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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是我构思的科幻小说开头

 Chapter.1 诛仙
“开国以来,禁止修仙!”。
白云悠悠,青山几度。
茫茫云海中,几座青峰破云而出,宛如礁石矗立海上。烟波浩渺,云气翻涌,更衬得青峰如仙岛,飘行于白云飘渺间。
群峰之中,一座青峰兀自比其他高出许多,煞是雄伟。
青峰上,于那渺茫云气之中,却回荡起这样一句颇具威严的话——“开国以来,禁止修仙!”。本应是仙家圣地的云清峰,因着这句话,染上了一层红,正如奔腾在西天的血色晚霞。
从前有座山,山上是座峰,峰顶有座殿,殿是什么样,都已不必多说,因为今天过后,这里再也没有故事。
云清殿前,大殿广场,两方人马正自冷冷对视,殿前的一方身着道袍,对面的一方披盔戴甲,两方人马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隔开,泾渭分明。
全场只有一人在那条线上来来回回,打躬作揖,忙碌得像只蚂蚁。
他叫赵云初,自号云初真人,五十二年前开宗立派,创立了云清一脉。
世间门派,所在多有,门派掌门,多如江鲫,但只有这云清一脉称得天下第一。
为何?只因五十二年前这位云初真人已经七十岁,算来当下已有一百二十余岁。民间传言他一身修为技近乎道,已不食人间烟火,离白日飞升、长生不老,只差一步之遥,号称最接近仙人的修仙第一人。
而此刻这位最接近仙人的第一人正忙着向一位朝廷大员打躬作揖,大献殷勤道:“胡大人,您这是哪儿的话,我云清一脉一向安分守己,修仙之说子虚乌有。我等修道只为强身健体,于朝廷无扰,大人若有吩咐,我山弟子莫敢不从,何必将我派门人尽数遣散呢?”
胡大人年近五十,续着短髭,身长八尺,腹部微凸,想是在官场里混得久了,应酬甚多,难免发福,只眉宇间藏着多年前的一抹俊秀,但那一抹俊秀不论藏得多深,都已足够反衬出云初掌门面貌的猥琐。
赵云初一身道袍油光发亮,不知多久没洗过了,若在肩上搭上一条毛巾,宛然便似客栈伙计。胡大人双眉一轩,正要发话,不想身旁一名曼妙女子抢先发话道:“我家大人不跟喽啰废话,叫你们掌门人出来。”
云清门众弟子闻得此言,冷冷的目光顿时燃起一片火!
那女子不想自己一句话惹得局势一触即发,打了个哆嗦藏到胡大人背后喊道:“干嘛?想造反哪?”,正自色厉内荏,却见身前的胡雍胡大人微微欠身,拱手还礼道:“赵掌门,我这下属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莫怪。”
此言一出,全场半数人为之哗然,在场军官虽说是来遣散天下第一派的,但这位天下第一掌门神龙见首不见尾,少在世间出没,众人不识庐山真面目,本想此人被誉为“最近仙人的天下第一人”,形貌必定仙风道骨,不成想一见之下,赵云初一身道袍肮脏不堪,相貌更没半点仙人的样子,直与客店掌柜一般,既庸且俗,便是他身旁那几个白须白眉的长老也比他更像掌门。只有少数几人醒起,这赵掌门已有一百二十余岁,可望来黑须黑发,却与胡大人一般年纪,想来确有些门道。那女子更把脖子一缩,没想自己一句话便得罪了“天下第一”,脚下微微挪移,默默缩到了队伍后排。
赵云初却无不豫之色,反而躬身作揖,嘿嘿陪笑,双手连摇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大人言重了,贵夫人说的没错,小民只是一介小小角色,上不得台面,还请朝廷高抬贵手,放我山门人一马”。
胡大人脸上一红,没想到此人如此愚钝,竟随口说破自己与下属应彩儿的关系,待要反驳却又想到自己已答应取彩儿作小妾,不由僵在当场,只好干咳一声,当没听到,只似木头人般复述道:“奉上谕!开国以来,禁止修仙!本朝自开国以来,已近十年,向不鼓励民间修真炼道、不事学业、不事耕作、不事商业、不思报国,荒废光阴。士农工商,为一国之根本,民族富强之源,修道之虚妄,皆在于成仙之渺渺,亦复助长迷信之风。遂本官特来命尔等速速下山,各自返乡,别再执迷于修仙一途!”
