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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2019十一特别篇入围8号《落雪无声》

2023-04-03东方东方project乡里奇谈 来源:百合文库
始.
临近年末的时候,幻想乡再度迎来了雪。虽说是迎来,也并没有人真的欢迎;除了妖精和孩子们之外,更多人只觉得不方便,因为不消几天,齐膝的积雪便会阻挡起猎户们的脚步。除此之外,山林的地标也会换装成陌生的模样,因迷路而受困失踪的人向来不在少数。对于村庄的居民如此,对于妖怪和巫女也是如此。若是有谁想要凭着灵力飞行,夹杂着冰晶的凛冽寒风便一个劲地朝向眼窝里钻,辣得生疼;即使无风,在空中也难免因积雪而炫目,使得她们被逼着在雪中跋涉,这反而对于荒郊野外的草根妖怪们是一大乐事——往日里只会在头顶穿梭的大人物们也会有此窘态。
然而不管取乐与否,日子还是得照常过,无非要保证自己不会挨饿受冻。每一次的年关都是最艰难的时刻,各家的困难总是相同的,而克服困难的方法却不尽相同:母亲做些针线活缝缝补补,或是尝试暖汤的另一种料理方法;父亲外出劈柴或是捕猎。作为孩童最本真的幸福,应当是在夕阳西下玩耍归家之时,所看到那一缕炊烟吧。对于人类如此,而对于动物、妖怪或是其他存在而言,也并不会差别太多。
今日风雪尚未平息,林中时不时传来枝杈崩裂的响声,其间留下的星点脚步不久后便会被覆盖。乘着落雪,八云蓝缓缓降落下来,拖着后摆默默前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并不喜欢雪,因为被黏附上之后会持续失去热量,化了之后的湿冷更令人难以忍受,对于求生而言并非好事;此外,看着雪地总会让她想起自己尚是野兽的时候,高高蹦起钻入积雪中捕捉猎物的样子,这总能莫名勾起她的耻感。
好在此时身为灵体,种种不便皆不复存在:落雪穿身而过,寒风扰耳不得;此刻的她仿佛游离于世间之外,仅仅是作为观察者的局外人罢了。这难得的初次体验让她心生愉快,但也伴随着七分兴奋、三分不安——因为她极度期待此行的终点。对八云蓝而言,除去八云居之外,最熟悉的便应当是迷途之家了。那是橙和野猫们居住的地方,虽说作为村落而言有些过于荒凉,但若是作为妖怪们的家园,也未尝不可。
八云蓝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前来迷途之家是什么时候,可能已有数十年的时间,因此沿途的地标与路线不仅在她的脑内模糊不清,有不少也被蚀刻殆尽了;更别说是在银装素裹的当下,这使她愈发困惑。不过在热情之下,困苦与险阻总是能够被克服的。终于在风雪停息的第二天夜里,她似乎望到了村落前的猫爪标志,那东西已然被冻得从平面走向了立体。 上前确认无误,而并不是自己又转了一圈重回人里之后,这修炼千年的狐狸妖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因为她并不知道要以如何的姿态重新与橙相逢。八云蓝觉得需要重新找回一下作为式神楷模的威严,再度打磨自身的锐气,以满足那小小黑猫对自己的期许;但或许自然而然少些做作也是一种选择,毕竟生灵皆会老去、故去,橙也应当对此有所准备,反而打肿脸充胖子的丑态一定不是那潇洒的蓝大人能够做出的事情。
但实际上这样的烦恼完全没有必要,八云蓝只不过是被自己内心的迫切冲昏了头脑,开始向所谓的深思熟虑寻求些许安心罢了。她已然忘记了自己身为灵的身份,忘记了自己并不能被万物所观察,忘记了那穿身而过的风雪与不落痕迹的雪地,忘记了沿途渺小妖物对她的视而不见。
八云蓝停止踌躇,缓缓向眼前村落中的双层木屋前行,尽管世间诸多异变,眼前之物仍是她无法忘却的东西。她记得在村庄前亲手打下猫爪标志的那个下午,由橙落锤(这孩子兴致可高了),而自己扶着木桩;午餐是竹篓中的荞麦面,在村庄南侧的小山坡上,现如今已经平了;从标志走向木屋一共是七十七步,而橙是一百步整。她记得小路两侧围有栅栏,本想铺上鹅卵石,在橙的再三拒绝下只得作罢;栅栏之外种的原是两排鹅掌楸,又是橙这孩子不善打理,也不乐意其他人干涉,导致村庄看上去如同荒郊。但奇妙的是,野花杂草并没有剥夺此处景观的生命力,反而加入了勃勃生机——除却秋日昏黄之外,在春日中倒也杂出了一丝和谐,与满村的猫儿额外相称。稍稍令她遗憾的是,现如今白雪皑皑,此番景象定然见不得了。
