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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太宰治110周年诞辰——太宰治女性独白体小说与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

2023-03-27日本二战女性太宰治 来源:百合文库
前言
就像许多人一样,我第一次接触太宰治也是《人间失格》,但读完之后,就没啥感觉...真的是没有一点触动,也无法理解别人看完了为什么会那么难受,可能是我太憨逼了吧。虽然如此,我觉得太宰治的文字还是不错的,就又去看了《斜阳》,结果这次根本就看不懂了...
按理说,看一个作家的两部最有名的作品都看不进去,估计大部分人都没有兴趣继续看下去了。不过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又看了他的《奔跑吧,梅洛斯》,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女生徒》《御伽草纸》《小说灯笼》(我是真的服了把ろまん燈籠翻译成小说灯笼的人)太宰治的文学彻底把我吸住了。
当然,最神奇、最幸运,也最让我感动的时刻,是看完《女生徒》里让人神魂颠倒的作品,翻到附录的“太宰治生平”部分,发现第一行写的是:
太宰治,1909年6月19日生于日本青森县北津郡的金木村,本名津岛修治。
6月19日也是我的生日。
如果我是先知道自己和太宰先生同一天出生,再去看他的作品,那必然就没有这种感动与幸福,但恰好是在我迷上了先生的文学后,再给我这么一份珍贵的礼物,就让我不得不激动的痛哭流涕了。
感动完了,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我继续看太宰治的作品,做读书笔记,作品快看完了,却仍觉得不够。正好这学期选了小森阳子老师的日本社会文化解读课程,就想借此机会,正经地写点什么。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大的标题选择的是“作品与时代”,具体内容就写我最欣赏的太宰治的16篇“女性独白体”作品。
非常开心能在今天,2019年6月19日,太宰治110周年诞辰,日本传统的“桜桃忌(おうとうき)”,也是我自己的21岁生日,把这篇文章献给太宰先生,也作为礼物送给我自己。
作品与时代
太宰治女性独白体小说与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
摘 要
太宰治是日本“无赖派”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女性独白体作品在其文学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本文着重分析了这类作品与当时日本的社会文化之间的关联,选取战争和女性两个角度,讨论了作品与时代之间密切的联系。绪论部分对于太宰治的生平,他的女性独白体作品以及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做了简要介绍,第一部分讨论了作品与当时发生的战争之间的关系,第二部分则讨论了作品与当时的女性之间的关系,最后对全文进行了总结。
关键词 太宰治 女性独白体 日本 战争 女性
绪 论
一. 太宰治简介
太宰治(太宰 治/だざい おさむ,1909年6月19日-1948年6月13日),本名津岛修治(津島 修治/つしま しゅうじ),日本青森县北津轻郡人。小说家,日本战后无赖派文学代表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逆行》、《斜阳》和《人间失格》等。
太宰治中学时就尝试创造了多篇小说,21岁时和银座咖啡馆女侍投海自杀未遂。1935年《逆行》列为第一届芥川赏后补,使太宰治获得了新晋作家的地位。1939年与石原美知子结婚后,发表《富岳百景》及《斜阳》等作品,成为当代流行作家。1945年日本战败后,发表《如是我闻》等一系列作品,被称为无赖派作家。1948年与山崎富荣跳玉川上水自杀,享年38岁。
二. 太宰治的女性独白体作品
女性独白体是指用女性口吻叙述的第一人称谈话体作品,太宰治用这种文体共创作了16篇作品:
可以看到,女性独白体作品多刊登于面向妇女的杂志,时间横跨太宰治文学创作的前、中、后期,但以中期为主。在这一时期,太宰治开始尝试口述作品,让妻子誊写的创造方式,这让他的作品变得更加口语化、简单易懂,语句柔软而简短,经常采用重复、排比、咏叹等手法。内容也从前期直白的心情表达(如《晚年》)变为了对市井人物生活的描写,如女性独白体作品的主人公多是20岁左右、社会地位不高的年轻女性。
