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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盛妍 肆

草木无情9
盛妍被青行灯送回来的时候,茨木已经快急疯了。他本就不是善于侦查的妖怪,在青行灯刻意施展的法术之下,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盛妍的气息,可一旦他想捕捉一个确切的方向,那气息却又消失得无形无踪。
彼时月亮已经西斜,熹微曙光在天尽头淡淡晕染,正是一日里最为疲倦的时刻。青行灯带着盛妍飘落于花枝道,只见盛妍家门口,茨木低着头,正半曲着腿坐在那里,白色的发丝凌乱地耷拉在头上,听见动静,那尖尖的耳朵动了一动,接着他猛然抬头,看见不远处的一人一妖,立刻起身奔了过来。
他金色的眼中满是焦急,却没有如上次那般失去理智,及至跟前,身手就要去拉盛妍,却不想盛妍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轻轻巧巧地避开身去。
茨木有些傻眼。
而盛妍飞快看了他一眼,便绕过他径自进了家门,茨木立在那里,鬼手还保持着去拉盛妍的姿势,显然是还没回过神。
直到青行灯欣赏够了他呆愣的样子,笑着出声道:“啊呀,没想到茨木童子大人竟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不知所措呢。”
茨木这才反应过来,怒视青行灯道:“汝对大人做了什么?”
青行灯手指无意识地在灯柄上划着,笑得漫不经心:“我只是和小盛妍叙叙旧而已。”
茨木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些,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说道:“大人年纪不及汝十之一,有何旧可叙?”
青行灯淡淡道:“总归比你认识得早些,我说,你成为小盛妍的式神不过月余,竟这么护着她,莫不是与鬼王……”
一团黑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青行灯一边提起灯将那黑焰尽数吸入,一边大笑道:“啊呀,不过是几百年前说了二位一段怪谈,竟记仇至今呢!”
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数秒,只有空气里隐约的妖气昭示着刚刚的战斗。茨木怒道:“挚友是君临鬼族巅峰的男人,他清醒睿智,实力强劲,是吾一直追随的鬼王,吾愿把身体交由挚友支配,汝却以怪谈羞辱他!”
“嗯,身体啊。”青行灯点了点头,道,“身体给了酒吞童子的话,可就不能亲吻小盛妍了哦。”
茨木一下子呆在那里。
青行灯实在忍不住了,在灯上笑得前仰后合,那蓝莹莹的光随着她身体的晃动摇曳着,这般动静,茨木却还是呆立在那里,只是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直到最后整个脸红得让青行灯都停了笑,丢了团鬼火过去。
鬼火呲溜烧了茨木一缕头发,茨木终于有了反应。他很想装作绝无此事的样子,但是正如盛妍所说,茨木是个把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妖怪,他努力了一下就放弃了,索性道:“既然汝都知道了,那么吾想拜托汝一件事,”他深深吸了口气,几百年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请求道,“请汝将大人带出平安京,越远越好,并保护她的安全。”
听到这话,青行灯很是诧异,她收起玩笑的神色,道:“虽然我很赞同你的想法,但是,我不能答应。”
茨木道:“如今平安京的情况,汝通晓天下事,不会不清楚,八岐大蛇复活在即,这里太危险了。”
青行灯正色道:“我此番来,原是与你一样,想带小盛妍走,毕竟,宫前大人生前曾托我保护她的安全,但是,”她脸上颇有些感怀之色,“大人想必,也会听她的吧。”
茨木一直到进门后,神色还是恍惚的,青行灯将环境中的谈话原原本本说与他听,他才知道,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把盛妍想得太简单了。他走到庭中那棵树下,正想坐,却听到头顶传来盛妍的声音:“茨木。”
茨木一抬头,看到自家大人正抱着剑倚坐在树枝上,朝阳从远方而来,极轻极淡地落在盛妍身上,她细碎的发在晨风里飘荡,眼神悠远而明亮,明明是与往常一样淡淡的神色,却是舒朗有情,宛如雪霁云开,风清月明。