七十七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八云蓝仍然记得木屋前所悬风铃的声响,仍然记得木门的触感,其上几处坑洞是先前橙与自己置气所致,后来倒也不乐意再做填补,正好以此为鉴。她晃了晃头,重新顺了下气,准备叩门——这是身为家长理所应当的礼节。然而正当落指之时,她又突然考虑起寒暄的措辞来,这使得她有些不快;准备不完全的拜访当然是惹人不快的,何况是久别重逢的场合。突然间八云蓝听闻到脚步声,从室内而来愈发近了,这使得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可一瞬间她似乎忘记了情绪管理的方法,只得做深呼吸试图调整心率,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些。虽说门并未被叩响,但似乎橙正好有事需要出门,那自己在此等候即可。
八云蓝似乎能够感受到地面的轻微震动,随着声响迫近,她也难以抑制心中对于橙近况的想象——是否长高了?是否学会照顾自己了?是否能够体面地生活了?她当然知道橙终究会出落成优秀的妖怪猫,也终将成为最完美的式神;这些疑问并非是怀疑,而是与遥远未来之间的角力——拉近些吧,拉近些吧!快点到来吧!快点到来吧。
随着门扉的开启,八云蓝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未出口的言语立刻就被击穿了,与她的身体一起。那扇门扉旋着穿透过八云蓝的身体,伴随着橙的手臂;然后黑猫从妖怪狐的身躯中贯穿而过,连一瞥都不曾留下,便径直离开。
这时八云蓝才回想起来,自己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二.
关于自己死去时的情景,在八云蓝的脑海中已然模糊不清。她只记得自己俯卧在三途川的彼岸花丛,那挺立的根茎如同连绵的丛林,其上花朵仿佛漂浮着的殷红雾团。
“想不到啊,真是稀客。”迎接死者的,当然是死神。小町扶起了妖怪狐,轻轻安抚到:“不用担心外面,都结束了,好好休息吧。”
这样的话语反而让八云蓝有些迷失,她轻轻推开了小町,一浅一深地向三途川走去。“好好休息”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并不太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清楚自己一定是做出了什么牺牲才到了这种地方,但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好好休息”的意味。八云蓝慢慢俯身,在河堤边端坐下来;回想起过往经历,她不认为紫大人会因为什么原因而处理不好式神程式,即便出现了难以修复的肉体损伤,也能够与阎魔沟通寻回灵魂重塑形体。好在三途川并不匆忙,能够容许八云蓝在有限的机能下循环回路下去;当然小町也并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她的呼噜声并不会打扰到谁。
时间缓缓流逝,循环演算似乎永不停息;终于在三途川仍在流淌的时候,狐狸式神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她不再被需要了,她被抛弃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八云蓝难免有些伤感,但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式神总会有被弃置的一天,不过或早或晚,而重要的是自己是否达成了应有的价值。于是她转过头去,看着睡梦中带着丝傻笑的小町,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这样的事就算问了也没有意义,对方也只不过会公式化地做些安慰罢了。
八云蓝还是端坐着,看着三途川上的竹筏起起伏伏,看着那些半透明的灵在彼岸飘动;稍有些风,却吹不动那些彼岸花群。这些半身高的花朵静静立着,红色花海纹丝不动,如同死亡其本身。并不能说狐狸式神已完全将伤感抛之脑后,但似乎是淡了一些;她开始回想起曾经的过往,试图为式神生涯做一个合理而客观的评价。而当她发现只不过能够给自己些安慰,所谓的合理而客观从程式而言根本无法由自己得出之时,也只能长长叹一口气。
“小町。”八云蓝喊着,走到了那人的身边,俯下身轻轻拍打她,直到对方晃了晃头开始擦拭口水为止。“是时候了,走吧。”