赵云初抹了抹额上汗珠:“大人,此事难道真地没有缓颊之地吗?老夫从此封剑退隐如何?”
胡雍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道:“也好,掌门人既有心退隐,胡某一定成全,只是吾皇有令,贵山弟子一个个下山须得本人亲眼所见,不得有误。皇命难违,赵掌门切勿讨价还价!”,胡雍语气坚决,竟是毫无商量余地,接着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我朝创立十年以来,吾皇以大智大勇,攘外安内,外则诸夷臣服,内则扫平江湖一干大小门派,如今只剩贵山这天下第一大派,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又小声附耳道:“赵掌门,我看你就从了吧,当今圣天子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吾皇已暗下密令——若是从之,贵山弟子有报国之志者,皆可入朝为官,日后上达天听,前途不可限量,你赵掌教更被许为‘护国天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不从,则大军围山,数月不去,到时贵山断水断粮,岂不得有人活活饿死”,复又双眉一轩,肃然道:“赵掌教不必多虑,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生路,若想抗命不从,凭你号称‘天下第一’,我这几千兵马想必拦你不住,但你那近千名徒子徒孙可没有你这百年修为,到时他们被大军困于山上,自也是粮尽援绝,不得不下山自谋生路之局,到那时再想入我朝廷之门,须得赴京赶考,考多少年能中上一个举人,那可就难说了!
”这胡雍一番话下来连换了好几副面孔,不愧能官运亨通。
赵云初听罢,双眼微微湿润,眺望天际,但见云海落日,彩霞奔腾,西天一片血红。
多少年了,这般壮丽景象不知见过多少次,早已习以为常,今日一番境遇之下,望来竟发觉那落日,那红霞,那云,还挺好看的,口中也不禁喃喃道:“真好看”,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又是一句,“真好看”。
今天天色不错,不冷也不热,虽是晴天,阳光也不灼,花还开着,树叶绿着,一切都是那么好看,丝毫不会因这人间的景况而变化,这天地没有愁云惨雾,没有凄风苦雨,一派和谐景象。
山间的风,就像从前一样。
忙碌的老蚂蚁终于忙完了最后一程,默默爬回了自己的线。
“我山弟子听令!”,老蚂蚁忍泪道,“收拾行囊,即刻下山,莫让朝廷为难”。
“好,掌门不愧一派之长,果然识得大体”,胡雍抚掌笑道。
恰在此时,仿佛黑暗宇宙里绽放的第一束光,一袭白衣越众而出,素手按剑柄,眼光闪亮,冷冷却又坚定道:“师父,我们拼吧!”。
“大……”,“胆”字尚未出口,胡雍蓦然被此人照亮,心中只剩下一个“美”字,不自禁脱口而出连成了“大美”二字,脚下不知是为那女子身上的气势还是圣光所慑,竟退了半步。胡大人退了半步,前排军士自也无一幸免,都退了半步,一股看得见的浪潮自前向后传导,顿成众军士推挤的局面。后排军士摸不到头脑,何以长官说出“大美”二字,前面的军士就一行行接连后退?莫非是事先定好的暗号自己开小差时漏听了,待得站稳脚跟,垫脚向前眺望,不仅窒息了,也是一个“美”字堵住了口。
美就一个字,胡雍从一名小小书生凭科举三甲及第一路作到今日的太子太师,不可谓不饱学,平日若碰到曼妙女子如应彩儿一般,必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蜜里调油一番,然则今日见到这令人心惊的女子,脑袋空空,只剩下一个“美”字,想必这世间形容美的辞藻,最恰当的,还是美。
唉,七房小妾都白娶了,应彩儿也索然无味,胡雍突然不想赶云清门人下山了,只愿看那白衣女子茕茕孑立,不染尘埃,如画中仙。
愣神半晌,不能不给个应答,胡雍干咳一声:“大……大胆,圣上有旨,谁敢抗命,当场格杀勿论,可是想试试抗旨不遵哪?”
“琪儿,不得无礼,你有这份孝心,为师很欣慰了,这都是天意,怨不得谁”,老蚂蚁大声道:“我山门人听令,收拾行囊,即刻下山”。
“师父!”
“师祖!”
“太师祖!”
“弟子誓与云清共存亡!”