这一刻,茨木仿佛悟道一般明了,盛妍的名字,究竟描述的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美。
待到她的目光与他相遇,茨木露出一个微笑,张扬而纯粹:“大人,并肩作战吧。”
【草木无情】终章
梦里是漫天血色,燎人炽火烧得四野焦土,无数嘶吼声此起彼伏,尖锐的,低沉的,痛苦而长久地在深渊里回荡。
那绝望如此清晰,压得梦中人几欲疯狂。
茨木猛然惊醒。
他略显迟缓地坐起身,大战过后的身心重创令他有些虚弱,茨木茫然环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回到了大江山。
他忽然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冲出洞府,却在踏出大门的一刻被定在了原地,茨木恼怒地低头看去,只见墨绿色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双足,其上绿光莹莹,显然是树妖一族特有的禁制之术,但他却突然停止了挣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
“非……非常抱歉,茨木童子大人。”一旁走出一只树妖,看得出他极为害怕,哆哆嗦嗦地解释道,“星熊童子大人吩咐我,不能让您离开这里。”
茨木却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右脚。
那上面有一串铃铛。
记忆纷至沓来,茨木只觉头痛欲裂,咬牙道:“星熊?他在哪?”
“鬼王只让我看好你,绝对不能让你踏出洞府半步,剩下的等他回山再说。”低沉的男声响起,茨木抬头,只见星熊不知何时已至他身前,蹙眉道,“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茨木与他对视良久,忽然道:“只有吾?”
星熊没反应过来:“什么?”
“挚友送回来的,只有吾?”
星熊沉默了一瞬,说道:“还有一只匣子,我放在你床边了。”
茨木转身就往洞府中跑,却被脚下藤蔓绊了一下,身形踉跄,他怒吼道:“解开!”
可怜的树妖吓得差点晕过去,颤颤巍巍地解开了禁制。茨木得了自由,立刻奔回洞府中,星熊怕出事,也跟着走了进去。及至床边,果然有一只木匣,这木匣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能将其中所藏之物的气息隐得干干净净,是酒吞偶然得来的宝贝。
不知怎的,茨木心上忽然涌现出无边的恐慌,梦境里那种深刻的绝望又一次浮现出来,他稳住心神,上前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件大红的罗裙,虽然干涸的血迹几乎将它染成了暗红色,但依旧能看出其上金线缠枝的枫叶,极尽艳烈。
与此同时,两股气息扑面而来。
一股是属于盛妍的,熟悉的气息。
另一股,是死气。
茨木忽然抓起那罗裙,疯魔一般向外面奔去,他身后的星熊童子见势不妙,正要出手,却被茨木一记妖力逼得后退两步,他气急道:“茨木你——”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依山而建的整座洞府,在狰狞的鬼手中被捏得粉碎。
茨木顿住身形,开口道:“如此,吾可以走了吗?”其声喑哑,隐隐有疯狂之意。
星熊惊在原地,茨木并不需要什么回答,他将罗裙抱在怀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群山之中。
冥府。
判官将最后一笔生死写完,起身恭敬道:“阎魔大人,今日便无事了。”
阎魔姿态慵懒地歪坐于云上,神情闲适,只是眉目间却隐含威严,她拨弄了一下手边的头骨,笑道:“恐怕今日,还有一桩事没有做完呢。”
判官一听,立即起身道:“是在下失职了,在下处理完毕后,会立刻去十八层地狱接受试炼。”
阎魔一听,便知道这冰山又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了,不过她并不纠正,反而饶有趣味地看判官神情紧张地将今日所有的生死簿一本一本地重新翻看检查。
直到一股强大的妖气忽然闯进阎罗殿,阎魔才抬起头,笑道:“这最后一桩事,找上门了。”
茨木目光冰冷地看向殿上的冥界之主,判官已放下生死簿,将阎魔挡在身后,斥责道:“茨木童子,擅闯阎罗殿,你可知罪?”
