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吹再吹吹

一
一九七一年初秋生产队的梨行梨已满挂，黄橙橙的大梨一个挨一个，静静地低垂着，秋风一刮，甜香飘荡，甚是喜人。那年月鸭梨是很贵重的水果，梨长掬了个儿，包上黄棉纸出口能换大价钱，是生产队里一笔很大的收入。因此每年一到这个季节队里必须要派人去梨行看梨，黑白不离人。
但是，梨行在村北张家坟南侧，离家足有三里地，而且张家刚死了一个大闺女，就囚在梨行北头，怪吓人，谁都不敢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生产队里开会宣布，看梨人一天一夜可挣双工分，而且一夜补助两毛钱。最后敲定了曲大个子，曲大个子叫曲胜昆，五十多岁，老光棍汉子，外号叫曲大胆儿。当天，这曲胜昆就带着火枪（也叫洋炮）、火药、被褥和锅碗瓢盆搬进梨行里早已搭好的窝棚里去住了。
二
那梨树行子很大，大约占地三四亩地，窝棚建在树行子中央。曲胜昆住进去后用了几天的时间把树行子周围栽上荊条子，虽然说“防君子不防小人”，但也算平衡了心里防线，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把那“张家小姐”的囚子不得不圈在里面，因为那是人家的旧坟地，各级政府都没办法不让人家把那“小姐”囚在那里，况且张家说了，只要找到死亲（婆家）就立马迁走。那看梨窝棚是南北向的，外型像一个英文字母A，开始几天那曲大个子有条不
紊的布置，不几天就完成了应该做的工作，可是他有些吃惊，一是那丘子和窝棚都在梨行中轴线上，像前后院。二是每到刮北风时就从丘子那里传来嘤嘤的哭声。后来他一一破解了，首先窝棚居中是最佳位置，因为距离梨行边缘最近，视线也最近，且驱赶“梨賊”也方便，至于和丘子在一个中轴线上纯属偶然；他发现那“嘤嘤的哭声”原来是因为梨子一天天长大，压的树枝扭曲拥挤，北风一刮，相互蹭磨自然就发出低沉的“哭声”。曲胜昆自我破解了这些谜底，感觉“释怀”，可是一到晚上睡觉时就不由自主地“惦心”北边的丘子。
三
曲胜昆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自从二十年前死了老婆，总是抑郁寡欢，为了排解心里的压抑和对老婆的思念，他居然学会了吹箫，他最喜欢深更半夜关上门吹《送情郎》――“送情郎送至在大门以北，但愿你一路平安早日回……”。那箫声低沉哀婉如泣如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传遍全村，也许箫声天然有感天地、泣鬼神的功能，所以吹得人们汗毛倒竖不寒而栗。村子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找到支书，强烈要求再不要让曲胜昆吹了，或者换个曲子。支书也很犯难，因为知道这曲大个子心存苦衷，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如果硬性不让他吹有些于心不忍，他突然想到他的生产队里找不到看梨的人，他强力推荐他去看梨，心想“梨行离村好几里地，在那里可尽情的吹”。
四
曲胜昆把一切都安顿好后立刻就想吹箫，开始几天很惬意，他不仅吹《送情郎》还会吹《国际歌》，国际歌虽然说是革命歌曲，但悲怆激昂，四四拍，很适合箫声吹奏，于是他就轮番吹这两只曲子，好在离村远，如果刮南风村子里根本就听不到。七月十五这天深夜月明星稀，他抄起土枪围着梨行边缘遛达，夜风习习，秋虫唧唧，那水银般的月光穿过微微颤抖的梨树缝隙洒在地面上像乱银碎玉斑驳陆离。这夜景虽美，但令人发瘆，他回到窝棚里架起长箫开吹，意为“壮胆”，吹完几轮，已过子夜，大圆月亮已经移到了窝棚正前高空，月光透过草帘子两侧的边缝投进来，好像两块棺材的壁板把他的床正好镶在中间，而那月亮就像他灵前的长明灯。他心里骂自己“胡思乱想”，于是准备宽衣睡觉。正在这时他听到窝棚后头的秋草嗦嗦乱响，随即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姐夫，吹吹再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