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晓月下的剑舞者

序.晓月下的剑舞者
——幕府末年——
黯淡的黑夜，光实悄然地踩入了这片竹林。
雨后的竹林流淌着温湿而又夹杂着淡淡清香的空气，湿润的泥土遭受践踏时『喳喳』作响，为了减小动静，他必须集中注意力迈出每一步，寻找着下一个较为干燥的落脚点。
这位年轻的剑客已经数不清进行过多少次暗杀任务了，但在这一次，他却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次刺杀对象的地位太过高大了。
“为了幕府，今天一定要除掉桂小五郎和镰月宗马那老家伙。”光实身后一位身穿白袍，头顶黑色高帽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脸上的八字胡。
维新运动的势头已经进入高潮，幕府的存在已经到了吹弹即破的地步，若这次成功刺杀了维新志士头领之一的桂以及作为维新志士首席魔术师的镰月宗马，就等于削弱了敌方一半的战斗力，幕府，就有了翻盘的转机。
光实深知这一点，再次深呼吸，减缓积压在胸口的紧张感。
仰望夜空，皎洁的圆月向大地撒下冰冷透亮的光。
“晓月，不适合暗杀啊……”他感叹。
他与身旁十多位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同伴们都深知这一点。他们都是暗杀的老手，深知月黑风高是暗杀的基本条件，但此次机会来之不易，幕府只能孤注一掷。
“这个仇，必须得报！”他握紧了腰间太刀的刀鞘，力图将不安化为愤怒。
作为隶属于幕府的武士，瑠田家族的末裔，他的亲人都在维新运动中身亡，年幼的他在战争中体会到了无力和恐惧，憎恨油然而生。他将自己磨砺成为一个剑客，让维新志士一个个地成为了自己的刀下魂，为了平息自己的愤恨。
而支持着自己，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正是身后那位名为古川的阴阳师。
这片竹林是镰月家的后院，不远处，透过纸糊的木窗，能依稀地看见桂与镰月两人在油灯的光辉下交谈的身影。
作为魔术师的镰月，必定会在自宅周围设置一个类似于无法让外人进入的结界。
超能力就是要由超能力对付。
“出界出云 存左青龙……”光实看着正拿着纸人开始念咒作法的古川。虽然古川曾有让光实学习阴阳术，但他嫌这些咒术太过复杂不容易记就拒绝了。
没想到在这里能派上用场。
“急急如律令！”当这句话念完时，他手中各色的纸人如同赋予了生命，一跃而下，朝着各个方向跑去。数秒后，只见包围着住宅的深蓝色光圈在一闪而起后，迅速地消逝。
对于多次在对阵中被镰月的魔术打败的阴阳师，古川在这次轻松破解了魔术阵后，略带得意色:“怎样，老爹的阴阳术厉害吧？”
现在不是乐观的时候，这一瞬间对方一定会察觉到异样，必须在短时间内速战速决。
光实与背后的刺客们紧握住刀柄，准备着随时拔刀进行一场杀戮，同时不顾一切得奔跑起来向前冲去。
『噗通』背后传来的响声制止住了光实的行动，两个位于最后的同伴如同被绊倒了一般，面朝地栽在了泥土里。他刚想迅速扶起并责骂这两位『老手』的不谨慎，但眼前的景象将他震慑住了。
铁锈味的液体从两位倒地的同伴背部不断涌出，一道裂痕，清晰可见。
即使在昏黑的夜晚，光实也能清楚地明白那个液体，是血。
心脏刺穿，一刀毙命。
而两位强者却在一瞬间毫无察觉甚至抵抗地被轻松杀死，这分明是鬼才能做的出来吧。
这不可能。光实自嘲着。
于此同时，一阵惨叫声撕裂空气，短暂而又凄凉，紧接着，传来了与刚才相同的『噗通』坠地声。下一秒，又是一道哀嚎……
秒复一秒，一个个同伴被杀死，身旁的尸体上，封喉，穿膛，动作干净利落，刀刀击入要害……
对方是十个人？五个人？又或许是一个？
光实开始恐慌，能将幕府中的高手在一瞬间干掉，就算精通各种剑术，又无数次经历生死的他，从未见过，甚至想过能一对一轻松地击败这些同伴，更不用说在他们最熟悉的暗杀领域。
学***，就要先学会反暗杀，这是刺客的基本功。然而这次，如同迅雷般穿梭在战场中的对手，他们却毫无对抗手段。