茨木根本不理会他,只盯着阎魔,一字一顿道:“她在哪里?”
阎魔自云上坐直身子,垂眸道:“谁?”
茨木早已没有了耐性,盛妍已死这个事实已让他处在疯狂的边缘,他目光晦暗,哑声道:“吾之契约主。”
阎魔的神情忽然一肃,眼神凌厉地看向茨木道:“我问你她叫什么?”
那是看穿一切的阎魔之目,威严而清明,竟让茨木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他顿了一顿,脸上有一瞬的挣扎,终是说出了那个名字:“盛妍。”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出这个名字,却永远也不会得到应答。
阎魔静静注视着他,片刻后,缓缓叹了口气,道:“茨木童子,你可知阴阳师是不可以将自己的姓名亲口告知式神的?”
茨木一愣,阎魔继续说道:“名字,也是言灵,若是亲口告知契约中的另一方,等于将自己的魂魄交给了他,所以契约缔结的瞬间,名字便成了双方口中的禁制。”
阎魔闭上眼睛,脸上略带疲倦道:“虽然盛妍已死,但我若是没有看错,茨木童子,”她睁开眼,淡淡道,“你的身上依旧有契约,你,才是缔结契约的契约之主吧?”
这句话不啻一道惊雷,茨木看着阎魔,许久说不出话来。却是一旁的判官,闻言道:“‘契约之力,在于灵魂’,只要契约之主不解除契约,即使另一方身死,契约之力依旧可以约束他的灵魂。”
他看向茨木,目中隐隐有些同情,说:“茨木童子,看来那位盛妍姑娘的灵魂,并不在此处。”
茨木被酒吞带回阳界时,仿佛将魂魄留在了阴界一般,神情麻木,宛如行尸走肉。
那日他前脚离了大江山,后脚星熊的信就传去了平安京,彼时京都混乱不堪,八岐大蛇之乱远未结束,酒吞在焦头烂额中收到了消息,气得差点没把议事的无染神社掀了。虽然他一直烦茨木整天在他眼前晃荡,还自说自话地要把身体给他支配,但说到底,他心里也是把茨木当成至交之友的,所以听说茨木不见了,他背上酒葫芦就跑了出来,只留下气急败坏的橘拾叶给神社中其他人赔礼道歉。
虽然把茨木带回大江山的时候,他就预感到茨木不会老实待在山中,但他没想到茨木这么莽,居然敢直接炸了洞府跑出去,他顺着妖气一路寻去,最终在冥府找到了失魂落魄的茨木。
“身死而魂魄不在冥府,只有两种可能,不归此处,或者,魂飞魄散。”
阎魔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茨木枯坐了半日,他心中反复默念着那句“不归此处”,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这四个字上,而刻意忽略了后面的“魂飞魄散”。
然而魂不归此处,该归于何处呢?
眼前忽然出现一把长剑,茨木看了片刻,一把抢过抱在怀中,酒吞看着昔日意气风发好友如今这般模样,心下叹息,收回手无奈道:“那日我在废墟之上找到的,我想应该是那个女人的。”
茨木默不作声,抽出剑鞘,青锋寒芒依旧,凛然剑气也依旧,只是执剑者却已消逝。他尖利的手指抚过剑身,最终停在了那两个小字上。
当归,当归。
应当归去。
归去何处?
眼前陌生的唐国文字仿佛一个谜语,而谜底就是他苦苦追寻的答案。他盯着这二字许久,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那张因为不服气,被他偷偷藏下的废纸。
茨木见到守夜时,他刚刚平息完一场动乱回来,然而满身血污的守夜,看起来却比干干净净的茨木还要精神。
守夜也有些恍惚,仿佛透过眼前这个白发大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茨木没有废话,他掏出那张纸,开门见山道:“汝可认得这上面的字?”