一般而言,遗弃旧物若是放置过久,便会生出精灵或是妖怪;这使得八云蓝有些困惑,若是自己被遗弃在三途川许久,是否也会生出什么式神妖怪呢?这倒不能怪她胡思乱想,毕竟式神作为主人的得力助手,在被编写程式之时就被注定是依附于主人本身的;如果拔去这一安身立命的支点,式神便如断线人偶般不知所措起来,这也正是八云蓝当下的处境。她不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能随着小町一步步做着转生的程序。
于是八云蓝被小町牵着,沿着三途川走向是非曲直厅。她们并不孤单,这里最不缺的便是死去的人,半透明的灵仿佛洪流般,悄悄而平静地涌入。柜台前有着填不完的表格,阎魔和公务员们事无巨细地核查着身前的一切,算是并不太浪漫的漫长走马灯;随后长长的人流被引导向前,在那里等待着的是对于一生的判罚、忘却与转生。八云蓝还记得之前对于此处的道听途说,听说判决很快,甚至步入了流水化作业;但排队的人们却拖得很长,可能他们对于审判有着非比寻常的恐惧,或者还对此生有所眷恋吧。一生之中总有难以忘却的东西,在失去之前都会倍加珍惜。排队中的人们大多喃喃念叨着别人的名字,也有人失去理智大声哭喊,被小卒拉去到一边受罚;人与人之间总是会相互影响的,更不论是一群在极端情绪下的人们,很难不向着症候群发展开去。于是,随着新来的人们也一步步陷入其中,这条呢喃着的长队便完成了自我代谢,以近乎生命的形式存活了下来。
不知是否受此影响,于某个时刻毫无征兆地,妖怪狐在是非曲直厅前的长队中停了下来。她转头对小町说:“我不走了。”
八云蓝想起来,她还有什么现世的事情难以忘怀;如同木偶身上最后尚未断裂的那根线般,轻轻牵扯着她。并非痛不欲生或是抱憾万分,只不过是像挠着一样使她忍不住,若不去做便不自在,便不能安心。小町点点头,丰富的职业经历让她瞬间明白了蓝的意思,当然她也有一些不用通报即可做出决定的权利。
一般而言,灵若是要出现于现世,必须有所凭依。小町思索一番后,决定以风雪作为媒介,这样便框定了时间;即便再不情愿,等春雪化了之后也无可奈何。于是此般,八云蓝乘着落雪,再度进入了此世;她成为了短暂徘徊于世间的灵,凭依于冬日的风雪,成为了于一切隔绝的观察者。此时的她尚且不知,观察而无法触碰可能更令人伤痛,多看一眼并不一定是解脱,反而更可能是拘束。但八云蓝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想趁着自己所凭依的雪尚未融化,趁着小町尚未来接自己之时,把那个愿望圆上。
“要记得,你已经不属于世间了,不要尝试去改变任何东西,你是做不到的。”临行前小町如此告诫道。
对此八云蓝也只是答应了一声,她知道自己想做的,无非是再看橙一眼。
三.
当八云蓝回过神时,木屋前雪地中的足迹已被掩盖了一半。记得方才与橙贯穿而过之时,黑猫脸上是挂着笑意的,这使她安了些心,因为在风雪未平之时出门本应不是好事。她想了想,并没有循着脚印前去与橙同行,而是更想先看看屋内的样子。八云蓝下意识抓上门把手,却摸了个空;她仍然对身为灵体有些抵触,于是稍稍在室外绕了一下,挑了个半闭的窗口跃了进去。
室内摆设与之前近乎一致,角落中简单堆积着作物,还放着些盘子,那是给野猫们喂食所用的;木桌上摆着两盏杯、一只壶,另有毛线球、棒针以及半套未拆开的编制用品;砂锅置于炉灶上,想必是要晚些时候再添点柴火继续熬的。壁炉里熄了火,斜对过的部屋中被褥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内虽说不是一尘不染,也算是打理的干净而朴素。
突然八云蓝回想起来,似乎橙长高了不少,近乎与自己相平了,想不到当年只会拨弄毛线团的小猫崽,也有自己下厨与编织的时候。想来当年那套衣服便是自己帮她织的,多年来一定不再相称,需要她自己动手。看那毛线团剩了一些,却没有什么衣物留着,应是已经织完取走了。
如果有机会能穿到橙织的衣物的话……
八云蓝忽地一阵心潮澎湃,下意识捂住了鼻子;若非身为灵体,应当已是血流如柱了。妖怪狐走向桌边,想拿起织棒再试试,却不过抓了个空;她对此也已经有所准备,不过叹了口气。她稍稍摩挲了下手掌消解尴尬,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注意到门后杵着一杆削柴的斧头;一般而言妖怪并不会用到这般金属钝器,爪子要远远称心得多。八云蓝又看了看桌上的茶具,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很难说出什么;就像夕阳中的火烧云,在那端憋成了块,自己又只能看着,伸手也摸不着。
如若八云蓝还活着,或许并不会多问;但在她已被世间所忘却的当下,已然没有制约的束缚,这说服了她想要沿着屋外尚未消失的踪迹追寻下去。她想要知道橙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改变;可能也有些私心,想要知道自己是否仍然给橙留下了影响,这会让她感觉自己还有些用处。于是八云蓝出了屋——她直接从正门穿行而出,循着有点模糊的踪迹,渐渐消失在林中。