维新志士中竟有这等强大的剑客？
他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如同死神一般的存在，哀嚎声不断涌入大脑中，他将一米长的爱刀拔出，希望那点重量增加自己的实感以便冷静下来，但握刀的手仍剧烈地颤抖着。
“是谁！究竟是谁！”他竭力嘶吼着，他已经忘却了这个行为是作为刺客的致命错误。
他极力想捕捉对方的动作，但能看到的只有对方挥剑时的银光，与淡蓝色的幽光。
终于，同伴都一个个地死去，只剩下手握长剑，面部狰狞的光实，以及躲在他后面瑟瑟发抖的阴阳师老爹。
面前的竹子被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出，那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她穿着别有樱花图案的白色和服，两枚白色花状发卡将黑色长发系成两束长辫，顺着肩部垂直胸前。少女面 无表情，淡蓝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淡漠与冷静。纤细而洁白的手中，握着一柄几十厘米的小太刀，刀刃处，血液顺势流到刀尖，化为血滴，滴落。
都是，这个女孩干的吗？他惊愕。
面前的女孩明显只有十六七岁的身体与容貌，却是实力如此可怕的冷血杀手，他无法相信眼前之所见。
“你……究竟是谁……”
没有回答，少女只是默默地将刀收回刀鞘，抿了抿嘴。
但光实知道，这并不代表少女要就此收手，而是更恐怖的事情将要发生。
拔刀术，最快的出刀招式，出其不意，一击必杀。
少女将木屐鞋往后一蹬，飞速弹射过来。
“好快！”光实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迅速的拔刀术，只能持剑护住胸口。
“噹！”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少女的剑法快又狠，沉重的力道传入光实的手中，他的手腕感受到了一股剧痛。
少女乘胜追击，一轮又一轮的斩击如骤雨般压来，爱刀在一次次竭尽所能的抵挡中一步步断裂，最终，从中间开始，断为两截。
鲜血从口中喷出，他的腹部被贯穿，血液的飞速流失导致自己的意思也在快速地变模糊……他只能无力地倒了下去。
“去死吧！”不知何时，阴阳师借助竹竿一跃而起，跃过了少女的头顶，咆哮着，将手中的一大把符咒一撒而下。
数十张符咒组成了一股旋风，盘旋在少女的身边，随即爆炸开来，凶猛的火龙瞬间将少女的身体吞噬。
这是古川将愤怒与胆怯所凝聚而成的最终一击。
烈焰中的黑影纹丝不动，古川松了口气，他确信，没人能完好无损地硬吃下自己最强的咒术。
暗杀部队全灭，虽然此次行动没有成功，但至少，自己还是为死去的同伴报了仇。
“怎么可能！”下一个瞬间，他眼前所见之景让他惊恐万分。
原本被吞噬于火海中，一丝不动的黑影，突然将手中的剑举止举过头顶，用力挥下……
隐隐约约中，他仿佛在处于烈焰中央的少女上方，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响彻的爆炸声，喧嚣的火龙从中间被一刀两段，化作了一点一点的火星四散开来，最终消散在大气之中，只留下了高温所灼烧后残留下的白气。
少女毫发无损，紧握着的剑上冒出了幽冷的白气，徐徐上升，汇聚成一位与少女有着同样装束，戴着狐脸面具的夜叉。
铭刀，神薙.玉狐切。
飘浮在空中的夜叉，挥动着手中的魔剑，朝着古川飞来
“你这怪物，别……别过来。”古川怯着步子，一步步地往后推，手里抓起了大把的符咒，用颤抖的声音念起了咒语。
一张张符咒化为了一个个火球朝着夜叉袭来，夜叉在吸收完所有的攻击之后，伴随着一阵尖利的笑声，身体化为了袅袅轻烟消散于虚无。
喘着粗气的古川，自认为解决了一大怪物，刚想安心了下来，另一端凝聚于一点的寒光，直勾勾地射来，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少女已将魔剑置于肩部，即将进行突刺的剑尖已锁定了古川心脏的位置。
强有力的一蹬，将地上的落叶振飞。
