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伶仃门（良堂）五十一

不过这一丝不安很快被忙碌的生活挤了出去。因为全部改收生茶，加上新式工艺的材料昂贵，数量少，所以突然空出一大批炒茶工。
失去了生活来源的他们对周家咬牙切齿，又同时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投向孟鹤堂，祁镇像是一锅沸腾的熔浆，翻滚着不得安宁，又滚热地互相灼烧，人们在重压之下只剩下了抱怨和愤恨。
其间他们聚到周家门口闹过一次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难熬的冬春交季，总会有人捱不过去，被抛在了旧时代。
但是孟周两家却在这个冬天添了一丝生气，一月末的时候，周颦生下了个七斤重的“早产儿”，健壮地像一头小牛。
周九良在屋子门口来回打转，隔着帘子听见姐姐的叫唤，终于哇的一声，婴儿呱呱落地。周九良抓住孟鹤堂的衣袖用力摇着，喜不自禁地喊道：“我外甥，我外甥！”
孟鹤堂也被逗乐了。接生婆挑了条缝道：“老爷可以进来了。”
“我呢？我能进去吗？”周九良踮着脚尖朝里喊：“姐，我能进来吗？”
周颦缓过气来，等看见襁褓中孩子的脸，竟挣扎着想抢过来掩在怀里。接生婆吓了一跳，赶忙按住她笑道：“当了娘也不用这么心急，慢慢来。”
孩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两条腿用力蹬着想要踢开包被。
早晚是要见人的，周颦眼见着孩子被递到孟鹤堂手中，他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压了压包被前襟，垂低的双眼红了红说道：“像极了家母，可惜她没能看到——”说着又弯下腰对周颦道：“辛苦你了。”
“哥，哥——”周九良在旁边急得直跳脚，“让我抱一下，让我抱一下。”等孩子接到怀中，又格外郑重地动也不敢动，把鼻尖贴了上去蹭着说道：“我是你小舅，快喊我舅舅。”
屋子里的接生婆和丫头一起笑了起来。“这个小少爷，哪有落地就会说话的？”
周颦养得好，出月子的时候人胖了两圈，头一遭带孩子回娘家，人也益发矜贵了，这个看不上，那个不想吃。
周母又好气又好笑，屋内没人的时候才取笑她道：“真是飞上枝头，瞧不上家里这狗窝了？”
“娘，没有的事，胃口不好。”周颦逗了逗床上的孩子——孟鹤堂给起的名叫“子真”，说是属鼠，又希望他这一生怀真抱素。
周母懒得点破，自家女儿的心思，难道还不清楚。不过倒也是件好事，不然谁敢在孟鹤堂身上压上全副身家。
取了个尾指大小的金锁片挂在子真脖子上，周颦略略撇了撇嘴，还是道了声谢。周母道：“家中的钱全压在了春茶上，等这一趟你弟弟回来，再给我这乖孙子补一份大的。”
“娘，什么补不补的，全家康顺比什么都强。”
“颦儿，我问你！”周母拉过周颦的手，压在自己膝上，着力拍了拍，“孟鹤堂到底对你怎么样？他说以后都是子真的，这话能信吗？”
“当然好！”周颦忙不迭地为孟鹤堂辩白，“先生对我和子真都再好没有了！娘，您怎么总说这话，教我在中间好难做！您再这样，我以后不回来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周母彻底放下心来，转头抱起孩子，点了点下巴道：“子真，阿婆明年给你买大马，买芽糖，算了，不买大马，让你舅舅给你当大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