在风雪之中寻踪并非易事,虽然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能够给予诸多帮助,但在寒风之中睁开双眼已经很难做到,除此之外还要加上视野会被飞雪阻碍;然而这一切对于当下的八云蓝而言,都不再成为问题。
脚步一路向东,直达人里,却在中途由一人变成了并行的两人;八云蓝本以为村庄中人流量较大,痕迹难以追踪,却因为风雪缘故,大多人闭门不出,反倒能够成功追寻下去。抵达踪迹尽头之时,已临近落日;那是一户普通的农舍,坐落于人间之里的边陲。妖怪狐穿行过木屋,看到的却是一家三口的晚餐时光;若不是她认得橙的样貌,便真的会以为面前是融洽的一家三口。黑猫隐去了尾与耳朵,旁边的榻榻米上放着她所编织的两件毛衣;所用针线正是在迷途之家所剩的。其身侧的青年男性似乎是位猎户,另一位老妪坐于两人另一侧。话题也并不新鲜,无非是年关、收成之类的琐事。
面前场景令八云蓝有些迷惑,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橙:一方面橙确实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人怜爱的小姑娘,而是变得落落大方,也更加现实——她总觉得从橙口中说出什么作物或是炊事方面的事时,有些不真实得令人晕眩;另一方面也确实有些不明白情况,毕竟人类与妖怪总有些界限在,是否眼前的老妪与青年之前对橙有恩,而使得她寻些机会前来帮助呢?
八云蓝不喜欢猜测,也确实猜不透谜底,于是便继续等待着。太阳逐渐西落,食事也行将结束。寒暄过后,橙便与两人作了别;老妪令那年轻人送行,青年猎户也就笑着答应了。
于是妖怪狐便随着他们,顺原路穿过人里,向西行进至村外未到雾之湖的地方。落日后风雪渐消,给了人一些喘息的空间,集市中也开始有了人声;而两人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并不交谈,也不停留,只是走着。空气中似乎有一丝奇异的默契感,而隐于二人身后的八云蓝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这甚至令她有些惊恐起来。终于在村庄外围不见人息的地方,橙于一瞬间恢复了猫尾与兽耳,与那猎户紧紧相拥。在雾之湖的眺望下,他们相互诉说而倾听着,飞雪为此刻而停止;直到两人发上结了一层霜,甚至有妖精开始躲在灌木丛中看起热闹来,橙与年轻人才分开彼此,噗嗤笑着相互道别——虽说道了别,却又望着对方迟迟不愿离去,直到天色愈深。
八云蓝有些木,眼前的情景有些过于超现实主义——当然对于任何父母而言,可能都会有这样的问题。似乎孩子永远是孩子,不会有长大的那天;但总有一天孩子不仅会长大,而且会在你的面前张扬而放肆地展现自己成为大人的那面。这对于父母而言着实有些惊悚,看着面前那个似乎是自己孩子却又有些陌生的人,甚至会出现类似于恐怖谷效应的感受;当然那不是恐怖谷效应,孩子也仍然是那个孩子,只不过是父母发现孩子好像并不那么需要自己、崇拜自己了。
而至于妖怪狐,虽然她并非黑猫的生母,却另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挫败感;毕竟她已经明白自己被抛弃的事实。而恐怕对于曾经自认为天下无敌的九尾狐而言,只有两个地方能够算作归宿——主人,以及下属。八云蓝终于明白自己想要如此迫切地看望黑猫的原因,不仅是单纯为了关心与了却心愿,同时也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留下了印记,想看看是否有人还铭记自己,从而证实自己的的确确还算有些用处——这就是无法自我审查的程式所导致的弊病。但眼下情况恰恰给了她沉重一击:就算没有她,橙一样能够得到关爱,一样能够活得很好。
因此八云蓝有些木,她有些混乱。难道说反而看到黑猫遭受苦难,看到黑猫被困在悲伤的记忆中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吗?不,绝不。那么橙明明寻到了意中人,她却又为什么要难受呢?她理应为黑猫感到高兴才是。不,但她又高兴不起来。就好像喝到咖啡会觉得苦,被针扎会觉得疼,妖怪狐现在直观地感受到又苦又疼,这样的她无法说服自己。毕竟她都已经消散在了过去,都已经被主人抛弃如此久了;现在又要被偏爱的后辈再次忘却,那她这辈子岂不是没有留下任何价值,碌碌无为吗?
