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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世界里的文明,会探索出怎样的宇宙真理?(上) | 科幻小说

2023-04-03科幻小说不存在科幻 来源:百合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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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另一个世界”。
在今天的故事中,两个异世界的生物为了寻找真相,踏上前往极地的旅途。
看似奇幻的世界,背后却暗藏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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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腾 | 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统计学在读博士。善于构筑具有严谨设计的幻想世界,在探险和游历故事中展现技术美。代表作品《距离的形状》,《夏日往事》。
夏日往事(上)老者早就注意到了小女孩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但他等了很久才开口
你一定是从极地那边来的观光客吧?我当然能猜得到,冬天已经持续了这么久,现在还能在外面活动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这么说你来是想听我讲讲当年的探险?这个我也早就猜到了,现在来找我的孩子们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呢?毕竟是个很久远的故事了,那时世界之风都还是相反的方向。嗯,说我拯救了世界可能夸张了点,不管有没有我,世界都是这个样子啊,不过,要说我改变了历史,那还有点道理,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不过我也不怪大家都这么想,毕竟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讲给你们听了。
其实有很多细节我都没有告诉过别人。但是,你居然能在这里找到我,很奇怪,应该没有人知道我会在这里啊?不管怎么说,这应该算是我们的缘分,那我就全部都告诉你吧。
我年轻的时候正值夏天,强劲的世界之风让整个世界充满了活力,城市和街道可不像现在这么冷清,那时的集市上充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卖家的讨价还价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船只在街道和楼宇间来来往往,信差的小艇在大船周围灵活地穿梭,各个城市间的货物,游客,新闻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和效率交流着。那是只有出生在夏天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的世界。有时候中央广场上还会有博览会,你会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奇动植物标本和各种新发明的机器,同样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脸上充满着惊异的神情,好奇地浏览每个展品的介绍。真知殿的学者们也时常来到这里致博览会的开幕贺词,同时宣布新的科学发现,有时是游吟歌者来宣读他们新创作的诗篇,无论是谁来,那都是最令人兴奋的时刻。
不过,也只有在停战的间歇才是如此。
我们和极地人的战争在我出生前很久就开始了,我自己曾经就是一艘战舰的舰长。从我记事起,极地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对我们发动一场远征,他们的意志很坚定,不消灭我们就绝不停手,所有和谈的计划都失败了,毕竟,极地人的语言和思维,甚至他们的身体构造都和我们有很大区别。不过这也不是所有的原因,因为战争的起因要求我们也必须消灭极地人。所以,总要有一方先被消灭,战争才可能结束。
说到战争的起因,你可能不相信,是和我们宇宙学最伟大的发现有关。
你一定知道宇宙稳恒的说法由来已久,我们很早就模糊地知道世间万物在互相转化,守恒于一个不变的总和。宇宙间充满了风,风是世间一切运动的起因,世间也流淌着泉,泉使所有生命和所有机器得以运转。终于有一天,伟大的贤者们证明了风能产生泉,泉也能产生风。这是足以给我们物理学和宇宙学奠基的发现。
这样的评价一点都不夸张,这个发现解释了世界之风如何在我们的心环里感应出源源不断的泉流,赐予我们生命力,我们是如何发出和接收调制信息的风从而彼此交谈,而且还有我们是如何用脊环产生的风和无处不在的世界之风发生作用从而能自由运动。所以宇宙的模型变得十分简洁,泉和风是万物的本源和基本元素,宇宙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伟大的二元转换的体现。