众弟子辈分不一,叫什么的都有,那名白衣女子也管赵云初叫师父,是云初真人的关门弟子,陆雨琪。
“傻孩子们,只要人在,云清就在,日后大家天南海北,要多多照应。来,再念一遍我云清入门法诀给为师听听”,老蚂蚁眼泛热泪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所谓法诀,却是一篇庄子的《逍遥游》,竟不是什么高深功法,胡雍见赵云初已决意遣散门人,并不催促,默默听着云清弟子背诵《逍遥游》,眯着双眼,不去看小蚂蚁们盈眶的泪。
“……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再长的篇章,也有终结,小蚂蚁们一字不落地背完了《逍遥游》,各自领命回去收拾行囊,心中只剩下一个执念——只要人在,云清就在,日后不论独自修行的路上有多少艰险,都不忘传承道法,将云清一脉延续下去。
小蚂蚁们去后山住处搬运行囊,搬到殿前广场时自行排成一路,前几名青年弟子来到赵云初面前时都想与师尊叩首拜别,然而赵云初袍袖一拂,一股无形气劲挥出,轻轻巧巧就将几名弟子托了起来,欣慰道:“众弟子不必叩拜,我云清一脉不兴跪拜之礼,入门不拜,出门自也不拜,日后行走人间,即便遇上如来佛祖也不能下跪!你们的心意,为师懂得,这就下山去吧”。
虽说不拜,小蚂蚁们还是与老蚂蚁依依惜别,两手互握良久方才分开,每一名弟子走来面前,赵云初都熟稔地道出姓名,细心指点每位弟子练功的不足之处。
胡雍的耐性竟出奇地好,只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着喝茶吹风,享受起人生难得的闲暇,生生又等了近三个时辰,从晚霞看到星光,方才看到离山长龙行到了末尾几人,最后一人,正是那名白衣女子。
这末尾几人稍显怪异,除了那名白衣女子,皆为白须白眉,仙风道骨,年届耄耋,看上去比赵云初老得多了。这几人一上来,仿佛不是徒弟与师父道别,倒似师父向徒弟道别,只见几人聚在一起,状似老友寒暄,半晌,几名老者终究也是洒泪而去,只在胡大人坐前停顿半步,留下重重的一声“哼”!
老者们洒然而去,那一声“哼”却让胡大人不好消受,手一颤,茶水溅了一身,身旁侍卫忙拿手帕来擦,却叫一只嫩手一把夺走,原来是曼妙女子看前方无事又行上前来,蹲身在胡大人胸前细细擦拭,不忘冲胡大人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去,嘴角挂着一抹笑。
广场上众军官手挚火把,光芒闪烁。一个身影忽明忽暗,像振翅的蝶。
陆雨琪来了。
她行上前来,默默伫立,千言万语尽在眼波流转,却是无话。十年前天下大乱,赵云初于兵荒马乱中救下一名脏兮兮疯癫癫的野孩子,就是今日的陆雨琪。那年云初掌门带她回到山来,从此风雨不侵,乱世不扰,十年来悉心教导,小雨琪终于长成今日模样。没有云初,雨琪就没有家,如今即将别离,岂是三言两语能尽抒惆怀。
“师父,咱们一起走吧,有你,雨琪就还有家……”。
“琪儿,为师的路已经走完,接下来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别害怕,师父不是离开你,只是希望你能走得更好”。
“老头!”,陆雨琪只觉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蓦然踏前两步,一把抱住了老蚂蚁,生怕现在不抱——哭道:“你可千万别死了……”——以后就再也抱不到了。
点点珠泪洒在夜空,透明闪亮如星光。
老蚂蚁只觉被一朵云包围,暖暖的,他伸出手来,轻轻拍拍徒儿的背,安慰道:“好孩子,快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会笑话你的”,又轻轻道,“你已是大姑娘了,也该到尘世历练一番,师父向你保证,这尘世,还是挺有趣的,值得走上一遭。待得修行圆满,你我自会再度相见。”
“师父……”,陆雨琪渐渐收止了泪,但仍语带哽咽:“师父,那琪儿走了”。陆雨琪松开怀抱,老蚂蚁牵着她的手,走到下山路口,用力握了握,是最后的鼓励与道别。
这边厢胡大人与众军官的目光也是一瞬不瞬,紧随其后,逮到陆雨琪下了二十步台阶,众军官为了目送其离开,脖子抻得老长,仿佛一只只鸭,被拎起来向上提。
就在这第二十步,云初目送雨琪离开的二十步,再迈一步雨琪就将走到山道拐角不再相见的二十步,陆雨琪蓦然回首,浩瀚星空下,亮起她带泪的笑:“师父!我还是觉得十年前的你比较俊!”,吸了吸鼻子,转身走了。众人只觉头顶星空为之一旋,再也忘不掉这一幕了。
赵云初轻轻一叹,是啊,世人皆谓我神龙见首不见尾,潇洒人间一剑仙,何时变得这般胆怯无用,阿谀谄媚……今日我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怕,何不如最初那般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心中的道,挚起手中的剑!