八云蓝落入这般矛盾螺旋中,反复的自我矛盾循环使她陷于宕机的边缘;有时计算力并不能解决问题,唯有算法可以。她有些木,她也知道自己有些木,却又无法控制地继续木下去。下意识地,妖怪狐浑浑噩噩地随着那年轻猎户回了家,当然母子二人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灵体窥视,只是商量着要如何渡过年关;等到食物不再紧缺,一过年便会提出婚事。是啊,婚事。老妪似乎并不知道橙的身份,只是念叨着好像这姑娘住的比较远,自己不怎么见过;而年轻人,八云蓝知道他都在迷途之家过了夜,说不定住了许久,甚至还落了柄斧头。收拾之间,老妪捧起那两件毛衣端详起来,感叹道这不应是他们这些乡野村夫应享有的精致,姑娘只凭这手艺便能独自在村落中立足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忽地,以这番话为起点,妖怪狐涌起一股无名火。那是当然,当年老娘在王公贵族间左右逢源之际,哪能想到传下来的手艺会给你们享用;乡野村夫……乡野村夫,乡野村夫!
八云蓝如此想着,怒火更甚;其本性便是凶兽,加上再无主人的束缚,哪里有收敛的道理?实则,她实在无法从那螺旋中脱身,只得将问题放置一边,另外寻求宣泄口以排遣苦楚,迁怒于人反而是对自我内心的逃避。当然当事人并不知道这些,妖怪狐不知道,老妪不知道,年轻猎户也更不知道。很多时候人们总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对方,有时则不然,因为八云蓝并不能对这个世界做出任何改变。她已无法再控制形貌,但纵使硕大的身形塞满整个房间,挥动的利爪却不能触碰到眼前的人类半分;反而面前人类的若无其事更令她怒火中烧,以至于神智不清起来。
突然她想起落雪,想到自己所凭依的正是无所不在的风雪,那也正是她与此生之世最后的连接;于是妖怪狐猛冲至屋外,唤动起自身最后的灵气。此时已是深夜,霎时山林震动,阴影中雪花如同乳液般攀附流淌,仿佛水滴汇成河溪,河溪冲向大海,集结成一束洪流;沿途群山寂静,鸟雀噤声,而村庄中灯火稀疏,并无人发现那隐匿着即将吞噬一切的雪崩。盛怒下的八云蓝早已不复往日身为式神的典雅,反而让人回忆起那多年之前称霸林间的九尾妖狐。
然而在白色洪流即将抵达村庄之际,雪花于一瞬之间失去生命,崩落下来;八云蓝忽然感到一股能够与自己相匹敌的力量,正当她欲发狠之际,却又被剧烈的晕眩击中,瘫倒下来。她想起风雪已消许久,随着自己所凭依之物的式微,导致她远没有余力去接受一场搏杀;而紧接着晕眩,无力感涌来,在她尚未想明白究竟是谁阻止了自己的时候,便已昏迷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八云蓝似乎看到夜色下的农舍栅栏外,有另一只狐狸正望着自己。
四.
数日后,当风雪重新降临人间之里,八云蓝再度被唤醒。她卧于雪地正中,只觉得四肢有些脱力,想必是之前灵力消耗过度的缘故。忽然她顿生一阵寒意,直盯向农舍后的栅栏;透过被飞雪所模糊的视线,那边空无一物。即使去过了三途川,妖怪狐也依旧知道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物,那是针对灵体的残酷折磨,受到部分可怕人士的推崇。她不知道那只狐狸是谁,只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但对方似乎当下并没有恶意:它只是瓦解了自己的灵力,保护了村庄,却没有对自己做任何的事。
这不禁让八云蓝警惕起来,同时也感觉些许羞耻——她竟然也有狐落平阳被犬欺的时候。好在现如今风雪再起,凭依之物如同取之不竭的弹药库,使得她也不至于会再度落到晕眩的地步。然而这并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也让她思索起对方的身份:毕竟小町还要对自己负责,想要这时出手就意味着与死神作对;又或者对方正是小町的手下,阻止她与世间产生互动,但如此一来就应该把自己押送到小町手中才是,不会放任她自由;莫非真就和自己之前所想一样,式神被弃置许久之后,也会从程式之中生出精怪吗?这着实是个惊悚的点子,让妖怪狐觉得自己仿佛被寄生一般。不过她并不喜欢猜测无可推证的事,便也就将其弃置一边;对于目前而言,更重要的是橙这边的情况。
但是现状真的有问题吗?还是说反而是自己在横生事端呢?