但是,一位叫静海的学者,却指出我们活着的这个事实本身就让人疑惑。
每个人都知道我们生活在世界螺旋里,世界螺旋围成了整个宇宙的边界。世界螺旋里永恒的泉流产生了充满整个宇宙的世界之风——也是世界内部所有泉的来源。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我们的物理学表明,只有变化的风才能在闭合回路里感应生成泉,那么既然我们能从世界之风中获得泉流,就表示世界之风是变化的,进而可以推断世界螺旋里的泉流也在变化,更准确的说,在减弱。
那么,世界螺旋里消失的泉去了哪里?这就是让所有人为之沉默的问题。
其他的学者很快给出了回应,这个现象的解释必然是世界螺旋内部泉流总量的增加,既然宇宙是封闭而且动态平衡的,各种变化和转换永不停息,那么任何此消彼长都必然是暂时的。世间万物的复杂性人们永远无法完全把握,而我们都相信科学的目的之一正是让我们能明白起因和结局而不必追溯每一条具体的变化轨迹。
静海不像其他学者一样止步于这个好听却模糊的回答,她只相信精确的数量,她常常说自己最后的愿望就是弄明白宇宙所守恒的常数究竟是多少。这一次,除非亲眼看到方程平衡,否则她不能允许自己对这个问题盖棺定论。
静海研究了所有能找到的历史和地理资料,亲自走访了很多地方,包括调查农业生产和居民迁徙记录,她反复的计算最终指向的结果却是这两者远远不相等,世界螺旋内绝大多数消失的泉完全无法解释去向,虽然现在还没有衡量泉流量的统一量度,但即使算上所有误差也差好几个数量级。这个结果可信到足以颠覆她的信念。静海不相信宇宙是漏的,那就恐怕整个宇宙学的基石是错的。
她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宇宙间一定存在某种不可逆的变化,一定有独立于泉与风的第三种元素参与宇宙的演化。衰减的泉与风正是转化成了这种不能再自发逆转的元素。这种元素一定适用一种全新的物理量,尽管现在还没有什么手段能测量和感知它的存在,但她相信世界之泉无法解释的减弱正是这个过程的体现,由此得到了一个时间点,在那一刻之后宇宙间所有的泉与风都变成了那样的元素,而那元素将再也无法发生任何变化,既然宇宙是一个有限封闭系统,那最终一定会达到这样一个死的平衡,而那个时间距今不到五个世代了。
世界很快走向灭亡的结论引起轩然大波,而她近乎幻想的第三元素更是粗暴破坏了当前宇宙学的简洁和对称美。她无法直接证明世界螺旋是否终将干涸,更遑论证明那“不可逆元素”的存在了,但是她预言的事实也似乎无可辩驳。
宇宙是不是真的要陷入永远冻结谁也不知道,但世界之风在逐渐减弱是真的,看来总有一天的确会降到零吧。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为了在风停之后活的更久,互相掠夺便理所应当了,没人知道战争是怎么爆发的,原本只是和我们剑拔弩张的极地人突然就发动了全面进攻,而我们的舰队也在全力抵挡,有时将反击的前锋推到他们的城市。就这样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我和星蓝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终聚地。
那时我已经离开了舰队,在终聚地找到了一个货运差事。她之所以会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那里很少会有人来光顾,终聚地是一个安静而神圣的地方,每个人寿命终止后都会被送到这里,然后离散化,和其他的逝者汇聚一处,无数的颈环,脊环,思想体在这里解离到几乎不能再分割的细小尺度,新生儿就在这里诞生,绝大多数时候,记忆都不会在这个过程中损坏,所以我们大部分人都能对很多自己不曾经历的事情记忆犹新。
一般只有刚成为父母的人才会来到这里,或者是为逝者送行的队伍。她看起来太年轻了,不太像是父母,而最近也没有葬礼要举行。我远远地观察她,只是看到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不过我没想过要去问问,毕竟再过不久,我连自己现在的工作也不用操心了。
奇怪的是她很快主动找到了我。
那一天我正把最后一批货物搬到船上,眼看着就要迟到了,这时她正好过来搭了把手,时间赶得紧,我们忙碌着各自手头的事情谁都没说话,不过因为有人帮忙,总算是赶上了交接时间,休息的时候,她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是星蓝。
“先不要谢我,我是来求你帮忙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能帮别人忙的人吗?”我说。
“你是船长,我正好需要一位船长”
“曾经是,现在我没有自己的船了,到了明天,连工作用的这艘也要交还了。”
“我听他们说你撞坏了好几次船,因为你...不喜欢穿过隧道?”
我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你为什么离开舰队?”
“同样的原因,有一次作战,我们在非常密集的建筑群里被敌舰追击,在那样狭窄的地方,我集中不了精神,我手下的船员也就乱作一团,所以被敌舰包围,害我们损失不小。
“为什么?”
