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莫德拉尔游记（其三）

八
莫纳尔平原上的泥里长出了许多没人居住的残破城堡。
这里原本什么都没有，我想。曾站在高处眺望，仅仅在诗歌中所记载的，存留下来的便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地，还有些许丛生但却安分的杂草。除此之外，河流逐渐干涸，不再经过这里，天空正在下坠，在这个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世界里，眷色嫣红一如燃烧殆尽的血床——是个荒凉又有些寂寞的地方。
不久前——大约是数千混沌日之前的某个时候，听闻这样的传说流传下来。弥达尔撒依鲁——铁器与火的神明——举着火种从天空奔跑而过，火的灰烬从天空中洒落，沉入莫纳尔平原的泥里。有地脉化为熔岩，青草逐渐枯萎，冰冷中诞生热，雨水蒸发并且不再倾覆。自那之后，莫纳尔的土终有一日会变为铁。
传说的可信度无从得知，我坐着狼拉的雪橇，滑行于莫纳尔铁质的土层之上，放眼望去，四处都是相同的景色：粗糙的镕石混杂着黯色的爬藤伫立在废墟的中央，黑色而庞大的铁块像尖塔一般笔直地向天空生长，如同刺入星空与苍穹的古老的剑。那是许许多多的城堡的残片与一角，也是这片庞大而扭曲的铁块群像之中的静谧，在严寒之中铺面而来的热浪的侵袭，铜墙与铁壁拔地而起，朝向铁的中心，依次融化破碎最后凝固，于是金属得以锁住季节。嘈杂的风沙势必无法打破幽邃的梦，深处教堂的大钟不会停滞，宏大的钟声日复一日地轰鸣，亘古不变。
我从未见过红色的大丽花在这片土地上盛开的模样，像是百年期满便破碎流离的幻影。即使我挥动匕首割破鱼鳍，翠绿的血液也无法浸入土里，它们汇聚成纤弱的小溪，流淌在城堡残垣曲折的拐角，如同衔着尾巴追逐苹果的蛇。那蛇摇摆着躯体前行，唱着古老而浩大的歌谣。
伊拉尔伊拉尔，我向你寻求温暖
你怀抱我如同婴儿，我爱你更甚血亲
你割掉我的鳍和双足，不让我在此行走
于是我衔住自己的尾巴，只用躯体爬行
伊拉尔伊拉尔，请让我饮下你的血
我能获得永恒，助你褪下外壳的皮
你我将不再被人恐惧，不再偷窃祭台上的羔羊
那血不再冰冷如初，拔下獠牙，我便会吐出铅铁
伊拉尔伊拉尔，请不要离我远去
伊拉尔伊拉尔，你的心身在何方？
伊拉尔伊拉尔，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只有虚假的苹果和虚假的蛇，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有。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驱使我迈过层峦叠嶂的迷宫，走向城堡深处的教堂，踏入门口的庭院，拨开丛生的杂草，那其中理所当然空无一物。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些零碎的既知感，但无关紧要。我思考了一小会，最终还是决定用匕首割断唯一非铁的绳索，铁制的大钟在不远处应声坠落，轰鸣声也不再重响。于是教堂的大门得以洞开，起初我并不记得，只是却似乎早就知晓一切，染着赤色的天空更加低沉。世界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变得不再能够看到星空，光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最终透过混杂着铁的玻璃穹顶一没而入，铁的雕像映出五彩的影子，投在一平如洗的墙上。暗影中，有人献上盛放着铁的羔羊与铁的苹果的托盘，那是上达给神的祭品，它们被悬挂在高耸的礼台之上。若隐若现的视线从黑暗中透出来，我得以看清周边的环境。有无数虎视眈眈的蛇从没有光的地方凭空诞生，我不禁咽下苦涩的唾液，却并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