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长辈这本书――我的巴巴

一九二一年，在中国的近代史上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年份。而我的巴巴，也是出生在这一年。
巴巴，或许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称谓，其实这是个波斯音译词，原意是长者，有威望的长辈，后来被回民用来称呼“爷爷”，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样叫，反正我家这边都是这样的叫法。
其实，为了方便阅读，我应该把这个称呼写成爷爷的，可是我不想这样，似乎换了称呼，我便无法表达我对我巴巴的思念了，所以，只好请各位担待。
我一开始便选好了这个题目，却迟迟没有动笔，是因为我在想，我巴巴的一生该是一部什么书？
我巴巴十几岁便开始拉洋车，常混迹于前门一带。在我的想象中，那时的巴巴该是个瘦高精干的青年，嘴里有话儿，眼里有活儿，脚下生风。
直到暮年，我巴巴仍保持着绑腿的习惯，怹说裤腿子散着，看着就不利落。所以，即便是八十多岁，怹仍是个精神矍铄，脚下生风的老人。
巴巴在怹而立之年娶了我奶奶，那时奶奶十九岁，二老相扶相携一走便是五十八年。
我打小儿便没见着过巴巴瞪眼睛，我奶奶也说怹一辈子没跟人起过争执。即便是在家里，也从没跟我奶奶红过脸儿，街坊都会说一句“王家老婶儿好福气”。可我奶奶说，过日子哪儿来有那么平顺，只是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儿而已。家里已经够穷了，还穷吵吵什么呢？
巴巴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怹能把穷苦日子过得平顺安稳，也能把鸡毛蒜皮消解在嬉笑里。
我常常想，我巴巴是个聪明的人，怹虽然不认识多少字，却把生活这本书吃得透透的。
写到这儿，倒让我想起唯一一次看见我巴巴发火儿的事儿。
这话说起来差不多是快二十年了，那一回我三姑和姑父补拍了婚纱照。相册拿回来，便送来给我巴巴奶奶看。我小姑儿淘气，指着照片上的人问我巴巴：“您认识这俩人不？”
谁想到我巴巴看了一会儿，忽然间起身拄着拐杖，铁青着脸色往外走。我们一帮人不明所以，赶紧去拦，好容易把老爷子哄了回来。等坐定了再问怹到底要去干嘛，我巴巴仍是沉着脸说：“我去找他爹问问，他们家这是要干嘛！”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巴巴认出了照片上的我姑父，却没认出我三姑。怹以为自己闺女受了气，八十岁的人拄着拐杖也仍然要去给闺女拔这个壮！
再后来，大家伙儿嬉笑着对我巴巴解释，都当这是个笑话。可我看见我巴巴的脸色在那一个下午都没有缓和。
我家是在京郊的一个小村子，父一辈子一辈往上算，都是土地里刨食的农民，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可我巴巴，在我眼里，却是做过大事的人。
九几年的时候，村里的清真寺亟待翻修，可是村里的回民并不多，又都是普通家庭，能拿出百来块的捐赠已经是大数目，可对于翻修所需的花销无异于杯水车薪。
我巴巴那时候七十多岁，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同着几位有门路的叔叔大爷一起去各处写乜贴。对，“写乜贴”就是募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