“我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一个人身处一个非常黑暗幽闭的地方漂流,四周的空间变成实体向我压过来,我始终克服不了这种恐惧,但这不是能保住工作的理由。”
星蓝若有所思,“这是你引路人的记忆吗?”
“我是个无忆者”我摇摇头,“我没有继承谁的记忆,没有引路人,再说世界上根本没有我梦见的那种地方…说了这么多你该明白了吧,我帮不了你,我连自己都帮不了。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去港口那边碰碰运气,过几天应该又要开战,城市封锁后,你哪都去不了。哦对了,谢谢你刚才帮忙。”
星蓝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没听懂吗?”我问。
“我果然没看错,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星蓝莫名其妙的反应倒是重新引起了我的兴趣。
“因为这样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了!”星蓝说“我有一艘船隐藏在一个地方,现在只需要一个会开船的人。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去你不想去的地方。如果成功,我的船就是你的了,你可以重新做你的船长,而且,那时你就自由了”
星蓝抬手制止了我说话,“你说的对,你确实不像我需要的人选,我之前也找过别人,浪费了很多钱却没有结果,现在我能支付的东西也不多了。”就像是要强调自己的话似的,星蓝从身上摘下来一个精致的饰品,“所以这个东西也可以是报酬的一部分,现在还值不少钱,到时候,你不仅有船,连经营货运船队的钱也有了。你看怎么样?你要是聪明的话就不会拒绝的。”
那是个表示学者身份的徽印,确实是个很值钱的东西。这么说她是个来自真知殿的学者,也是同样的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那好吧,看来再不领情就有点不识抬举了”我苦笑着点点头。
“这么说你答应了?”星蓝兴奋地跳起来。
“老实说,你看看我现在,这种价码想拒绝也由不得我自己了。我刚才只不过是想试探下你的开价,希望你别介意…”我接过合同,草草看了下就签上了名字“倒是你,你把全部家当赌在我身上,你就这么信任我?”
“和你一样,现在除了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星蓝说“哎等等,我还没告诉你我要去哪.....”
“什么?北极之外?”我感到头晕目眩,“告诉我你是开玩笑。”
“我刚才本打算先说的,不好意思”星蓝无奈地表示歉意,她看起来很真诚的样子让我发不出火,“我们此行是要去考察北极之外一艘探险船的残骸,我必须找到它。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容我提醒你一下,北极是世界螺旋的尽头,小孩子都知道北极圈附近低风的环境就已经会让绝大多数生物遭受冻伤,在北极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生存,更别说有人能航行到那。”
星蓝没有和我争辩,但她的态度一目了然。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北极是极地人的地盘,你打算怎么过去?”
“我不知道,但以前曾经有人做到过,或许我们也能。我的开价我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不可能没有危险。”星蓝转身面向我“你曾经是一个军人,你一定记得战争为何爆发,你摧毁过多少艘敌舰?你又在这里日复一日搬运了多少货物?你觉得这些会最后改变什么吗?你为什么要拒绝可能会改变一切的机会呢?极地是世界螺旋的尽头,去过那里的探险船见到过什么,在它上面会不会有阻止世界末日的方法,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说真的,虽然我对世界末日不太关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确实想知道,在这个小地方呆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很惊讶自己的回答完全没有犹豫。哦,同样重要的一点是,没有船长能反悔已经签好的合同。
我们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保育院,它紧邻着终聚地。护工们耐心教导新生儿改变自己的脊环方向,感受着世界之风,然后驾驭它摇摇晃晃地迈出第一步,另一群幼儿笨拙地调整着颈环的姿态和其中泉流的强弱,产生有韵律的风,艰难地拼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远处时间棱锥上的大钟发出了清晰的信号,不知不觉新的一天到来了。日复一日的生活看起来是如此的安宁,足以让人忘记这世上的某处还存在着未知和凶险。
“这个问题我必须要问,你我都知道北极之外是无人能及的死地,如果出了意外,记忆就再也取不回来,你能接受这点吗?”
“我想过很多次了,我不怕真正的死亡。作为学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时间长河中是多么微不足道,你说我们害怕死后失去意义的亿万世代,又可曾为之前没有自己参与的亿万世代而悲伤呢?”星蓝说,“那你呢?你也不害怕吗?”
