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啼妆泪红阑干 · 上》再记一梦

山下的镇子上盖了一座大酒楼，还从上海请来一个在夜总会里不怎么红的歌星表演，虽然不怎么红，但还是一大批人前呼后拥的跟来伺候着她。
小镇是很偏僻的，此前从没有居民见过这身着洋装的女人的轻歌曼舞，有人为此靡靡之音神魂颠倒，有人斥责其有伤风化。
山上也有几户人家，他们在群山的怀抱里长大，小镇是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
来娣是山上一户人家的女儿，自小生得一副好嗓子，如今十四岁了，最爱唱歌。
唱的飞鸟回还，唱的山花烂漫，唱的流云雾霭里都是少女清亮的声音。
来娣在溪边洗菜，小篮子里还放着几个路旁摘的果子，连篮子一起浸在泉水里，红艳艳的看着格外诱人。
他上山来踏青，听见有女孩在唱歌，所以循声而来。
他坐在一旁看来娣洗菜，来娣和气的朝他一笑，便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是陌生人，她不好意思唱。
“小姑娘，你唱歌很好听呐。”他说。
来娣看看他，“我唱着玩的。”
他又说：“你这嗓子，如果到山下去，一定能唱的红过那些上海的大歌星。”
“什么呀？”来娣听不懂。
他给她解释，“歌星，就是那些靠唱歌被很多人知道、能挣很多钱的人。”
她想了想，“那就是歌女了？”
“差不多吧，”他笑道，“但要风光的多。”
来娣不说话了，默默地又洗干净了那几个红果子。她把篮子拎出水来，自己坐在水边，双脚伸在水里踢着水花玩。
“你吃不吃呀？”来娣捧着红果子问他。
他怎么好意思从一个孩子手里拿东西吃，摇摇头道，“你吃吧。”
山里的孩子淳朴友善，来娣笑道：“还是给你一个吧。”
他走过去，却看到水里少女的双脚，那自然比不了城里女子的纤秀玉足，可是别有一种活泼可爱，水花在她脚下翻飞，那双脚像游鱼一样自由惬意。
“你拿呀。”来娣喊他。
“嗳，多谢你。”他从她手里拿了个最小的。
来娣道：“不用谢我，山上多的是呢。”说罢，她低头叼起一个果子，又一仰头，把整个果子吃进嘴里。
时当暮春，果子虽然红了却还未熟透，一咬下去，酸津满口。
“唔！”来娣酸的直皱眉，哭丧着脸把口中果子吐到水里，被咬破皮的果子顺水流走了。
他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果子，哪舍得吃呢。
他坐在来娣旁边，这是一片草地，春草是柔软的，带着淡淡的香，坐在这里十分惬意。
“小姑娘，你想不想到山外面去唱歌？”他问。
来娣回过头来，“好酸！”
来娣带他回了家，她家后面有一片地，地往后是茶山，父亲和哥哥在地里干活，母亲和姐姐在茶山上干活，来娣最小，只负责做饭喂鸡。
来娣多做了他的饭，他把饭钱给了来娣爹，又问来娣爹，愿不愿意让来娣跟着他出去唱歌，来娣的嗓子好，再和专业的老师学学，一定可以大红大紫。
来娣爹问：“还要学？那我们要给钱？”
他摆摆手，“不用，而且每个月还能给你们寄许多钱，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和你们签协议，保证小来娣的安全。”
来娣爹又问：“你要带我家来娣走，我也不能凭你空口白牙说什么我都信，你说你给我立字据，我也不能坐在这里等着你给我寄钱来，要是下了山你带着她跑了怎么办？”
他当即从荷包里摸出十个大洋来，“老伯，这些您先拿着，往后每个月我差人固定给您送来三个大洋，等来娣赚了钱，她愿意给您多少全凭她做主。”
穷苦人家哪里见过这些钱，此时面前摆着的这是十个大洋，往后每个月还有三个，三个大洋可就能买上一头牛了，这十个大洋直接把来娣彻底买走也够了。
穷人家的女儿不能算宝贝，来娣的哥哥正愁没钱娶媳妇，来娣的姐姐有些残疾也嫁不出去，家里还欠了许多债，里里外外哪一项不要用钱？这钱既然能从来娣这个女孩儿身上得来，他们哪有拒绝的道理？
来娣爹和来娣娘对视了一眼，来娣爹犹豫着点点头，“唉，好吧，那你可得说到做到，不能害了我们家来娣。”
“那是自然。”他忙道。
其实来娣爹娘并不懂得这唱歌如何能挣许多钱，山上的人没有不会唱山歌的，也没见谁挣到过许多钱。但人家既然给了钱，又肯立下字据，那便由他们去吧，有门路下山去过生活也算是个好事，反正总要强过她再等两年随便嫁给哪个樵夫或者猎户吧。
来娣爹一手攥着装银元的布袋子，一手摸来娣的头，眼泪汪汪的，“唉，好孩子……”
来娣不明白父亲的叹气，她以为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唱歌而已，殊不知在父亲看来，这就是将她卖给了别人。
他让来娣再在家里住几天，和父母再多相聚一刻。
这几天里他一直都来，给他们家送些粮食肉菜，送些布匹，给来娣带小零嘴，带扎头发的绒花和红绳。
来娣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与山上的男子们都不同，他那么谦和有礼，那么体贴细致，可来娣不敢说自己好喜欢他，只能和他一起玩时假装崴了脚，要他背着。
来娣趴在他背上，把脸贴着他的脊背，他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让来娣双颊发烫。
时间一晃而过，来娣该走了。
爹娘送她到村口，来娣头回离开家，此时才看出十分不安，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爹，娘，阿哥阿姐，你们记得来看我啊。”来娣抹着眼泪和一家人告别。
来娣娘哭的说不出话，要哥哥姐姐扶着才能站稳，来娣爹也擦着眼泪道：“千万照顾好自己。”
他摸摸来娣的头，对来娣爹道：“老伯，您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来娣，您若想她，可以随时下山来镇子上见她。”
他把那个酒楼的地址报给来娣爹，领着来娣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