三. 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
从1937年到1947年,日本社会经历了侵华战争爆发、对英美宣战到二战战败、被美国实际控制。社会的激荡带来了人民生活及思想上的变化,而女性独白体特有的纤细敏感,让这16部作品成为了表现那个时代下普通人的一面镜子。
另外,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仍处于西方思潮与东方传统文化交锋的高潮,特别是在女性自我认知、社会地位、爱情婚姻观方面,社会分歧颇大。太宰治从女性的角度,用女性的话语,阐述了当时社会性别制度下的女性现状。
第一部分
太宰治女性独白体小说与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战争
一. 1937年——1941年
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政府开始管控舆论宣传,部分文人成了政府御用作家,为政府讴歌战争、宣扬战争是发展的唯一途径;另一部分文人则选择归隐山林,不再发表任何著作;而太宰治在整个二战期间笔耕不辍,但并不宣传或抵制战争,只是如实地记录战争阴影下普通人的生活。
《叶樱与魔笛》中有一段对于日俄战争的间接描写:
咚、咚,仿佛由十万亿泥土所发出的声响,从春泥地络绎不绝地传来,声音幽远,幅员辽阔,好似地狱底巨大的太鼓所发出的咚咚声响。我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声音是什么,但只知道自己快要发疯了。这时,身体僵硬发直,突然,“哇”大叫一声,一个不稳,砰的跌坐在草原上,当下哭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可怕的声音是日本海大战中军舰的大炮声。在东乡提督的命令下,为一举消灭俄国的巴鲁奇克舰队,正在海上猛烈激战着。刚好这个时候,今年的海军纪念日也快要来了。在海岸的城下,城里人大概没有人未听过咚咚的大炮声吧?这事我倒不太清楚,因为光是妹妹的事就让我受不了,快要发疯了,那声音更让我觉得像个不吉利的地狱太鼓,使我在绵延无尽的草原上半掩着脸直哭泣着。直到日暮低垂时分,才站起身像是死了似的,漠然地返回寺院。
 可以看出,18岁的「我」认为军舰的炮火是可怕的,但也仅此而已,因为炮火(战争)已经是大家都习惯了的事情。在妹妹的病情面前,战争的阴云只是不吉利,并未关系到「我」个人的生活核心,相反,「我」为了鼓励妹妹而选择吹奏的曲目,是激昂向上的《军舰进行曲》。
在全面战争之前,普通民众对于战争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因为无法选择,所以只能被动接受。默默承受战争带来的恐惧与伤害,也欣喜于胜利带来的民族自豪与获得的实际利益。
二. 1941年——1945年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12月8日对美英宣战,至此,日本社会全面进入战争状态。在之后的4年中,太宰治发表的两篇女性独白体作品《十二月八日》和《等待》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日本普通人的恐惧与迷茫。
《十二月八日》以一位普通主妇的视角,描绘了宣战这一天她与丈夫女儿一家人的生活。其中既包含了对于战争带来的物资匮乏的无可奈何,表现了战争带给普通百姓的混乱、负担与不安:
接着我去了趟邮局,领取《新潮》的稿费六十五元日币,然后试着到市场看看。还是老样子,物品匮乏。这次又只能买乌贼和沙丁鱼干。乌贼两只,四十钱;沙丁鱼干,二十钱。
……
准备晚餐时,隔壁的太太来访,说十二月的清酒补给券下来了,可是一邻九户人家,却只有六张一升券,她想跟我商量该如何是好。我本来想说可以用轮流的方式,但考虑到九户人家全都想要,于是我们决定六升分成九等分,要大家赶快拿着瓶子去伊势元买酒。……九个一升的瓶子排放成一列,大家仔细地目测分量,然后将酒瓶内的酒分成一样的高度。把六升分成九等分,可真是不容易。
也真实地体现了一位普通日本妇女朴素的对于敌人的憎恶,对于日本必胜的信心:
