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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侦同人//民国向//芒城二月】三、师徒/四、邻居

三、师徒我后来知道,大徒弟小张是撒老班主派来监视我的,怕我会对怡妹做出出格的举动。火烧起来的时候,甄富贵把他扔进了柴房,他见火油满地,便没马上跑出来,而是多留了片刻踢散了带着火油的木柴,才让火灾有了缓和的时间。但是他吸入的油烟太多,呛成了治不好的烟嗓,只能退居场边,以吹箫为生。可怜将将十九岁出头的孩子,被这场无妄之灾断了戏路。
撒老班主悉心培养近十年的苗子又毁了一个。
我在拜别了王家老少之后,回小洋房修整了一天,让我的徒弟们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中秋节两天后,八月十七一大早,我带了一坛上好的酒,在徒弟的簇拥之下来到了撒家班。
甄富贵这个王八蛋,下手也是狠。我看见地上被踩得粉碎的“撒家班”牌子。这是我还是撒家班大徒弟的时候,和撒老班主还有怡妹一起挂上去的。
撒老班主头发花白,一身长衫,带着一副花镜,正襟危坐,身后站着以大徒弟小张为首的一众徒弟。我见小张那孩子脸上还沾着黑色的油灰,油灰里混着灼伤,他刚想说什么,又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忍着。”撒老班主喝道。他总是这般不讲理。
他没有给我让座,即便我已经名动江南,已经是远超于他的角儿,他还是不会与我平起平坐。他把我逐出了师门,但还是把我放在了徒弟辈。这头倔驴。
“撒班主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无理吗?”幸好我让我徒弟带了椅子,没等他回答,我便舒舒服服地坐了下去。
“放肆。”
“老爷子,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你亦不是当年的你,噫!”我用京剧腔唱了出来,让我徒弟递过了酒。
“十几年前,你一场戏能换这一坛,我攒十场戏的钱能给你买一坛。现在,我一场戏,能买这家酒坊,你呢,能买多少?”我挑衅着,我知道以他的性格,能把这坛酒泼回来。
他叫大徒弟接过了酒,竟没发怒。他平静地看着我,“你站起来,随我来。”
“好。”我跟着他去了后台。
“这是地契和手续,我已经按了手印。”他舔了舔手指,捻开了两页纸,“我知道这房子什么价,我一分也不多收你的。攒好你的臭钱,别走我的老路。”
他背对着我,硬挺着直起腰板。“但我有三个条件,”
我刚被他的软话说得心动一点,他又变回了奸商的本色。“你尽管说,答应不答应是我的事。”
“第一,大徒弟唱不了戏,在我这里没饭吃,他因你的事而伤,你得管他,”
这条件不过分,而且我对那孩子也颇有好感,自然没拒绝。
“第二,小怡的儿子你看到了,你以后不要再去惊扰她的生活。你有气冲我来,”
我想到了十几年前她婉拒我的那天,苦笑出来,“放心。”
“第三,我还想在这台子上唱最后一场戏,也算是给我这半辈子一个交代,”
“你交房子之前,唱多少场戏都随你。”
“《游园惊梦》是两个人的戏,大徒弟嗓子毁了,我还能和谁搭?”
我一惊,合着这老头子还是拿我当徒弟使唤着。我感到一股邪火涌上了头。
“我在你这学的是昆曲,可我何老板扬名立万靠的可是京剧。你想热你昆曲的场子,自己收徒弟去,借一个废徒弟的名声不可笑吗?”
我甩手离开了后台,脑子里却一句句涌过昆曲的词,“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原来我甩手的姿势都是学自于他;原来他是我师父的时候,也为我夜补戏服、熬汤药;原来我也曾苦练嗓腔,只为替他打一壶暖酒;原来,我从来都没真正离开过这个戏班……
从台后走到台前短短数步,我竟完全恨不起他来,仿佛这些年的怨气都撒了出来。我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后台喊道,“三个条件我都应你,时间你定。”
四、邻居我拾起了荒废十数年的昆腔,那些曾在我梦里婉转的调子,终于有了释放的缘由。
我站在小洋楼的院子里吊嗓子,忽然看见对面楼上鸥姨太开着窗子正瞧着我。我记得她是住在帅府的,怎么又搬了回来?