八云蓝伸出手,想尝试捧得几颗雪花,却无一例外全都穿行而过;即便她并不能感受到寒冷,但确信自己的怒火已然消退了。她甚至有些感激阻止自己的人,不然村庄的毁坏不仅对幻想乡整体而言是个大麻烦,对黑猫也是无法接受的灾难。如此想着,妖怪狐忍不住四处沿着村庄查看情况,虽然雪崩被消解了,但她担心仍然会对沿途的生灵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沿着人里环行,那些面孔依旧熟悉,由悬挂日历所示时间仅仅过了不到一周;这让八云蓝放心了下来,她更担心万一醒来之后已过数年,小町那边会少不了责骂。但有一点让她疑惑不解:周围的积雪并无异常,树枝未曾崩落,雪坡形状也未改变,积雪高度与之前一致;更别说远处深山,原本她以为会秃出一块来,现状却好端端地被白雪所覆盖,一如既往。这使得她怀疑周边环境是否被小町或是哪位厉害人物所恢复,但细想下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芒刺在背。
在疑惑堆积的时刻,八云蓝未能成功消解自己的烦躁,反而意外地在市集中发现了老妪的身影。风雪见长的当下,集市中人影稀疏,大多摊主只想着尽快做完生意收摊走人,若是走晚了便全是麻烦。而那老妪却是瘫坐在地上,似乎在哭喊些什么,时不时拉住过路人的腿;或许她正需要帮忙,而市集是最有可能集聚人群的地方,也最有可能得到陌生人的帮助。
八云蓝忍不住靠近了些,却听到她说,自己儿子进了山林打猎,已经三日未归。
当妖怪狐再次闯入迷途之家的时候,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而木门敞开着,似乎房屋主人走的过于匆忙。她原以为猎户只不过是未和老母报备,便赶来此处私会,但看来是想得太过简单。屋外脚印分成来去两束,步伐相当大,不像是人类的足迹,应当在此之前黑猫曾经急匆匆地赶来这边,又奔走而去;鞋印环绕屋内,其上的冰渣尚未全部化成水渍,似乎是在并不久之前,这表明橙应当在屋内找寻过一圈,却毫无所获。
这次八云蓝开始相信那年轻猎户真的遭遇了险阻,而橙不仅已经知情,也在不久之前展开了追寻,锲而不舍。大概因为年关物资紧缺,那青年不得已被迫于落雪中前往山林打猎,最终受困。八云蓝莫名觉得先前积淤的烦躁有所消解,但马上因此而愧疚起来;她不能放任嫉妒吞噬自己,而且那对于橙而言更加残忍。在自己死去多年之后,她早就应当放手让橙去接管人生,而不是让自己成为一个郁郁寡欢阴魂不散的怨灵。爱如丝线,编织起来可以温暖他人,当然也可以捆住他人;也更容易捆住自己。
于是妖怪狐踏着落雪飞上天际,这是她在当下的优势——在这连妖怪都能打落的风雪之中自由穿行,成为俯瞰一切指示方位的活地图。大雪愈发急了,这让八云蓝感觉更有精神了些;但对于受困的人类而言并非好事,她知道冬日中幻想乡的群山能够吞噬多少条性命。随之而来的是愈发受阻的视线,即便是妖兽的双眼在此时也讨不得丝毫便利,在缺少障碍物的空中方才能够探到数十米距离,那更别说在林中如何。大雪中的群山仿佛一具正遭受拷打的尸体,纷飞划过的白色背景下,植被就像一个个黑点或深或浅地从皮肤下面穿上来,从其中辨认出人影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更别提那些隐藏的山穴、崖壁、树洞之间。
八云蓝以人间之里为基点,开始向周边的猎场搜寻;她对适合捕猎的场所自然熟悉,不然在未化作妖兽之前就已丧命。第一次的搜索并未受到运气的垂青,而妖怪狐却一眼认出了同样在雪中奔走的黑猫。那孩子在远处看来仅仅是一个深色的小点,在下方白雪的迷宫中横冲直撞,有时甚至在原地打转,或是伴随着声响炸起一团雪雾;很明显橙也被困住了,在大雪的森林中众生皆为平等。妖怪狐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立刻向另一头窜去。她知道那孩子有多无助,也开始明白那个年轻人的重要性,这反而撕扯着自己心头的伤口;但她也知道现在事态的紧急,并且决定放下一切来尝试进行帮助,只要那孩子能够幸福。
第二次的搜寻也未能得偿所愿,平日中那些从未注意过的灌木与枝杈,如今全部成为了搜救的障碍。此时已近午后暮色,说实话八云蓝并不觉得那人生还的几率究竟有几何,常人能够熬上两个晚上便已能够吹嘘,更别说是如此大雪的夜晚。突然妖怪狐反应过来,猎户出门已是第四天,应当早已缺乏跋涉的体力,自己当然不应该在林间旷野中进行搜查,反而在山涧洞穴之类的庇护所中更容易发现他的踪迹;如果他到现在都尚未能够发现一处躲避风雪的地方,也就只能等积雪融化之后,才能找到尸体了。
