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四）

 春暖花开的季节，与柳絮一起飘散的，还有国相府的千金入宫未满期年，就自请去普禅寺为国祈福的传闻，一时间竟闹得满城风雨。
说是传闻，也不全是，至少孟鹤堂去普禅寺是真的。
为国祈福，也不是假意。
普禅寺在京郊的普峰山山顶，前朝香火鼎盛，现如今虽不似往昔荣光，香客也是络绎不绝。
孟鹤堂青丝盘起用一枚翠玉簪子挽于脑后，佛龛里只有念珠相碰的声音，功德经已经诵念了九十九遍，细算来到这也快一个月了。
“施主可用过饭了？”那人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面容。
见人没有回应，那人也没有走，静静地立在门口。
最后一个字念完，孟鹤堂才起身
“九良法师”
九良痴痴地看着站在夕阳下的孟鹤堂，整个人就像镶了金边一样，连皮肤上细密的绒毛都看得清，那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璀璨的光。
“你怎么知道是我？”九良将食盘放在桌上。
“听圣上说的”孟鹤堂倒了水递给九良。
“都知道？”
“嗯”孟鹤堂轻点头，抿了一口水。
“上辈人的恩怨，莫放在心上。你自己的伤要注意。”九良将筷子塞进孟鹤堂手里“听说好几天没吃了？”
“好的差不多了，不碍事的”孟鹤堂捏着筷子，迟迟不见动作。
“吃上些，这些事都不怪你”九良将菜夹到碗里“别和自己较劲”
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再也止不住了。
说不上心里的滋味。往日吃的苦，早就释怀了。可铭照，他是真心喜欢在意的。天作弄人，为保全国相府，自请修行，说的好听是为国祈福，可是寺院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失了势的主儿，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尽到本分了。
做女儿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如今，诚心礼佛，却也要能顾己温饱。有些事不说，堵在心里，憋得人生疼；说吧，又觉得是惺惺作态，顾影自怜。
九良一下一下抚着孟鹤堂的背，顺着气，也不多言。
“你做的没错，圣上答应也是权宜之计。等风头过了，自然就没事了”九良看着孟鹤堂平静下来，才轻声安慰。
“我明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愿意牺牲我自己。”
九良听罢，无言以对，起身理了理海青的袖口，往门口走。
忽的转身，轻声说：“相府派人来传信，说相爷病重，让你归家。”
九良看着孟鹤堂犹豫的样子“我陪你！”
国相府里井井有条，从主卧门口进进出出。丫鬟仆人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一袭青衫的孟鹤堂和身着僧衣的九良。
“二公子回来了”管家侯叔不知何时站在身侧，恭恭敬敬“相爷让您和九良法师进去。”
往寝室走的路上，侯叔轻声说：“虞夫人暂代主母掌家权，整顿府中上下，很是辛劳。二公子有时间去看看夫人，让她注意休息。”
“嗯，侯叔费心了”孟鹤堂点点头，用极小的声音回应。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曾经风光一时的孟国相，如今离油尽灯枯怕是只差一步了。
原本的青丝已成白发，面色惨白，除了偶尔的几声呻吟，再没有任何生气。
侯叔紧贴着国相的耳朵回禀“相爷，二公子和九良来了”
“相爷精神不济，时日无多，请二公子和法师移步榻前，相爷有话要讲”侯叔说罢就退下了。
“父亲”
“相爷”
听见声音，孟国相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人一瞬间也清明了。
“来了？坐吧”
“孩儿谨听父亲大人教会”孟鹤堂跪在榻前，一旁的九良虔诚地念诵经文。
“为父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对你关心不够。看着你如今的样子，要感谢你母亲将你养的极好。”孟国相挣扎着坐起身，继续道。
“为父一生宦海浮沉，不希望你们再趟这趟子浑水，原先本想你嫁入宫中，为皇家诞下子嗣也算是为国分忧。可如今，为父思来想去，家中产业你与你哥哥平分。这些事交予你母亲做主，可好？”
孟鹤堂思量半晌，轻声说：“父亲，吾现如今在普禅寺为国祈福，家中的事实属有心无力。还是全权交予父亲和两位母亲做主吧。”
孟国相点点头：“不碍事，圣上此举乃权宜之计，想来最多明年开春自有决断。你只需静心等待即可。”
“九良，鹤堂就交予你照顾了，老朽放心，死而无憾了！”
九良的眼中是晦暗难明的情绪，佛音只停顿一瞬，便又续上了。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我自归家你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
听着国相念着这首词，孟鹤堂琢磨了半天，也不解其意。
“很久没有这么爽利的感觉了，吾想一个人静静。出去吧”孟国相倚在榻上，出神的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