甄大帅去世之后,鸥姨太上面几个太太便纷纷给炎少帅介绍合适的女孩,因而容不下留居帅府的鬼留洋。鸥姨太因为害死鬼留洋姐姐白小蝶,心存愧疚,便还称学钢琴为由把鬼留洋留在身边。
“乱世之下,她一个无亲无故的漂亮女孩,能有几条正路可走呢?”鸥姨太道。
后来姨太太们连鸥姨太也容不进眼里,炎少帅本想把她和鬼留洋安排进自己的私宅,但是鬼留洋一个未婚女孩、鸥姨太是他的母辈,这样做确实有损名声。于是鸥姨太要来了她原先住所的钥匙,搬进了我旁边的小洋楼。
我还记得那日在帅府断案时的错综复杂,这些女人发起狠来也要命,在和她们做邻居的交往中,我也只好谨小慎微。
鬼留洋依旧瞧不上鸥姨太,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
撒参谋每个星期会过来一次,送些吃穿用品。给两个人送的东西也不一样,鬼留洋喜欢西式的礼裙,鸥姨太喜欢艳色的旗袍;鬼留洋喜欢吃甜,鸥姨太喜欢吃辣;连唱片都要分开送,楼上的鸥姨太听京剧听昆曲,楼下的鬼留洋听莫扎特的钢琴。
她们互不理会,对邻居的我而言也没什么坏处,至少从来不用劝架,只不过她们听音乐的时间和我吊嗓子的时间高度重合,楼上咿咿呀呀着,楼下叮叮咚咚着,比较折磨吊嗓子的我。
撒班主迟迟没有给我发帖,我也只好一天练两个戏腔。我似乎并不期盼那一天的到来,唱戏这一行曲终就是人散了,我到底还是舍不得。
转眼又到了年节,民国十三年【注:1924年】,我到芒城四年了。
过年的时候我收了不少的礼,还有足足让整个何家班吃到了正月十五的饺子。蓉大奶奶也给我送了贺礼,一坛陈年佳酿。可惜,自怡妹大婚那日起,我发过誓再不碰一滴酒。我把酒藏进了地窖的暗格里,我不喝不代表我不爱,何况那酒封上的字还是怡妹写的。
年后芒城发生了一件大事,炎少帅攻打了贾城。
他是连夜悄悄出发的,可是撒参谋给她们送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撒参谋倒是坐着汽车离开的,可怜鬼留洋连外套也没穿,冒着年后的最后一场大雪,连高跟鞋也没来得及换,一路跌跌撞撞追到了城门口,赶上了即将出城的军队,当着众位单身士兵的面,饱含热泪给了炎少帅一个深吻,在他的脖子上系了她亲手做的护身符。
我的徒弟起夜时发现隔壁大门敞开、灯火通明,叫人却没人应,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把我从热被窝里叫了出来。我穿好衣服出门,正看见鸥姨太披着笨重的棉袄,怀里还抱着厚厚的棉袄,原本纤瘦的身材活像一个棉球。我定睛一看,原来鸥姨太怀里抱着的,竟是已经冻到没有知觉、一瘸一拐、还在抽泣着的鬼留洋。
她当时并没有告诉我撒参谋说漏的事,只是告诉我鬼留洋回来晚了,她出去找来着。
一个星期之后,炎少帅平安凯旋。大街小巷都传扬着胜利的喜悦,鬼留洋却没什么反应,也没去城门夹道迎接,在小洋楼里睡了一天的懒觉。反而是鸥姨太,一大早便梳洗打扮好,坐着黄包车去了城门。
我不知道这场战争的凶险,我只看到,他们归来后半个多月,撒参谋才来送东西,而且胳膊上包着纱布,还拄着拐杖。
我徒弟纳闷,帅府是有多缺人,撒参谋都伤成这样了,还得派出来送东西。我笑而不语,他没看见,炎少帅攻打贾城的这段期间,鸥姨太的窗前挂了一串风铃,直到撒参谋来的那天才摘下来。
鸥姨太从来没对外人诉过任何委屈。
丽花皇宫的经理见她守了寡,便隔三差五、明里暗里地请她回去唱歌。她自是不愿意回去,但那经理总是阴魂不散,期间还让一个姓乔的帅小伙来请。听说鸥姨太与他之前的交情不错,鸥姨太请乔吃了一顿饭,乔就再也没有来过。后来经理用了点损招,他叫了几个嘴上抹油的的歌女,天天赖在洋楼下,高声讲着鸥姨太的过往。鸥姨太辩无可辩,只能躲在楼里抹泪。
鬼留洋向来不管鸥姨太的事,只不过成天地往外泼一泼墨汁、水彩的废料,摇一摇院子里的榆树,造一场虫子雨,听到墙外的惊叫声之后,便优哉游哉地回房,深藏功与名。
日子一长,鬼留洋就向我发了牢骚。我的徒弟也受不了这些天天站在墙外的嚼舌根的人。我涂了油彩,趁她们来的时候在院子里吊嗓子。我会故意留一点门缝,把她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我的身上。说老实话,颇有种美人计的感觉。
待她们上了勾,我就装热情把她们唤进院子。
近距离目睹名角可不是谁都有的机会。
见她们惊喜着,我就说这是看在鸥姨太的面子上。后来,丽花皇宫的作曲家也来我这蹭场子,美曰其名来学国粹的发音。我笑道,不如你们请我去丽花皇宫好了,以我的笔触,说不定能当一个好的作词家。
很快,我就平息了对鸥姨太的骚扰。她们把骚扰的对象转向了我。我只好多接几个演出的请帖,她们总是守不到我,也就渐渐失去了兴趣,不再来了。
我徒弟曾打趣我,如果选鸥姨太或者鬼留洋做他的师娘,我会选哪一个。虽然我把心给了不可能的人,不过梦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鬼留洋天真活泼、鬼马乖张,虽处乱世却乐观开朗,是一个让人一看就想笑,又忍不住想保护的小妹妹。她会让我想到怡妹,怡妹和我一样虽是下九流出身,她却从不自轻自贱,她身边不缺爱她的人,因而愿以善念对待世人;
鸥姨太艳丽知性、聪慧大方,虽有身处泥沼的不堪经历,却武装自己为保护伞,既保护了自己又愿意保护他人。我在她身上,能看到累累伤痕的过往,但也能看到她身上坚强的光亮。她也会让我想到怡妹,那个抱着亡夫遗孤未掉一滴眼泪、身处火海却毫不慌乱冷静指挥的怡妹。
“放心,你这辈子没师娘的,衣服自己补去,下回饭里还放这么多盐就等着挨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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