守夜接过纸,看完,抬眼道:“你想找她?”他不待茨木回答,又道,“我听说酒吞从阎罗殿寻到了你,你如今这样,看来她的魂魄不在那里。”
茨木道:“是,阎魔说她的魂魄不归此处。”他捏着那张纸,喃喃道,“而吾所能找到之物,唯有此书。”
守夜看着那两行字,轻声念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是《燕歌行》啊,”他摇了摇头,道,“看来这么多年,她是想家了。”
茨木听罢,便知盛妍之魂恐怕已不在扶桑,他将纸小心折好,重新放入怀中,正欲离开,却听得身后,守夜淡淡道:“茨木,即使你真的找到她,她也洗尽前尘,投入轮回之中,早已忘记你了。”他走上前,看着茨木,问道:“那你找到她,又有何意义呢?”
听到他这样问,茨木的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却是极其苦涩,他说:“若是吾能找到她,吾便护她一世无虞,平安终老,她无须记得,也无须知道。”
守夜本以为,妖怪行事随心所欲,对所爱之物更是极尽占有,只怕茨木找到盛妍,也是一段纠缠不清的孽缘,如今却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一时怔怔,片刻方道:“扶桑之妖,一入唐土便妖力大减,你毫无头绪,又入不得那东岳地府,如何寻人?”他认命般长叹口气,道,“我有办法让你找到她。”
五年后,姑苏城。
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淡淡的新绿如雾如烟,笼着长街十里的繁华,奠定了这江南之城温柔多情的气质。
而今日这城中,却来了一位形容古怪之人。他身形极为高大,面容年轻俊朗,却有一头白色的蓬松长发,虽然穿着宽松的文士长袍, 举止可丝毫谈不上文雅,只见他一手抱着长剑,一手拽起了碍事的衣摆,脚步如风,一刻不停往城南而去。
这人便是幻容之后的茨木,若是守夜见了,恐怕会气得哭笑不得,毕竟这和守夜当初教他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茨木是在平安京的动乱彻底结束之后,才出发来到了唐国。那日,守夜告诉他,自己的师门所修习的,乃是先秦流传下来的阴阳术,而每一任的掌门,俱是能通前世,知来生之人。
“这纸上地址,乃是姑苏城南一座院落,是掌门隐居之地,我师父名唤无常,如今怕是七十有六了,你若是能见到他,便替我问安,若是不能……”守夜苦笑,“若是不能,便算了吧。只是你须记得,无论掌门是谁,万不可粗鲁行事。”
守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茨木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的院落,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他深吸了口气,扣响了门上铜环。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垂髫之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茨木也愣住了,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那小姑娘先道:“何事?”
茨木这才回过神,他谨记着守夜的话,急忙去了幻容之术,露出本来的面目,用不大熟练的唐语道:“我找无常。”
那小姑娘盯着他看了一会,道:“若你要找的是无常,那他云游去了;若你要找掌门,那找我何事。”
茨木反应了好一会,才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是掌门?”
小姑娘一双眼睛瞳色较常人更深,幽幽看来时更是摄人心魄,她淡淡道:“我叫安冥。”
茨木感觉不大好,守夜的师门看起来是多么的不靠谱啊!但他别无办法,只得从怀中掏出一串铃铛,托着剑和铃铛,问道:“我是守夜的朋友,您能告诉我,这把剑和这串铃铛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吗?”
慌乱之中,居然还记得用敬语。
安冥瞥了一眼铃铛,道:“铃铛的主人是你自己。”
茨木忙道:“找它曾经的主人。”
安冥又道:“曾经的主人也是你。”
茨木一听急了,他磕磕巴巴解释道:“它还有一位主人,曾经,但我把她弄丢了。”因为唐语不好,他又着急,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还不时冒出一两个扶桑字眼。
连头上的白毛都要炸起来帮他解释了。
安冥忽然抬起手。
茨木立刻闭上了嘴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只见安冥拿起那串铃铛,一圈缠作两圈,戴上了左手,轻轻一动,清脆的铃音恍如隔世。她忽而一笑,明亮而狡黠。
“现在你找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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