夕阳即将落下,八云蓝明白夜幕降临之后,救援成功的希望将无限接近于零——在更加糟糕的视线与骤降的温度下,没有人类能够撑过今晚。时间迫使她加快了速度,第三次搜寻放弃了高空的视野,而是以猎场附近的掩体作为主要目标,从低空迫近。终于当夕阳与群山相接的那一瞬间,妖怪狐在与人里最为相邻的那个猎场中发现了猎户的踪迹;几捆柴禾在林间被一字铺开,如同标记一般,引得她径直向下窜去——这时候不会再存在巧合。环绕着此处搜寻数回,被林间繁杂而又令人摸不清头脑的痕迹多次戏耍后,八云蓝终于在数十米外的山体边发现了一处矮洞;那应是一处狼穴。进入数步后洞穴逐渐变得宽敞,而在摇曳的火光映射下,其中躺着的正是那年轻猎户,以及数具狼尸。
巨大豁口在猎户的左腿上攀附着,得亏极寒所助,血污被硬生生地和衣物冻在了一起;衣衫裂了好些开口,大多为抓痕与擦伤。柴禾被粗略地堆积成篝火,成为了救命的火源,尚待温度的狼尸也让他撑了好些天,但这些资源都无法让他在大雪下保存低温,除非在今晚之前被人发现。
八云蓝并不觉得怜悯,反而衣物破口处露出的毛衣线让她有些心塞,但也恐怕是这东西救了猎户的命。她透过山体直窜上高空,既然找到了目标,那接下来引导黑猫前往这边即可。眼下白色迷宫中,那深色小点与狼穴相差实际不过数里,但在风雪阻隔下近乎于天堑;妖怪狐的心也被那小点揪住,她深呼一口气,仿佛感受到自己就是这雪白的世界。顺着那一道道迷宫通路,积雪开始缓缓向狼穴处流动;同时那一方向的风雪骤停,如同指针一般指引着黑猫前行。
当然,那风雪只停了一瞬,便继续呼啸起来;积雪即刻崩解了下去,八云蓝知道那家伙一定会来。群山已吞噬了半壁夕阳,山林逐渐向黑暗沉去;霞光中的飞雪仿佛燃烧中的火焰,燃尽了整片天空,而在这片火海的另一端,是那只狐狸模糊不清的身影。
迎着霞光的烧灼,八云蓝径直向对方飞冲过去;她知道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唯有将其制服才能够拯救黑猫的幸福。对方的身份她依旧没有头绪,但这不影响妖怪狐的猪突猛进,因为时间早就已经成为了奢侈品。飞速逼近中,茫茫落雪似乎编织成片,视野被橙红色填充,再也难以信赖。八云蓝警惕着呼啸声之外的异响,准备迎接来自各个方位的、不知为何的进攻。两者相距不过数十米,妖怪狐度过了她所经历过最漫长的几秒,却什么都没有迎来;直到她直冲到对方眼前,落雪不再将对方阻挡的时候,她终于发现那只狐狸的真身。
它并非什么追寻灵体的魔术使,也不是小町的下属之一,更不是什么式神的精怪。八云蓝的困惑就此解开,但这反而更令她心碎;她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过路人,无法再影响此世哪怕一丁点。
它即是八云蓝自己。
正如小町曾经告诫过的,灵体无法对于世间改变分毫。当八云蓝因为愤怒或是其他极端情绪影响,而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些什么的时候,一场对于自己的骗局便已展开;她需要一个外在的抑制力来做出解释,解释为什么事物没有像她预想地那样运作。
所以她自始自终都只是一个观察者。八云蓝已经死去了,她自然无法去操纵雪崩袭击人间之里,也无法给予橙丝毫的提示,让黑猫找到正确的方向。而她能够做的,只不过是看着;而她之前的所有行为,就好像一场演给自己的独角戏一般,相信自己仍然能够给予黑猫关怀与帮助。现在,当她明白一切的时候,也将被迫从那梦境中醒来。
八云蓝再也无法维持伪装,悬于那霞光笼罩的雪海中号哭起来,声响混杂在风中,即使连山彦都无法听闻。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再也难以看清脚下的白色迷宫,却仍然记得那深色小点与狼穴的距离;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橙被这片雪,被这片自己所凭依着的风雪困住;看着黑猫困兽犹斗,失去另一个挚爱的人。妖怪狐已经看不清了,但视界此时失去了所有的作用,只能带给她凌迟一般的体验,一刀刀在她的心头雕刻。她有些失声,但却根本停不住;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终局,也带来了深入骨髓的后悔:如果自己没有回来就好了,如果自己没有回来就好了。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困倦席卷。八云蓝有些过于累了,她当然关心事态的发展,但这毫无用处;她的行动、回心转意、想要帮忙的想法,都没有任何用处。同时她也能够料想到那猎户的结局,以及黑猫即将遭遇的伤痛,除非发生奇迹。
妖怪狐逐渐闭上了眼,再也无法支撑,向下落去。
而风雪的另一端,她所没能看到的,是那深色小点与狼穴的距离,似乎发生了奇迹一般,骤然缩短。
终.