“我无所谓,我没什么记忆值得流传下去”我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一直很好奇星蓝能在什么地方隐藏一整艘船,结果真的让我大吃一惊。
星蓝带我沿着一条估计只有她知道的密道偷偷来到了索引方碑的里面,索引方碑是现存最古老的建筑,它的价值也是可想而知。除了开放参观的时间,这里根本不允许别人随意靠近,但星蓝利用她作为学者的便利,把这里变成了最安全的隐蔽点。
“我们的合同里可不包括一起犯罪。”我抗议道。
“有什么关系?世界可能就要毁灭了,如果我们都死光了,这个方碑要给谁看?而现在,这个象征着我们历史开端的方碑却能帮助我们拯救未来,你不觉得这样让它更有意义了吗?”
她的船就藏在一个挖空的洞里,我必须要先着手进行改造。
目前为止,我们对北极之外唯一的知道的就是那里几乎没有风,所以我们要先准备很多蓄流环,这样能尽可能久地维持生命,另外无风环境中的航行动力需要截然不同的原理,首先我从星蓝给我的零件中组装武器,普通舰炮发射的原理最简单,炮弹和炮座各自带有方向相反的风,松开束缚,强大的斥力就会把炮弹弹射出去,有些舰炮是无后坐力的,因为它也会向反方向发射一枚炮弹,让船的航行不受影响。此外还有结构更复杂威力也更大的轨道加速炮,但我在这里没法制作。
舰炮不仅能用来自卫,在没有风的环境下船要机动,就只能靠舰炮发射的后坐力。此外,我还要制作让船能在坚固物体表面行动的装置,那些东西我起名叫滑轮,滑轮的制作很费功夫。渐渐地星蓝也开始着急了,她时不时催促我快些。
“快也没用“,我回答,”要潜入北极现在只有一个途径,过几天在北极圈边界附近有一场会战,那时防守相对空虚,我们就贴着世界螺旋内壁悄悄越过防线,这是唯一的可行的办法。”
休息的时候,我也会被索引方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画所吸引,那些古老的文字我看不懂,但星蓝应该能解释给我听。
“这是一组名为《造物律》的诗集,是我们的创世神话,它描述了一个没有边界的宇宙,居住其中的缓行者一族创造了我们的宇宙万物。”星蓝说,“只不过,关于那些创世者的本尊却众说纷纭,这里面的有些诗篇说他们没有实体,缓行者能驾驭泉和风的力量实现无数不可思议的奇迹,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泉与风的灵态化身,而另一些诗篇则暗示缓行者的生命不需要泉和风,他们自有无穷无尽的生命之源。”
不过缓行者的形象在这些古老的壁画里看起来都一样。星蓝指给我看,在每一幅画中他们都像立柱一样直立在固定的接触面上,他们的躯干对称分布着四个条状外延和一个顶端的圆形突出。缓行者本身的形态上中完全看不出任何用来移动和交流的器官,即使所有这些零散的描述全都有真实历史的影子,缓行者也一定是与我们截然不同,完全无法理解的生命形式,从任何角度看他们和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直接关联。
先民或许见过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事物,但在他们眼中,万物还是神秘与混沌的组合,神话中并没有关于世界最初状态的记载,看来要想弄清消失的世界之泉去往何处,唯一办法就是沿着它的路径走下去,就像那艘传说中的探险船一样。
我很想知道星蓝给我的这么多零件来自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这些零件,这艘船,是好几代人在这里慢慢累积起来的,星蓝的所有一代代引路人,都为了这同一个目标。
这让我更好奇是为什么。
“静海就是我最早的引路人”星蓝想了很久,终于告诉了我,“终其一生,静海都觉得是她的发现让整个世界陷入战争,而学者的信条使她不能对事实和证据视而不见,她的爱人远光船长是一位探险家,他不辞而别前往北极,追寻世界之泉流去的方向,他相信他的发现能够挽救这个世界,包括他的爱人,但他就此一去不回。现在我很确信他成功离开了北极,他的下落也一定在北极之外的某处。”
“但那不是你的记忆“,我说”那是命运给你的沉重负担”。
“我继承了她的记忆,也同样继承了她的情感和愿望,命运强加的,和我自己想要的又怎么能分得开呢?我的每一代引路人都想见证这场漫长追寻的完结,和她们一样,我也希望自己就是最后一个”星蓝说,她的目光与我相对时,我觉得那是盛满无数故事的深井,那是我永远无法理解的体验 。
“你也觉得是因为新发现导致了战争吗?”在临走之前,星蓝问我。
“或许把结论直接归因给未知的新事物不合适的“,我想了想说“未知令人恐惧,让人不知所措,有些事是不能只靠想的。”
“远光船长曾经对我…我的引路人说过,人们用两种方式关心这个世界,一种用头脑将万物抽离成精简的模型,用思想描绘从未见过的事物,另一种则要面对危险,但回报是能亲自看到世界用简单的规则创造出的无限种奇迹,或许他是对的,你也是对的,想知道北极之外有什么,我们去那里看一看不就可以了吗?”