霎时间,腰间一把古旧长剑竟尔自行离鞘飞出,赵云初左手伸指一弹剑柄,仿佛要将剑远远弹开,谁知长剑滴溜溜旋转如银轮,绕着身周转了一圈半,赵云初好似背后生眼,右手自背后接住长剑,顺势挽了几个剑花将剑置于眼前,以左手食中二指轻轻一抹,剑刃亮如银镜,登时映出了一双眼,这一刻的他,眼光闪亮,望来真是俊极了。
众人见了这一手功夫使出,忍不住心中一凛,原本客店掌柜模样的人物,此刻持剑在手,却如剑神降世,神威凛凛,令人莫敢逼视。
胡大人咽了一口唾沫,挪起太师椅上的屁股,拱手干笑道:“赵掌门有话好说,何必舞刀弄枪呢”。
赵云初哈哈一笑,睥睨全场:“莫叫我掌门,此刻我只是一名小小剑客,圣天子有何指教,这就划下道来吧。”
“赵真人说话恁也粗鲁了,这又不是江湖斗殴,在下实有喜事相告——吾皇有令,今日天下第一派若得以顺利遣散,赵真人身居首功,特封‘护国天师’一职,即日进京面圣,真人这就快快随我一同下山吧”,说着躬身抬手,让开道路,神态恭谨。
“什么‘护国天师’,什么功名利禄,老夫统统不要,胡大人休要白费心机,更别妄想老夫与你一般作叛国之徒”,赵云初仰天傲视。
“真人此言差矣,胜者为王败者寇,错跟了败者的才是叛徒,从了胜者的,那是英雄,哈”,胡雍仰天打了个哈哈,状极自豪,趋前肃然低语道:“不瞒真人,当今圣天子既是仁君,亦为暴君,端看你守不守他的规矩,要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若乖乖听话,任君差遣,他便是千古第一仁君,你能想到的好,他必赏你。可你若事事违逆圣上的旨意,那他便是比始皇还残暴的暴君,你想不到的糟,他必罚你!十年前圣上邀你云初真人共谋大事,你便已推三阻四,抗旨不遵,彼时圣上正值用人之秋,又见你未向前朝哀宗效忠,才开恩放你一马,今日你再不听吾皇号令,可不能怪圣上翻脸无情”!
“哈哈哈”,赵云初似乎觉得左侧颈项有点痒,边搔边道:“我赵云初已活了百二十岁,能让我效忠的,只有我心中的道。王朝百代更迭,赵某早已见怪不怪,这届天子宝座,不知他朱元小儿屁股够不够大,又能稳坐几年?可别坐不到几年你胡大人又要另寻明主喽。不过想来你也不怕,你可是英雄,哈哈,英雄!”。痒搔完了,浑身舒泰。
胡雍老脸一红,这老道先前畏畏缩缩,笨嘴拙舌,不想现在竟口齿便给,不由恼羞成怒:“赵云初!本官一再好言相劝,你莫要得寸进尺!到底是跟本官回京还是怎的,给个痛快话儿”。
“胡大人不必多言,我说了——不回”,不回两字还伴随着清晰的口型,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让人一望便知是哪两个字。
“好好好,别以为本官拿你没辙”,说着向天“啪啪”拍了两记,旋即退后,众军官也是事先排练好一般,“轰踏轰踏”几声脚步踏地,整齐划一,直退到广场边缘。
用来卑躬屈膝的“线”消失了,换来一个让人站立的广场。
赵云初遗世独立,让风轻轻扬起衣角。垂下的剑尖,在地上激起小小的气旋,隐隐有嗡鸣之声。
蓦然于万籁俱寂之中,星空里传来一声来自远古的呐喊——“咿……呀”!