也许是眼珠颜色、头发颜色的不同,激起了我同仇敌忾的心情,好想胡乱地揍他们一顿。这与跟中国作战时的心情完全不同,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像野兽般感觉迟钝的美国军队果真徘徊在这亲切、美丽的日本土地上,我就觉得非常受不了。只要踏上这神圣土地一步,你们的脚就会腐烂,因为你们没有资格这么做。日本美丽的军队啊!无论如何请务必要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今后我们的家庭应该会物资愈来愈不足,更加困苦,不过,请不要担心,大家会平心静气,丝毫不会有厌烦的心情,也不会后悔生长在这样辛苦的局势里。生长在这样的世界,反而可以感觉到生存的价值。我很庆幸生长在这样的世界里。
另外,太宰治特意设置了滑稽搞笑的丈夫形象,这位懒散而满口谎言的丈夫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对于日本将取得胜利一事抱有极大的信心:
“西太平洋是在哪一边?是旧金山那边吗?”我感到泄气。该怎么说呢?外子完全没有地理常识,甚至连东、西边都搞不清楚。
……
外子的爱国心实在太极端了。前几天还莫名其妙得意地说:“不管那些洋鬼子有多凶猛,他们就是不敢尝这腌鲣鱼;可是我们什么洋食物都吃。”
……
“不就是因为没问题,所以才打的吗?一定会打赢的。”外子以不着边际的话回答。
向来外子所说的话总是谎言,完全不是真的,不过这次我愿意坚信他的话会有所不同。
这一方面是对日本发动战争,并相信自己能取得胜利的绝妙讽刺。另一方面,在文章的结尾部分,我们也能看到不管是「我」还是丈夫的态度,都是对于战争带来的黑暗和迷茫最真实的恐惧:
这样不会太暗吗?这么暗的路,我还未曾走过。一步步像探索般缓慢地前进,可是路途遥远,我还是迷失了方向。从独活到杉林这一段路,真是太暗太恐怖了。突然想起女校四年级时,从野泽温泉滑雪到木岛,逃离暴风雪时的恐惧。不同于当时的登山背包,现在背后的园子什么都不知道地沉睡着。
此时,背后有位男子唱着《我为天皇效忠》的走调歌曲,急促地走来。听到他咳、咳两声,我便知道他是谁。
“园子在害怕呢!”我说。
“什么话!”他大声地说,“你们就是因为没有信仰,所以在夜路上才会感到害怕。我就是有信仰,所以对我来说夜路就跟白天一样,跟上来。”然后雄赳赳地走在前方。
什么正气凛然,外子根本就是吓坏了。
尽管连年的战争给普通人带来了无法抹去的伤害,面对全面战争的爆发,哪怕知道前方只有黑暗险阻,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胜利终会到来。受限于战时严格的言论管理制度,太宰治只能用这样的“曲笔”去表达对于普通民众的人文关怀。
相比于《十二月八日》,《等待》的情感更为简单,也表达的更为隐晦。这篇看似无厘头的关于“一个女孩每天都在车站里,等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的散文,其实想表达的是战争带来的迷茫,以及提出了普通人面对战争,最好静静等待结局的建议。
首先,文章提到等待是和战争一起开始的,而这种等待是迷茫的,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能等到什么:
到底我在等谁?我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一团迷雾。不过,我仍在等待。从大战开始以来,我每天都会在购物结束后途经车站,坐在这冰冷的长椅上等待。
……不过,出现了也没办法,只好向那人献上我的生命了。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近乎于放弃的觉悟,与其他千奇百怪的幻想纠缠在一起,使得我胸口梗塞,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
……是更温和、开朗、鲜丽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指什么。比方说像春天那样的东西吗?不,不对。绿叶、五月、流过麦田的清流?当然不对。啊!不过我还是要继续地等,等待着那能让我振奋的东西。
面对战争,「我」曾经也“莫名地感到不安,心情完全无法安定,有种想鞠躬尽瘁、立刻贡献心力的心情”。但随后「我」否定了这种感情“说什么想要鞠躬尽瘁、贡献心力,这些根本就是谎言。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只是在巴望着有什么好机会能实现自己轻率的空想”。讽刺了那些想借战争实现自己的小心思的人们。
尽管等待是绝望的、窒息的,但也是唯一的办法,这就是太宰治给战争中普通人该如何生存的无奈建议。
三. 1945年——1947年