我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噩梦,整个世界向我坍缩,向我挤压过来,前面只有一条道路,但那不是出口,它通向的是永恒的冻结。
“其实,我也不确定有些事是不是应该被知道”我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一切准备妥当,我们的船沿着世界螺旋的中轴线驶向北极,随着离城市越来越远,掠过我们身边的建筑和渡船也越来越稀疏,这里向所有方向看去都是一望无际,有时候让我有种置身于无限大空间的错觉,似乎在这个空间中没有中心,或者说每一点都是中心,没有参照物让我判断自己是运动还是静止。星蓝说她的名字也是取自《造物律》中的诗篇,据说造物主的世界里有被称为“星空”的概念,那或许真的是同样的感觉。
城市,街道,乡村,森林,荒漠,即使是世界上最寂静的地方也没有完全失去活力,我们看到运输队跨越荒漠来往于每个城市之间。信差们骑着速度最快的天威隼一闪而过,它们强大的爆发力让所到之处裹挟着一阵令人眩晕的强风,一瞬间就越过了视线之外,我至今都没有能看清过一只成年天威隼的样子。他们传递着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收集着游吟歌者们最新的诗歌,核对着每个时区的标准时间。路上星蓝还遇到了她的博物学家朋友,他们遥远地互相问候,他们要去南极观察半个世代才会遇到一次的现象,深潜鲸的幼体从极地之外鲸落墓地的洄游。生物学家们一直想要记录这些孤独的庞然大物完整的生命周期,它们耗尽维持生命的最后力量前往极地以外没有风的死地,在那里分解,诞生的一群群后代在世界之风微弱牵引下回归,开始新一轮回的生命旅程。
而在更远的地方,双方的舰队已经开始零星地集结了,一场新的战役马上就要在那里爆发,按照先前的计划,我们改变方向,离开中轴线,向着世界螺旋的内壁驶去。
对于像我这样一直生活在中轴线附近城市里的人,第一次如此近的打量世界的边缘还是给了我极大的震撼,在我眼中,世界的内壁就是无穷尽的巨柱紧密排列组成的巨墙,人间的一切造物都在它的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实在难以想象究竟人们要怎样做,才能发现这些巨柱实际上是围成整个世界的一圈圈螺线?