如盘古开天辟地,夜空乍作两半,一半高一半低,星光亦随之变色,高的那半变成冰冷的蓝,低的那半渐程晶亮的红,煞是好看。然在场的军士却无心欣赏,处于红色星光里的那半军士,只觉一股沛然莫可抵御的威压如泰山压顶,明明没有任何事物压迫自己,但就是感觉头顶的空间一寸寸变小,慢慢容不下自己的头颅,容不下自己的躯干,情不自禁趴了满地。而被蓝色星光照亮那半军士却莫名感到一股抽离之力,只觉双脚竟隐隐离地,如受五马分尸之刑,彼此互望竟发觉同伴比平时高了半头不止,想是撑不过半刻,红的那半即要化为肉泥,蓝的那半则要四散成尘。
处于红蓝交界的赵云初忽觉身子分作两半,一半膨大一半缩小,险些站立不稳,此时呐喊也已传到赵云初耳边,自星空高低之间的裂缝里,一道耀目白光闪电袭至,众人压力一松,还来不及眨眼,当你看到它时,它已在你面前三寸!赵云初早已有备,古旧长剑顿生青芒,那青芒不断下移,一尺、两尺、三尺,涨到剑尖仍不停息,兀自在地上戳了个洞,继续生长,不知有多长,赵云初的身影也隐没在了青光里。
此时星光月光火光都已不见,天地间只剩两道光芒,一白一青,耀眼夺目。山下正各自散去的云清弟子回望高耸入云的云清峰,无不失声惊呼:“师父的太清流!”
赵云初挥剑,青芒闪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哗啦啦”顿时添了一道伤痕。众人这才看清这把古旧长剑化成的剑芒竟长达丈许,灿烂耀眼,被赵云初握在手中如同一把绿光腾烧的大火炬。
刺目白光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了赵云初。
“轰”!绿光白光轰然对撞,天地为之一震!
对撞产生的光波以云清峰为圆心,向四方炸散,天幕一半成了白色,一半成了青色,众军官无不匍匐在地,苦苦支撑,生怕被光压抛到山下。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青光白光各自弹开,恢复暗淡,自渐熄的白光里,现出了一副高瘦身形,白须白眉,颇为俊秀,有神仙下凡的意味。
“师父不会输吧”?一名稚童挂着两行青鼻涕向身旁的方脸青年问道。
青年眉头紧皱:“不会的,师父不会输,师父是天下第一”!
陆雨琪星眸回望,一瞬不瞬,只想回去看个究竟,脚步方动,却被青年拉住。青年深深凝望陆雨琪的眼:“雨琪,师父为保得大伙性命,将我等遣散,实乃用心良苦,莫要辜负师父的一番苦心”。陆雨琪突然发现青年的轮廓棱角分明,在夜色里透出一丝刚毅,默默点头,又回望了一眼山巅:“乾川,我懂”。
赵云初与那白光对了一招,默默调息,缓缓道:“诛仙剑”?
“没错,谁若成仙,天必诛之!”,低沉嗓音传出,白光熄灭,现出了一名灰袍老者。他身形高瘦,眼光澄明,手握一柄灰蒙蒙的宝剑,非金非玉,望之竟如石头所就,剑身有丝丝裂痕,似蛛网蔓延。
相传此剑为上古大神留在凡间的禁制,若凡间有人即将成仙,此剑即会于冥冥中出现,借他人之手,诛灭成仙之人。那运使诛仙之人,即便没有仙人的修为,只要手握此剑也将获得无上神通,这便是诛仙剑最神奇的地方,故此人人都想得到,却苦无机缘。
然而却少有人知,若是修为不到的人运使诛仙,必将沦为剑奴,不是人御剑,而是剑御人,此生都将为诛仙所制,盖因诛仙剑不容这世间有不受制的仙力。
举凡鸟兽虫豸,在千百年中皆练就出对危机的感应,赵云初百年修为,感应只有更加敏锐,胡雍一行上山伊始便已隐隐感到一股莫大威压笼罩云清峰,如乌云盖顶,随时雷霆万钧。此时门人皆已下山,忌惮尽去,遂从容打量此人,只见此人神态自若,意甚潇洒,眼光澄明,毫无入魔征兆,不禁纳罕道:“阁下好本领,竟能运使诛仙古剑而不意乱,为何甘作朝廷鹰犬,与本山为难”?
“哈,区区朝廷贫道根本不放在心上,贫道此来只为‘天下第一’”,灰袍老者哈哈一笑,自有一股风流意味,“百年前,你是天下第一,百年后你还是天下第一,多少天才剑客,俊杰名流,只因生错了年代,便得饮恨,郁郁而终,今日我携诛仙之力,必诛你于剑下,夺回‘天下第一’的宝座”。
赵云初回思往事,百年来确曾遭遇大大小小数百战,却未尝一败,不禁想起许多惊才绝艳的背影,与双双不甘心的眼睛,谓然叹曰:“既生瑜,何生亮,胜负之数,实属天定,人生不过百,何必看得这么重”?