日本战败给普通人民带来的不只是物质生活上的混乱,还有价值观念的迷离、精神支柱和信仰的分崩离析,同时又对战后新旧势力交错的现实局面感到非常迷惘、不安和无助。
在这种境况下,表达对于人生的反抗无力,对于存在的无意义感的虚无主义在日本社会盛行。太宰治在这一时间段发表的4篇女性独白体小说,也都包含了对于虚无主义的表现与反思。
思想?谎言。主义?谎言。理想?谎言。秩序?谎言。诚实?真理?纯粹?都是谎言。所谓学问,只是虚荣的别名。人,努力不使自己成为人。《斜阳》
落魄!寂寥!不,目前的日本,并不只有我们是这样,尤其是住在东京的人们,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很吃力地在街上慢慢游走着。虽然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被烧毁,面对世事可感觉到自身的落魄。《阿三》
由于道德观念崩塌、精神寄托缺失,虚无主义的部分表现就是纵情于欲望,用毒品酒色麻痹自己,这也是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题:
我深刻体认到,像野兽的,并不只有所谓的军阀。那并不局限于日本人,而是人类一个大问题。本来我以为遭遇命在旦夕的危险时,物欲、色欲都会美丽地忘掉,可是事情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人们一旦走投无路时,便会毫无善意地彼此贪婪攫取。《货币》
丈夫一出门三四个晚上,不,有时甚至是一个月都不回家,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干了些什么,每次回来时都喝得酩酊大醉,脸色苍白,艰难地喘着气,默默地看着我,扑簌簌地掉眼泪,忽而钻进我的被窝,紧紧地抱住我说:“啊,我不行了,可怕、真可怕。我好害怕呀!救救我吧!”他边说边瑟瑟发抖,睡着了也哼哼唧唧说梦话,第二天早上就像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不知不觉猝然不见了,一走就是三四天《维庸之妻》
弟弟信中的发誓全是谎言,他没有去盐原别墅,看来药物中毒是越来越深了。他写信来缠着我要钱,苦苦哀求,近乎哭诉,赌咒发誓,令人不忍卒读。说是要戒毒,也许又是欺骗。《斜阳》
不过,他并没有一整天待在家里,他总是站在走廊,吸着烟,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啊!又开始了。每当我开始感到担心时,他又会有所感触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顺手将吸了一半的烟丢到院子里,接着从桌子抽屉里取出钱包放人怀中,然后,就像个失了魂的人,一声不响地悄悄走出玄关。那天晚上大概又不会回来。《阿三》
然而,无论是《斜阳》中沉浸在堕落麻木的欲望中,最终无法容入社会而自杀的弟弟直治,还是《阿三》中找不到人生意义,最后选择和情人一起自杀的丈夫。被动的虚无主义者总是以男性的身份出现,他们的懦弱借由虚无主义思潮而生长,然后虚伪地把自己包装成虚无主义的受害者。这也可以看作是太宰治对于这种对于逃避生活的态度的一种批评。
另一方面,4部作品中的「我」则表现更为积极主动,女性在战后强大的精神力量被表现的淋漓尽致,但不同作品中的主人公选择的方向却不尽相同。
《货币》中的陪酒女,明明上一刻还在被上尉辱骂,却在空袭中毫不犹豫地救了他的命。太宰治赞扬了她的行为,认为除了欲望和虚荣,还有一种东西可以锚定住战后人们混乱的精神,那就是人类最纯粹的善意:
在人类的职业中,被指为从事最低等买卖的这位瘦黑僬悴的妇人,在我黑暗的一生,闪耀着最尊贵的光辉。啊!欲望喔!走开!虚荣喔!走开!日本就是因为这两个因素才失败的。陪酒的女人什么欲望都没有,也没有虚荣,她只想拯救眼前醉倒的顾客。《货币》
而《维庸之妻》中,「我」选择了直面生活的无意义:“即使人面兽心又能怎样呢?我们只要活着就行了。”一句话里充斥着小人物生活的卑微、命运的无奈以及对生命如蝼蚁一般的平静的自嘲。却也不可否认,在对虚无主义的回应中,「我」的态度比起丈夫,更加坦然、真实、理性。在对生活的虚无有所认知后,「我」将对生活的焦虑转化为了对生活的一种重新的建构。