“很简单,沿着它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啊。”星蓝说“当年靠近世界内壁的居民的想法和是你一样的,直到一位游民族长发现这些巨柱有微弱的曲率,族长每次途径临近的村落都会测量,而测量曲率也完全相同,所以他推断这些巨柱实际上是封闭的圆环。如果他沿着其中一个巨柱航行,最后就一定能回到原点。他出发去验证自己的假设,过了很久,久到连他出发的村庄都早已消失以后,他真的回来了。却发现自己身处和出发点相邻的巨柱,他很快想明白了,世界的内壁不是紧密排列的圆环,而是相连的螺线。于是世界螺旋就这样命名了。我们从此知道了世界的形状。”
“所以,思想比世界更大”我感慨道。
“我们不会输给古人的”星蓝回答
我们贴着世界内壁航行,从密集的建筑和植物中穿过,头顶上双方舰队的战斗虽然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但时不时从我们身边掠过的船体碎片和流弹证明了它的激烈程度。不久之后,我们就越过了极地人的防线,北极与众不同的风景也展现在我们眼前。
寻常的植物群落渐渐稀疏了下去。极地人的村落开始零散地分布在广阔的空间中,极地人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的身体条件使他们习惯在北极低风的环境中生活。再往前,就是一片当地植物构成的广阔原野。
星蓝说这种叫风轮花的植物是极地特有的物种。它们圆环状的花盘高高立起,畅饮着世界之风带来的泉流。风轮花的生长情况看起来非常整齐。不同大小的风轮花呈现了非常明显的梯次分布,按照星蓝的解释,风轮花的大小和年龄成正比。那这是否就意味着,整个风轮花种群都有着精确的繁殖间隔?风轮花寿命极长,即使最年轻一代的年龄也超过了我们有记载的历史,从没有人见过风轮花的种子萌发。所以这个问题恐怕是只能留给后世的生物学家去解决了。风轮花的种群非常繁茂,几乎填充了所有没有人的空间,它们的梯度在距离遥远的观察者看来几乎是连续的,这至少证明了世界的年龄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不知道这个世界等待了多少寂静的时光才产生了智慧和文明的火花,最后有了能理解它本身的造物?
远处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我的思考,有几个物体从极地人的聚落中快速离开,向我们冲了过来。
“是巡逻艇,我们被发现了,不过不要紧,我们离北极圈已经很近了,有机会甩掉他们”我对星蓝说。
“能给他们发信号吗?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敌意?”星蓝问
“我们的船上装了这么多武器,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我摇摇头,不过试试也无妨,我向他们发出了信号。
没有反应,对方的船越来越近,它们的细节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他们没发信号,也没回应我们的信号,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说话。准备战斗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解除船尾舰炮的保险。
“等一等,现在就用炮弹,过了北极以后怎么办?”
“你看看”我指了指敌舰,“看那些风帆和船体的比例,那是轻型追击炮艇,比我们灵活多了,追上我们只是时间问题,它们的圆盘弹是专门切断风帆回路的,现在不动手的话,难道你想让我们靠惯性飘出北极?”
星蓝没有说话,她不熟练的工程头脑正在努力运转着,权衡着各种选择。不过很快,不远处一组建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能源中心,由一长列巨大圆环组成,可以从世界之风中获得支持城市运转的泉流。
“就是那里,从那些圆环里穿过去!”
“为什么?我们现在又不是赛艇!”我完全不明白星蓝的用意。
“没时间说了!”星蓝直接登上了驾驶舱,随即船的一个夸张急转弯差点把我从船尾甩出去。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费力地爬回船舱,把星蓝从驾驶位挤开“真知殿教过你们特技飞行吗?没有的话还是让给我吧!”
“前面那些圆环现在还没接通,待会你要射击前面控制区的杠杆,圆环就会在我们的身后一个接一个地闭合,这样就能甩掉他们了。只有一次机会,就看你的了。”星蓝说。
星蓝坚定的神情并没有化解我的疑惑,但是我没有选择,毕竟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们的船速的很快,我集中了最大的注意力,直到周围一切慢了下来,我不需要计算提前量,前半生作为军人的经验会指引我射中目标。就这样,圆环在我们身后开始闭合,时间恰好是我们穿过它之后不久。
一开始感觉不到,但穿过八九个圆环之后,敌舰果然被甩得越来越远。当然也有一些想要从圆环外面绕过来,但增加的额外路程也同样让他们落后了很多距离。
我很快想明白了,所有的船帆都带有风,同样会在穿过的圆环里感应产生泉,只是这样船的动能就被转换成了泉的流动,船自然就慢了下来,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过去有些快速赛艇也会用类似的办法实现紧急制动,现在终于明白这个奇特而有效的战术究竟是为什么了。【1】