“人之一生,总得爱上点什么,不然岂不很无趣。有些人越老越如草木一般无欲无求,这绝非我道”,灰袍老者长剑一摆,气度雍容,“百年来,你云初真人未尝一败,我凌霄度活了六十载,也没败过,今日剑是诛仙剑,人是诛仙人,我与剑身意合一,定要与你分个高低”!
“哈哈哈,好!江山代有才人出,想不到老夫风烛残年之躯,尚能有幸与阁下一战,也算不枉了”,古旧长剑横在眼前,两指轻轻一抹,青芒顿生,璀璨迷人,“今日就让我领教领教诛仙的厉害”。随即一声长啸,纵身而起,于虚空处劈出一剑。凌霄度瞳孔收缩,忽地后跃,身子飞上崖边探出的一棵松枝,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冥冥中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凌霄度只觉赵云初那一剑并未向自己发出,可一剑劈出后,周遭有了一丝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玄之又玄。
赵云初须发俱张,青芒飞舞,仿佛挥洒一段年轻岁月,剑尖横削,一道璀璨月芒离剑飞出,往凌霄度踏脚之处飞去。凌霄度想要闪躲,莫名发觉上下左右都不对,只能向后一跃,诛仙剑光芒大炽,如白日凌空,横举胸前,“砰”地一声大响,月芒白光对撞,凌霄度已被弹出山巅!
“凌真人!”,在场军士无不失声惊呼——人一旦坠下万丈深渊那还会有命在?这边厢赵云初却是毫不停步,纵身一跃,跟着飞出了悬崖!又是引起一片惊呼。曼妙女子应彩儿紧扣胡雍的大手,掌心全是汗,呼吸紧促,想是没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即恐惧又兴奋。
虚空中青芒大盛,一道道月牙飞出,直追白光而去。凌霄度左手捏剑诀,白光一顿,转瞬腾起。赵云初紧追不舍,道道剑芒如秋水落下,一浪高过一浪,与那白光绕山盘旋,追逐于星空之下,如两只颜色各异的萤火虫,照得群山忽明忽暗。
“御剑飞行”!场中有识货的高阶将官心中暗道,功夫练到能御剑飞行这一步,在凡人眼中已与仙人无异,胡大人先前说辞未免不实。
白光青芒绕山飞舞,直从天上斗到地下,每次对撞,都迸散漫天繁星,闪闪发亮。盘山道上驻守的士兵见到此景无不骇然惊叫,以为神仙,纳头便拜,白光青芒斗到哪里,哪里就响起惊呼,跪倒一片,绝不落空。
白色浮光中,凌霄度脸色苍白,点点汗珠隐现,内心更是震骇莫名,为何自己每次都躲不开对方的发招,即使御剑半空,也只余硬接一途,如此下去,自己几十载功力必耗不过赵云初百年修为。
堪堪斗到地面,凛冽山风霍然席卷而上,白光青芒随之腾起,又向山巅飞去。远远传来几声大喊,是云清弟子的喝彩,更有一声“老头”夹杂其中。
劲风扑面,吹不熄心中的一团火!
赵云初神色激昂,仰天长啸。诛仙剑是历来修道之人的梦魇,多少代修道之人离仙人之境只差一步,偏偏诛仙剑横亘古今,令我道中人不得登仙。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张笑凡修为通神,曾以无上神通对抗诛仙古剑,堪堪将其击碎之时,奈何真力耗尽,终究败在诛仙剑下,含恨仙去,后才有了赵云初如彗星般崛起,成为新一代“天下第一”。今日赵云初全身道行化作青芒,百年修为如火山爆发,誓为万代踏平修道之路。
一个为了“天下第一”,一个为了“开万世太平”,一青一白两道光芒在山巅上、星空里轰然对撞,光芒刺眼,众人以手遮目,只见夜空里降下两道人影,各自停在广场之上,静静对立。
“谁赢了”?众人探头探脑,互相问询。
话声未毕,忽听一声脆响,跟着一人跪倒在地,发丝凌乱,满面悲愤,手拄一柄断剑,正是挑战者凌霄度。
不知为何,众人听得那声脆响只觉头皮发麻,隐隐作呕,似有什么无形之物迸发出来,穿越众人身体,向远方扩散。
远处群山夜鸦惊飞,鸟兽奔走,夜空薄云忽然散开。
凌霄度无视异感,低头喘息,缓缓道:“你用的是什么功夫,为何我躲不开”?