《斜阳》里的和子则选择了对于传统与社会进行反叛:“革命和恋爱是这世上最美好和最甘甜的东西” 整部《斜阳》就是出身贵族的和子从空虚安稳的生活中脱身,最终决定用与有妇之夫上原不道德的爱,用她和私生子两个人鲜活的生命,去反抗这个无意义的世界,并从中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阿三》中的「我」看似卑微,面对出轨的丈夫:我有三个孩子,为了孩子,即使是这样也不能与外子分开……如果爱上一个人,就请把妻子完全忘记,全心全意地放胆去爱。但她有为了生活的轻松与愉快,抛弃一切的勇气:革命是为了让人生活轻松才推动的,我不相信一个满脸悲壮神情的革命者。他为什么不能公然、快乐地爱着那个女人,快乐地爱着作为妻子的我呢?……轻轻地转换心情才是真正的革命,如果能做到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总而言之,面对战后盛行的虚无主义,太宰治通过女性独白体小说中人物的对比,批判了借此逃避生活的懦弱行为,赞扬了女性积极主动的态度。借由这些人物的选择,给世界投下一缕朦胧的曙光。
第二部分
太宰治女性独白体小说与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女性
一. 女性的地位
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逐步吸收西方文化,从1880年禁止一夫多妻制,到1946年女性获得选举权,女性地位逐步提高。然而日本男尊女卑的社会状况一直没有得到实质上的解决,直到今日,日本仍是男女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
所以,太宰治的女性独白体作品成为了研究20世纪40年代日本女性地位及地位变化的绝佳材料。原子朗曾说:“(太宰治)选用女性话语很恰当,因为至少在历史上,女性是纯粹的从属者和弱者,正因如此,她们的反抗和变化才具有相应的意义。”
在《千代女》中,「我」本来具有绝佳的写作才华,但是却被周围的同学嘲讽,被自己的父亲否定。最终「我」被打击得失去了自信,彻底失去了才华。可见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仍然相当普遍:
学校的朋友突然跟我变得很生疏,连之前我最好的朋友安藤也坏心眼地用嘲笑的口吻叫我一叶小姐、紫式部小姐。她突然从我这边逃开,加人以前很讨厌的奈良、今井所组成的圈子,远远地瞧着我窃窃私语,然后一起哇哇地叫着,发出低俗的嘲笑声。
此时,父亲停下筷子,以教训的口吻始说道:“说试着发展看看,到头来一定会什么都不是。什么女子的文才,根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因为一时的特别而引起的骚动,最后只会把一生弄得乱七八糟。和子她也觉得很害怕。女孩子平凡地嫁人、当个好母亲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你们是在利用和子来满足自己庞大的虚荣心和功名心。”
 《女生徒》中也用以前的女人,就算被骂说是奴隶、没有自我的蝼蚁之辈、人偶,但比起现在的我,她们还是非常具有女人天性,且心中宽裕,有着逆来顺受、坦然应对的睿智,她们知道纯粹牺牲自己的美以及无报酬、全然奉献的快乐。来形容当时女性人格缺失,完全沦为男性附属品的境地。
而且太宰治作品中的妻子,往往在婚姻中毫无地位,家庭的重担都由妻子承担,丈夫无论做什么,妻子都不能有半点怨言,只有忍受和顺从:
也许我只能听天由命,祈求丈夫恋情的风向可以就此改变,痛苦地忍耐接受这一切。《阿三》
可是这天夜里不知为什么,丈夫出奇的温存,竟问起孩子的烧退了没有这样的话来,我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预感到一种恐惧,竟不寒而栗起来。《维庸之妻》
 “混账!我又不是那样低贱的男人。好了!君子(嫂嫂的名字)你要好好地记住。我们一家就算是饿死,我也不会那样不知羞耻地出去买东西。你要有心理准备。那是我最后的骄傲!”《雪夜的故事》
但太宰治也描写了女性对这种不平等的反抗,《谁都不知道》中「我」被芹川私奔的事情打动,企图用向芹川的哥哥表白来打破一直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社会压力:
只要能和哥哥两人,到哪里都可以。就这样带我逃走,请占有我。我独自思念着,在那天晚上,突然燃烧起来,我像只狗般地在一条条黑暗的小路上沉默地奔跑,常常一失足就跌个踉跄。我紧抓着胸前,继续沉默地奔跑,泪水涌出眼眶,现在一想,那就像是在地狱底下的感觉。等我到达市谷见附的电车站时,几乎无法呼吸。感到身体痛苦,眼前也一片漆黑,仿佛快要昏厥。
电车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班电车刚通过的痕迹。我使出全力,放声大叫“哥哥!”