“看到了吧,不是所有的麻烦都要靠你的技术解决”星蓝看了看后面,然后得意地对我炫耀。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从我们头顶擦过,紧接着又是一发击中了船体,我赶紧奔到船尾查看情况,竟然还是有一艘敌舰追了上来。看来他们看穿了这个策略,它切断了船帆,采取危险的无风机动,真是做出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住我们的姿态。
可是无风机动的船敏捷度明显下降,我抓住时机用船尾炮击中了最后一个圆环,圆环的大块碎片挡住了它的去路,此时它已来不及躲避,在与碎片的不断撞击中完全停止了前进。
“这种麻烦,还是得靠我的技术解决”我对惊魂未定的星蓝说
我们都笑着长松了一口气。
“看,北极圈就要到了!”星蓝说
不用看周围,我也知道我们接近了北极的边界,虽说过程非常的缓慢,但自己的思维真的变得迟钝了,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变快了不少,身体也没有过去灵活了。尽管如此,前方的景象仍然令我震撼到忘记了自己的小小的不适。
我看到了世界螺旋的内壁,是在每个角度都能看到!世界的直径在这里变小了。前面还会变得更小,在更遥远的前方,世界螺旋的螺线收成了一条中空的通道,这条通道似乎是要通往无限远的地方。
我很难向你形容那种感觉,那就像是整个宇宙渐渐压缩到了你抬头就能把握的尺度,尽管前后两个方向的空间都看不到头。我知道我们正身处世界的动脉,赐予整个宇宙生命的世界之泉在我们四周流过,而我们却对此毫无感觉,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我们正身处一股无比强大洪流的中心。这时候我才第一次打量构成世界边缘的材料,很光滑,和构成我们自己的物质一样。除了后面可视的一切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任何参照能标志我们的船还在前进。
只有时间证明着旅行的继续,后面的景物渐渐遥远得失去了细节,变成了和前方一样的令人丧失一切信心的空洞。通道越来越窄,我感到了熟悉的恐怖而致命的压迫感,与先前身处无限空间的感觉完全相反,我觉得自己周围填充了无穷多的物质,而我自己身处空间的最后一丝狭缝中,随时都会被挤压到无限小。这里的景象,这种感觉,和困扰我多年的噩梦,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之前真的来过这里。
但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线索,它就像是记忆之海里绝无仅有的一滴,我竭尽全力还是一无所获,终于,稀薄的风让我无法继续思考,但是恐惧却如同一块去不掉的背景,我的全身制不住地颤抖,船也不安地摇晃了起来。
“没事的,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星蓝对我说。她按住了我控制方向的手,力量微弱却坚定。船渐渐稳定了下来,就像我的恐惧也同时在渐渐消退。
毕竟在那个噩梦中,我只是孤身一人。
这次旅行的长度要比我们估计的长很多,已经要开始消耗返程的储备了,而前后望去都仍然是没有区别的深不见底。我的全身都已绷紧,一旦储备减少到危险程度,我就立刻向前发射所有炮弹迅速返航,尽管我们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但数字是不会同情我们的,无论什么选择也总比在这北极之外冻死要好。
就在这时,一个物体渐渐从前方黑暗中浮现,挡在了前面的去路上,一艘船的残骸!那不是极地人的船,竟然真的在那里!它孤独地飘浮着,仿佛时时在否认自己是周围虚空的一部分。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艘船并没有完全死去,测风仪告诉我们它的引擎中还有泉的流动。在它航行的时代,将引擎中的泉灌注给人的技术还没有出现,但现在,这些泉足够支持我们登船作进一步研究。
似乎真的是命运的安排。
我们都想象过自己会在船上看到什么,也许是冻结成雕塑的船员,还保持着生前的动作,也许是最后一个幸存者躲在里面,等着我们去唤醒,这只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它已经沉睡了好几个世代。
事实是,船上一无所有,没有人,没有物品,什么都没有。仿佛这艘船是凭空出现在这里,在它身上不曾发生过任何故事。
星蓝把船里里外外搜索了三遍,然后默默地回到了我身边,我从没有看到过她这样沮丧的样子,明明这是属于几个世代前另一个人的思念。
“星蓝,我很遗憾,但我们得走了”我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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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的本质是什么?我们有多少种方式来解释宇宙?解释一切的现象?有没有另一种世界?别的世界里住着怎样的生命?我们是不是我们?何为自己?一连串的哲学问题被提出了、讨论了,却永远没有定论。王腾这篇小说,借老者之口娓娓道来,一个新世界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一个对世界新的解释慢慢被接受,给人神奇的阅读体验。
——责编 | 东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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