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子好色乎？
臣不好色也。
子不好色，何若孔墨乎？
宽厚的帷帐隔开了灯光，阴暗里，他靠在厚枕之上，拥着锦被，枯竭暗淡，搁在精美织锦之上的右手，原本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持剑拉弓而粗糙蜜色、骨节分明，但缠绵病榻时日已有，不见天日，竟显出苍白纤细，隐隐见青筋蜿蜒，脆弱如女子。
床侧一架鎏金银高柄竹节熏炉，烟气紫霞，香气沉静似乎有药香氤氲。宫帷内室，门窗四闭，帘幕重重，分不清昼夜。
四名内命妇散开跪坐在雕梁画栋的屏床前，低着头，默然待命，小心翼翼听着床榻上病人微弱的气息。
一室寂寥，除了他深浅不均的呼吸，竟似再无声音。
许久，他的呼吸重了重，似乎有阻滞。床下四人齐齐抬头看向他。离得最近的中年命妇跪着爬前两步，小心探视。
他疲惫地微张了眼皮，眼皮底下瞳孔淡淡地流光溢彩，很快又收敛起来，闭上了眼睛。眼下是不祥的暗红。
他从昏睡中恢复了些神志，刚刚做了梦，仿佛又回到了祁连山下，无尽草原，灼灼烈日下，风动冷冽，呼吸间冰雪清新。紫色黄色小花绵延如织毯。
他又慢慢睁了眼，长而卷的睫毛如蝴蝶垂着翅膀，挡着瞳孔里的流光。
一有神志，便觉得无处可逃地虚弱，身体沉重，呼吸沉重，一呼一吸俱是重负，要把这副身骨压垮，瓦解。胸腔下一颗心脏隐隐作痛，惶惶挣扎。
内室远处，青铜漏壶声动，水滴沉。
他抿紧了薄薄如花瓣的双唇，剑眉紧蹙，那只搁在锦被上的手攥住了身体里炸开的钝痛，青筋勃起。
妇人们围拢上来，然后内中一人起身匆忙走向外室。
太医、端茶侍药的仆人们鱼贯而入，内室里拥挤起来，空气沉闷。
他挣了挣，从太医听脉的手里收回自己的手腕，太医拢手低头，喉咙里低声诺诺。
身边命妇给他擦拭额上冷汗，喂了汤药。
出去，都出去。他低声道。
他听到裙裾袍服微动声，众人恭敬地退出这内室去。
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一室寂寥，听着更漏水滴，眼角干涸，他唇瓣颤了颤，又抿紧了。
好累啊，人生三十年，殚精竭虑，鞍马伤病，高堂战场，似梦幻皆渺茫。
他想踢球，他想踢球，如果能起身的话，他想要着人画地，好好踢球玩。
毡球在沙尘里飞起，高高地飞起，落下，皮靴及时触球，又飞起，向着蓝天里去。。。
他又陷入黑暗里，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有人拥抱着他，有人在耳边呼唤他，珏儿。。。珏儿。。。
那声音很熟悉，尽管已经沧桑依旧沉稳而严厉，是陛下。
陛下。。。
第一次去书房，陛下问什么功课来？
子好色乎？
自己答对了吗？
臣不好色也。
很小时候他就经常随母亲进宫见皇后，也会见到陛下，给陛下磕头，被陛下玩笑，受陛下赏赐，他从小就知道，他们家不比其他显贵，舅舅时常教训他们兄弟，他们是落魄旁支，因缘陛下宠爱，爱屋及乌，才有这显贵权势，雷霆雨露，皆因陛下，陛下就是他们简家的天，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