再度醒来的时候,那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风雪弱了些,但仍未消。八云蓝正被小町所环抱着,这让妖怪狐很不自然,毕竟强大的妖兽对于领地都有些执念;于是她抹了抹眼眶,赶紧从对方臂中挣脱了出来。她看着小町,知道自己该走了,却又说不出话:她不想走,却又想赶紧离开这里,再也无法承受更多。
而当从小町那边得知猎户仍然存活着的时候,八云蓝第一反应是对方在安抚自己,能够在此生的最后留下个好念想。相比于两人的交谈,她接受这个消息花了更长的时间;从绝望中复苏是如此艰难,她必须先克服对于希望再度破灭的恐惧,再去接受新的希望。而令她更想知道的是猎户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据小町所说,奇迹真的发生了,橙在那百万分之一的几率中发现了猎户所在的狼穴,之后黑猫便有上百种方法来挽救青年的性命,不管是谁都抢不走。
“这样的几率就类似于,嗯……在被上司训斥的时候,恰好有大型鱼类跃上岸,结果从责骂变成了聚餐吧。”小町这么说着,不得不说确实有些难懂。
八云蓝并不对小町的出现感到意外:当她发现自己真正的心结时,便知道了小町会在之后出现,引渡她前往彼岸。当她确认自己已经成为了过去,继续逗留再也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帮助的时候,式神的生命便已结束了——她是为此而生的。
但在临行前,妖怪狐又和小町请了个短假;她已经明白了,但还有一些小事想做,去去就来。八云蓝重回空中,找到了猎户所在的狼窟;她看到橙抱着年轻人一步步朝向竹林走去,青年身上的伤痕大多经过了处理,左腿被术式保护着,破损的血管暂时被塞进了隙间。这可能会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像截肢后移接上了青蛙后腿,但这能够帮助他撑到医生手中,甚至不会留下后遗症。
八云蓝顺着落雪,缓缓落下,渐行于黑猫的身侧;积雪对她而言如若无物,但对黑猫并不是,于是她调整着自己的脚步,一深一浅、一深一浅地伴随在橙的身旁,就和以前一样。她有太多太多想和橙说的话,有些是寄语,有些是告诫,还有些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知道对方并不能听到,实际上全部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唯独这一段路,她想要陪着橙走过这最后一段路。
这是八云蓝最后的坚持,也是她的宿命与夙愿。
橙仍然有些后怕,她相当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无法想象若是再晚一些是否还能够挽救一切。不过说来也奇怪,自己慌乱地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那大雪中乱撞,最后却真就误打误撞地找到落难的他,有些过于幸运了。
积雪逐渐有些深了,黑猫手上换了个姿势,将猎户背到了肩上;他已经睡着了,在先前噩梦般的三天中他一直支撑着,直到见到她为止。无论如何,既然发生了,那么橙就决定珍惜这份幸运;当然之后也要将他好好教训一番。
黑猫是有些惧怕冬日的,因为这会让她想起蓝大人过世的那天;她突然想起今年的祭日似乎不远了,这次是否要带着猎户一起去呢?又或者说,应该什么时候将他介绍给妖怪们和巫女呢,能否相处融洽吗?
朝阳初升,渐向远方;橙迎着光,一浅一深地向前走去。她想着未来的事,同时也想起了妖怪狐——那是她想要成为的人,大家都会在将来成为更好的自己。风雪逐渐小了,但是还有些;呼啸声之外,还有飞鸟脱离树杈、于林间鸣叫的声响,还有松鼠攀附、郊狼喘息,还有雪花从枝头崩落;此外还有些藏在那风声里,听不见了。
于是橙继续向前走着,伴随着落雪无声。
关键词:
困苦 R(主角好苦啊)
无用旧物 SR(主角没用了被丢了)
线 N(织了好多毛衣)
雪 N(好多好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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