《女生徒》中「我」想一直保有少女的纯真与任性,人的欲望和本能,不愿变成失去人格,被他人所左右,像母亲一样对他人谦卑的社会女性:
我想起早上电车上坐我旁边化着厚妆的太太。啊!好脏、好脏!女人真讨厌。正因自己是女人,所以很清楚女人的肮脏,就像晚上磨牙般地令人讨厌。那种肮脏,像玩弄金鱼后,那布满全身,怎么洗都洗不掉的鱼腥味,想到自己将这样日复一日散发着雌性体臭,真希望能在少女时就这么死亡。
 《皮肤与心》中「我」在生病后醒悟,认为女性应该顺从自己的天性,不被道德所束缚:
我深刻地觉得爱玛这样的沉沦,是最符合女人、最自然的方式。对女人而言,每一天就是她的全部。
每一刻的行动,都是活在当下的目的。此外,还需要什么呢?高深的现实,完全地抑止住女人的悖德与超然,若能让这些渴望直率地表现出来自我与身体,不知道会有多轻松,但对于心中女人这个深不可测的“恶魔”,每个人都不愿碰触,装作没看到,正因如此,发生了许多的悲剧。也许只有高深的现实才能真正地拯救我们。
然而,这种反抗终究是徒劳的, 《谁都不知道》中芹川没能和私奔对象走到一起,「我」的反抗,也只是谁都不知道的插曲,大家最后还是选择向现实屈服;《女生徒》里即使不愿意,「我」还是要长大,要帮助母亲担负家庭的责任,少女的天性注定不能伴人一生;《皮肤与心》中「我」的妄想触碰到了“卖春妇”这个女性的禁语,就自己否定了自己:
我错了!本来把自身的知觉想成是高尚的东西,将它误以为聪明,悄悄地宠爱自己。结果,我是个愚昧的笨女人。“我想了很多,我是笨蛋。我打从心底疯了。”
而对于当时的美国主导的男女平权政策,太宰治也予以讽刺:
另一位客人说着低俗的打趣话。
“再有名的马,母的也就值一半的钱。”
我温着酒,不甘示弱地用同样低俗的话回答。
“别那么谦虚,往后的日本,不管是马也好,狗也好,都要男女同权了”《维庸之妻》
可见当时的女性地位低下是深入骨髓的,无论是女性群体的自觉抵抗,还是来自美国的外部刺激,都不能在事实上改变这一现状。太宰治在当时提出的这一问题,直到今日也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传统思想仍然根深蒂固:2018年,世界经济论坛(WEF)发布的《世界男女差距报告》中称,在149个被调查国家中,日本的“男女平等程度”为第110位。
二. 女性的母爱
安藤宏曾评价“战后太宰治一直惊异于女性那不可思议的强大生命力。他认为女性的生命力相对男性强大,但仍不能取代过去的家长制度。”太宰治在津轻的童年被母爱所环绕,因此他在女性独白体作品中描绘了多个充满母爱的女性形象,但他对母爱的评价却不一而同。
孩子是最能激发女人的母性的,太宰治对这一点多有描写,《雪夜的故事》中,面对丈夫一向顺从的君子,却敢于为了肚子里孩子顶撞丈夫:
“拜托,请把你的照片拿下来。看到那个,我的胸口会不舒服。”温驯的嫂嫂果然也无法忍受,像是恳求般地拜托哥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那张照片拿下来。看着哥哥的照片,一定会生出像猿面冠者的宝宝。
《货币》里的陪酒女,在上尉辱骂她时一声不吭,却不能接受上尉贬低她的孩子:
“不要瞧不起我,虽然我是一介女流,但我还养得起小孩。你知道现在抱着初生儿的女人有多辛苦吗?你们是不会知道的。我们的乳房巳挤不出任何的乳汁,孩子只能对着空乳房猛吸,不,现在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了。啊!没错!他是狐狸的孩子。下巴尖尖,满是皱纹的脸已经抽噎地哭泣一整天了,我可以抱给你看。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忍耐着。而你们又是怎样呢?”