不是刺入肉体的感觉。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回荡在整个竹林中。
“真是讽刺啊，老爹。”光实用一把肋插刀抵住了少女的魔剑，咬着牙，挖苦道:“明明自己是个阴阳师还会去叫一个式神怪物。”
被贯穿的腹部正大量地出血，勉强支撑起身体的双腿也在剧烈地颤抖，但他还是勉强地接下来少女这击强烈的突刺。
“快逃吧，老爹，这家伙由我来挡住。”相斥不下的双剑间摩擦出大量火星，光实用尽全身力气将少女弹开，说道。“好好活下去。”
最后一句话的音量，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因为以濒死状态的他，不，即使是全盛时期，他也没把握能和这位少女僵持下多少回合。
她太强了，与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剑客。
已经没有力气回头看看那位腿软得只能爬着逃跑的阴阳师了，光实却仍故作镇定地扬了扬嘴角，说道:“来吧，维新志士，接下来就是私人账了！”
肋插刀本是武士切腹自尽用的刀具，短小的刀身，再加上早已模糊不堪的视线，无力的挥砍，少女总能如同虚砍一般地反击上一道道的创伤。
痛觉是什么，他已经感受不到了，他已经麻痹了，唯一能使用的力量，只有愤怒。
“喝啊！”靠着怒吼来鼓舞自己挥出下一刀。
这种单方面的压制没有持续很久，肋插刀在最后一次挥击中被击碎，倒映着月光那宛如钻石粒一般的碎片四处飞溅。
但光实没有放弃，他怒瞪着血红的双眼，将最后的力量寄托在右手，朝着少女喉部抓去……
但下一秒，他的手就没了。少女轻巧地侧身躲过后，提刀，将他如虎爪般袭来的右手，从肩部开始砍断。
少女如雪般白皙冰冷的面庞，幽寒的蓝瞳，这幅光景，是他人生的句号。
这回，他明白自己真的被判死刑。
少女反握刀柄，刀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圆弧后，笔直地刺入了光实的心脏。
“对不起，老爹，对不起，爸爸，妈妈。”这是瑠田光实所留下的，最后一抹意识……
月光如流水倾下，又一阵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肃杀，是最好的形容词。
任务完成，少女将刺入阴阳师喉中的剑拔出，银色刀刃映射着月光，顺流而下的血滴如同沧海中的一股浊流。
少女用力地甩了下玉狐切，剑上的血液如同暴雨般倾在了泥泞上，而剑刃上却没有留下一点血渍。月光的辉映下，苍银的剑，散发着冰冷的光。
左手扶住刀鞘，右手将爱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弧，顺势推动刀镡，流畅地将刀收入鞘中。
嘴角边，传来了一股铁锈的味道，腥而浓郁。
她用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白皙的肌肤上，鲜红的血液显得格外刺眼。
她开始察觉到脸颊部位传来的一阵微弱的刺痛。
这是在那个男子的肋插刀破碎时，爆散开的碎片所划过的伤口。
她的嘴微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部突然呈现出些许的惊讶。
这是她第一次在行动中受伤。
她看向了光实的遗体，她开始敬重，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起这个男人从昏迷状态再次爬起应战，迎接真正的死亡。
真正的死亡，不是仅仅局限于身体的无法动弹，而是在意识与信念的完全消逝。
“水風天花月……”少女低声回答，声音娇嫩而又甜美。“这是在下的名字。”
澄澈明洁的双眼紧盯着晓月，表情或是悲伤，或是遗憾。
她合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这满是血雾飘散的空气，转身，离开了这片只剩下死亡与静默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