“我叫它‘归一剑’”,清风拂过,赵云初衣袂飘飞,仰望夜空中四散的云,“佛家言三千世界,道家称三十六重天,皆因这世界一刻即存在无限变数,我将变数斩灭,只余确定之数,故此三千世界尽归一”。
“了不起,云初真人不愧道法通玄,在下……”,说着拄剑立起,众人正等着那句“甘拜下风”,猛听凌霄度一声暴喝,“不服”!
诛仙剑自断口处红芒大盛,似饮过无数代仙人的血般,红芒渐渐溢出断口,顺着蛛网般的纹路爬满剑身、剑柄,直至凌霄度持剑的手,众人赫然发觉漆黑的夜里多了两点妖异的红,是凌霄度的瞳孔在闪。
“停手!再不停手你会坠入魔道!”,赵云初手中长剑青芒大盛,裹住全身,纵身上前。
诛仙剑红芒消失,断口处开始吐出股股黑气。凌霄度全身黑气笼罩,只两点血红闪亮,夜色里忘来甚是吓人。旁观众人看到这幅情景无不心惊肉跳,各自熟门熟路抱紧手边树干大石一干事物,若是有个地缝,想必更会争相钻入,就怕一会神仙斗法殃及凡人。
凌霄度心中刚硬:此战若败,生又何欢?今日便算坠入魔道,也要这世间无我战不胜之物!狂吼一声,股股黑气裹挟全身,已然冲到青芒跟前,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
赵云初见凌霄度为了取胜,不惜玉石俱焚,只怕这招过后,便要有一人倒下。他面露悲悯,口中念念有词,青光中浮现一缕金芒,如金轮盖顶,旋转如盘。众官兵见空气中填满金色佛光,热气飘荡,心生敬畏,不禁脱口道:“佛主”!
就在这一刻,金光向外膨胀,登将黑气包裹在内,只听一声轰然炸响,天地色变,金光中爆出一团紫色光晕,妖异美丽,大石巨树众人乃至整个山巅仿佛纷纷受不得力被炸散开来,成了环绕妖异紫光的陨石。众官军在半空中互望,有人竟已被炸成两半,只见内脏肠道在腹腔中晃荡,纤毫毕现,却没半点血滴散出,直是诡异莫名。完整的也不必庆幸,因为身下就是深渊,只有剩悔不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跟胡大人来这一趟,坠下山崖不过几口呼吸便要离开人世,根本来不及回忆自己配角的一生。
配角们果然还没来得及回忆自己的一生,金芒紫光瞬间被中间一点黑气吸纳,仿佛无底黑洞吞没万物,众人只觉一股拉扯之力将自己、大石、巨树乃至整个四散的山巅收回。碎块拼接,血肉复合,纹丝合缝如覆水重收,不见丝毫痕迹,一切就跟原来一样,直如大梦一场,唯独少了一人,一个持剑傲立的身影——赵云初!
这次没人关心输赢,配角们只顾与身旁同伴相拥而泣,也不管过去对方是不是欠过自己三两银,只是抱头惨号:“活啦!活啦!明天要吃顿好的,呜……”。
胡雍也从地上狼狈爬起,不顾应彩儿钗横鬓乱,一把揽过纤腰,在她丰润红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道:“下山咱们就成亲”!应彩儿热泪盈眶,纵身入怀,狠狠回吻,像是报复。
凌霄度抬头望天,一瞬不瞬盯着头顶一处冉冉升起的金色光点,心中迷惘:这一战是赢了还是输了?赵云初在最后一刻挡下诛仙之力并借之冲破最后一关,飞升登仙,太古神物诛仙剑第一次带着未完成的使命归于虚冥,真可谓险之又险,想来应是自己输了。可他化为一颗金星冲向宇宙,去造访万能的神祗,这世间已无凡人能与己为敌,从此以后,我就是天下第一了?
“哈哈”,凌霄度摇了摇头,发觉笑声干干的,无甚滋味,突然有点怀念决战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还有斗志和热血。
“啪啪”,凌霄度拍了两下手,“打完,收工”,说着率先迈开大步离去。
“收工收工”,胡雍笑着附和道,天下第一派顺利遣散,自己性命也没丢,可以回去复命领赏兼且看到明天的太阳,真好。
众军官吆五喝六,队形也不管了,欢欢喜喜地下山去了。
一缕清风吹过,除了大殿广场的一道剑痕,云清峰就和从前一样,静静站立,像远去的巨人。
遥远之处,陆雨琪跪倒在地,仰望天际飞逝的金色光点,痛哭失声。世人都道成仙好,可成仙究竟如何好法,从没仙人回来告知过世人,如今师父破空仙去,他会回来告诉自己吗?