而《斜阳》中,孩子更是和子活下去的动力和革命力量的源泉,让她骄傲地鼓起勇气向旧道德继续发起挑战:
我以为我胜利了。
玛利亚即使生下不是丈夫的儿子,只要玛利亚满怀自豪,也会成为圣母和圣子。
我因无视旧道德和有个好孩子而感到满足。
……
接着,我要和新生儿一起,进行第二回合和第三回合的战斗。
生下所爱的人的儿子,养育他成长,这就意味着我道德革命的完成。
 但是,当母爱泛滥,所爱的对象不再限于孩子,或是无止境的溺爱,就会为自己和对方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灯笼》中,因为水野是孤儿,「我」对他的爱就混有了过量的母性,完全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水野是个很棒的人,以后一定也会变得很伟大,这我知道,所以不想让他丢脸,因为他跟朋友相约去海边,我想让他跟大家一样,可以去海边。有什么不对?我是笨蛋,但还是想把水野打扮得漂亮。他是出身高贵的人,和一般人不同。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他好好地活在世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两个人的身份与地位让这种母性无处释放,最终导致「我」无视自身的贫穷与水野是有钱人的事实,做出了偷泳裤送给水野的蠢事。
《蟋蟀》里「我」一开始是富家千金,丈夫是相貌差劲、不修边幅的无名画家,但「我」却义无反顾地一人嫁了过去,并把贫穷的时光称为“最快乐”的日子。但在丈夫成名后,却变得不再开心:你突然变得善于辞令,虽然对我是照顾有加,但我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饲养的猫,一直深感困扰。这固然有丈夫世俗化的问题,也有「我」在婚姻中释放了过多的母性,把丈夫当成长不大的孩子的原因。
《羞耻》中,菊子更是为了释放自己的母性,把作家户田与其作品中的形象混淆,把他当作头秃齿疏,缺乏才华的贫穷作家,给予无意义的鼓励,还为了不让刺激对方,将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真的变成一个丑陋、贫穷的女孩。为了抚慰软弱、愚笨、贫穷的人,我必须绞尽脑汁,面面倶到。最终落得狼狈羞耻的下场。
可以说,太宰治的一生就是与女性相伴的一生,他见识到了女性母爱强大的一面,也为她们溢出的母爱所困扰,这些都在他的女性独白体作品中有所展现。
结 语
本文主要对太宰治的女性独白体作品与20世纪40年代的日本之间的关系做了简要的讨论,分析了作品中所体现的那个时代日本的战争与女性。关于战争,作品中没有直白的表态,但细腻地展现了战前、战时、战后普通人的生活环境以及思想态度,间接的表明了作者自己的观点。关于女性,则通过女性视角的叙述,刻画了当时女性的地位及抗争,以及她们的母爱力量的伟大与滥用。
太宰治是在中国很有人气的日本作家,但大部分人只知道他的《人間失格》,其实太宰先生还有许多风格迥异但同样优秀的作品,比如这次介绍的16篇女性独白体作品,还有《走れメロス》《御伽草紙》《ろまん燈籠》等等。本文也希望借由对太宰治女性独白体作品的分析,让更多的人对太宰治的作品有更深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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