都含糊不清。她那么瘦,那么瘦,我抱她的时候,能摸出她背上的骨头,一根一根的。那是我第一次见我娘……我只来得及叫她一声母妃,她就走了……我还没谢谢她,谢谢她,拼死把我生下来,赐给我名字,她就走了。她的身体那么凉,我抱了她好久好久……她的身体像是暖不热了一样,好冷,好冷……秦禹,我才有了母亲,转眼就死在我怀里了,秦禹,我怎么也暖不热,秦禹……”
宋某像个孩子一样,苦累了以后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秦禹坐在床边一宿,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第二日,宋某起身的时候,见秦禹还在床边坐着,便拽了他的袖子,秦禹一惊,回头道,“你醒了。”
宋某见他眼下全是青色,吓得立刻坐起来,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这是怎么了,眼睛里怎么全是血丝,你昨晚莫非没睡么。”
秦禹握住他的手,“我睡了,只是这几日都过的惊心动魄的,眼睛也不舒服。你看看你自己吧,眼睛都肿成桃子了。”
宋某盯着秦禹看了一会,眼神一片温柔,“谢谢你,秦禹,谢谢你。”
习惯了眼前的人二皮脸,今日如此的深情秦禹倒不适应,拍开他的头,“我们去看看两位前辈吧。”
宋某望着窗外的阳光道,
“不,秦禹,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出了山谷没多久,瞧见山上已是红光一片。
秦禹皱眉,“莫非薛精前辈……”
宋某没有说话,望着一片火光,瞳孔也被映出了淡淡的跳跃的红色。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
宋某突然道,“今日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去见见我的好兄弟。”
“行。”见宋某脸上多了几分高兴的颜色,秦禹的心也轻松了起来。
“不过那里的美女可是多的很,你可不许乱看,就只能跟着我……”
“……”
薛精立在刺绣前面,身后已经是一片火海。
遥寄那年,自己叩倒在她的面前,一字一顿道,
“小女薛精,愿意一生一世侍奉娘娘。”
一双玉手扶起自己,那脸上明亮的笑意,硬是压下了满园的春光。
自己第一次对她说的话,如今也能兑现了。
“娘娘,愿来世见了您,还能记得我。”薛精的眼睛是一片的眷恋,“娘娘,别忘了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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