“我还没准备好……我还没准备好……别走……别走……”,泪水止不住地落,陆雨琪的眼睛下起了雨。
良久,泪水流干的时候,陆雪琪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是凝视漫天繁星,还没哭喊出的话写在了每颗星星里,如银沙洒满夜空,将在未来的每个黑夜里,照亮长大的痛。
过了很久,像石头动了起来,陆雨琪缓缓起身,看向陪伴自己的两人,眼光失了神,空空洞洞。她握了握乾川的手,又摸了摸小童的头,嘴角牵起一抹凄婉的笑,转身离去,挥手作别。
“有缘再见”。
乾川牵着小童,一大一小在黑夜里走远。小童纳闷问:“姐姐不跟咱们走吗?她那么美,你娶回家作老婆多好”,乾川低头望着小童:“姐姐若是愿跟咱们一道,就不会分别了”。
陆雨琪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独自走上回家的路。
远远望去,云清峰上下来一队兵马,人人手持火把,自盘山路上走下,如捆缚巨人的火龙,正给巨人松绑。
陆雨琪在远处默默看着他们下到山脚,整队离开,直到去得远了,才迈开脚步,走在踏过无数次的盘山路上。
她任双脚走着,什么都没想。随便了,从哪来,到哪去,都随便了,如空空的灵,行在水上。
不知过了多久,空空的灵发觉自己已站在云清殿前的大殿广场上。十年了,赵云初是她的师,更是她的父。开国之初的动荡岁月,再到后来的江湖清扫,赵云初一直是这座山的守护神,不令外界风雨侵扰。有这天下第一仙相伴,小雨琪闲暇之余,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修仙之事耳濡目染,学了个全。什么“修道有三境,自低而高依次是“玉清”“上清”“太清”,更有传说中的最高境界“大罗天”,只是此境太过虚渺,从古至今无人练成,即便是为师,也只到“太清”之境,故而并未将此境算入在内”,陆雨琪回想起老头臭屁的样子不禁“嗤”地一声轻哼——臭老头,“太清”又怎样,很骄傲吗?——鼻子还有点酸。
天蒙蒙范亮,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
空空的云清峰,只有鸟儿在唱。
橘红色的光慢慢自云海露出一角,缓缓落在云清殿匾额的时候,陆雨琪独立广场之上,学着师父教导弟子那般指指点点,每个动作都学得惟妙惟肖,一丝笑又爬回她的嘴角。
待到晨光降临,先是眉梢眼角,进而发丝衣裳,雪白身影透出橘色的光,极是美丽。几只小雀在头顶嬉戏飞过,陆雨琪忽觉昨夜之事应该只是大梦一场,师父还会从大殿里踏出,伸个懒腰,在广场耍上几招人间武学,一念及此,水蓝长剑出鞘,两道蓝光闪过,三丈外一棵五指粗细的松枝“啪”地一声,应声落地,摔成两截。陆雨琪纤手一招,原属根部、粗的那节飘到手上,剑尖几下轻转,几段碎木撒落在地,左手上已多了一面木牌和一副底座。长剑回鞘,两手分持木牌和底座,轻轻一合,“咔”地一声扣响,纹丝合缝。
陆雨琪步入云清大殿,将木牌恭恭敬敬放在大殿内侧的供桌上,退后三丈。
“仓啷……”。
水蓝光芒乍现,神剑出鞘,大殿里蓝光缭绕,瞬间成了深蓝的海洋。大殿正中,白色身影御风起舞,剑光如海浪,化作龙飞凤舞,时而凌空一横,时而落地一竖,时而半空弯转挥出两道撇捺。空旷大殿里卷起了海潮,海潮中有银星闪亮,陆雨琪如跌宕的一片羽,随风飘,随雨落,把每个笔画以绝美之姿,舞在了远处一面小小木牌之上。
“呛……”,满室海潮尽归鞘,三十四道剑光闪过,木牌上多了五个字——剑仙赵云初。
陆雨琪踏出殿外,橘黄色的晨光在花与树间飘荡,香香的,像梦。
是的,一切只是梦一场,疼也醒不了,等也醒不了,只有在梦里过完一生,活到死,才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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