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梦想从世界上消失了

一、梦想的保质期“人类，因为梦想而伟大。”
在我的课堂上，学生们注视着我，注视着黑板上的板书。这对授课中的教师而言，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今天作文的主题是梦想，以及坚持梦想的美好与伟大。
孩子们似乎都很喜欢这样的主题。想想也是，对他们来说梦想既是手中可以把握的玩具，也是远处遥不可及的极光。对他们而言，人生正是充满梦想的美好世界！因为一切才刚开始啊。
他们，是梦想的孩子……什么的，其实全部都是骗人的鬼话！
教书的果然都是骗子。
当二级教师转变成一级教师的时候，当我在这所初中执教已经七年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们或许一直都在欺骗着学生。
哪怕外面的世界并不需要什么狗屁梦想也会正常运作，或者说绝大多数梦想的人都玩儿完了……可是在学校里的我们却永远无法对学生讲出真相，依旧要用“美好的梦想”“光明的希望”忽悠着他们，让他们相信这些不存在的东西。
骗子……
我在心底暗自谴责着这样的自己。
“老师你有梦想吗？”
忽然，班里脑子最活泛，也最顽皮的少年学着“XX好声音”的导师语气向我问道。
我对他不太礼貌的插话并不反感，只是用含糊的语气回答着：
“梦想啊……老师有过吧，只是弄丢了。”
班里一阵轻声哄笑，我见自己打岔得逞，继续讲解这次的作文题目。
梦想啊……
“但是大家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梦想弄丢哦，接下来畅想一下自己的梦想怎么样啊同学们？”
“好！！！！！！！！！”
“我想当宇航员！”
“嗯，我和你奶奶都很高兴。”
“给！爷！爬！”
“我要做主播！主播最nb！”
“我想当律师，做正义的代言人！”
“我，我，我！我要打职业电竞！”
“我想当农民……种出世界上最好吃的米。”
“我要和老师一样，到时候你们都得被我管着！”
至少年轻的他们无疑是有梦想的吧，有着无限大的梦想。不过当他们长大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知道梦想这种东西是有保质期的，而且保质期相当短暂。
也许当他们成为大人之后，梦想就会消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能变成大人之后，也有人会继续怀揣着梦想度过也几十年吧，但在坚持与努力的过程中，那颗满载梦想的心难免也会渐渐变质。不是有那么种说法吗，“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其实就是梦想变质了，比如某个五百多岁的大魔术师……
说得浪漫一点，梦想就像已经和你快分手的女友。当你发觉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或者说就这么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纵然悲伤，纵然慨叹，纵然绝望，我们也无法挽回什么，只有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不哭不闹，乖乖干活，然后承认这就是“成熟”的表现。
这节课很轻松，前半堂给学生讲了写作的要求，后面半节课就是他们自由创作的时间了。我坐在讲台上百无聊赖，随手摸出手机玩了起来（其实老师上课是不能玩手机的，好孩子千万不要学哦）
我只是看着手机上的锁屏出神罢了。
“梦想啊……”
我用学生听不到的声音絮叨着。
手机上的锁屏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五个人衣着随意而廉价，是随处可见的穷学生。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桀骜不驯的，像鹰，像狼，像睥睨一切的反叛者。
所谓的“正经人”看了我们都会皱眉吧，因为曾经的我们就是生活在那样一个疯狂的，群魔乱舞的年代，在那里追求着我们尚未消失的梦想。
我把手机中的文件划到了底部。这里藏着一首我无论换了多少手机也不会删掉的歌。我恍惚着点了上去……
“♪心中的鼓动——————♪”
手机里突然的响动让全班都将目光集中在我这里。
“咳咳，没事没事，继续写作文，下课前课代表收上来！”
我搪塞着关掉了音乐。
这旋律也许不是那么美妙，也不像是会流行起来的样子，但这份铃声是世界上只有五份，这是我……不，我们的歌。
二、回不去的我们QQ群这东西，有些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加了多少，加了什么样的群。所以当不知名的群突然蹦出一条消息，总是让人既困惑又惊奇。
比如这个叫做“601&beast”的，看上去就觉得很诡异的群，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加过这种只有五个人的群了。
寂静许久的群里，一个名为“大哥”的人突然冒了泡。
老大(1131863076) 2019/11/15 10:48:14
兄弟们都在不在？
②（1255653643）2019/11/15 10:50:03
？
三哥（151389041）2019/11/15 10:51:57
？
四哥（1244065214）2019/11/15 10:52:06
？
老五·俺（1483404439）2019/11/15 10:52:33
？
老大(1131863076) 2019/11/15 10:53:46
？
你“？”什么啊！
老大(1131863076) 2019/11/15 10:55:23
顺手复读了……话说回来，这个群有多久没人说话了？
但当我把这些昵称一一代入自己的记忆，我发现这其实不是什么诡异的，是我早已走丢的梦想。
当然这么说很浪漫，大家也一定不懂对吧。
这其实是我在大学时的寝室群，确切的说是我们当年组成的乐队——“beast”的成员交流。我们寝室一共有五个人，算我在内都是乐队的成员。
毕业之后我们已许久不曾交谈过了，从学校带着铺盖卷儿滚蛋以后，就开始了各奔东西讨生活的日子。
如今的重聚仿佛又让我回到了那个偶尔在寝室开“卧谈会”的时候。大家的音容笑貌也依稀眼前，不过多年不见的他们应该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吧。
“大哥？好久不见啊。”
说这话的人，是我那高高瘦瘦的二哥，不知现在有没有更胖一点。
“卧槽真是大哥？！活的？！”
三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听说他之后做了婚礼主持，这倒是符合他喜欢调动气氛的性格。
“大家最近都怎么样？”
四哥沉稳的性格就像他的体型一样，只要看着他心里就感觉莫名的踏实。
“大哥……”
年纪最小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附和，心里感受很复杂。
“有件大事和你们几个说一下。”
“大哥你说。”
“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没啥事，就是想着……咱们再聚一次怎么样，就在以前经常排练的那个酒吧。重温当年，再燃烧一把基情！”
…………
……
群里忽然安静了好久。
原本活跃的气氛和叙旧的氛围消失了。像是被浇了水的篝火，群里一下子安静起来，只剩下烟还在尴尬的飘着。
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有不喜欢气氛突然安静的三哥打出一串串的“。”
三哥（151389041）2019/11/15 12:30:17
你没事吧老大。。。。。。
老大(1131863076) 2019/11/15 12:30:57
靠……激情，太激动打错字了，我是说咱们重新聚一块儿再做点什么。
四哥（1244065214）2019/11/15 12:40:11
就算大哥你这么说，我也可能去不了，太忙……人感觉都凑不全
②（1255653643）2019/11/15 12:45:38
现在真的不行啦……没有闲工夫，老婆孩子都指望着我呢
三哥（151389041）2019/11/15 12:51:50
我也是……
后来随着“beast”乐队再聚首的提议冷了下来，群也重归寂静。
深夜，我还在为了赚一点外快而伏案写作，偶尔打开QQ看一下消息，发现大哥还在群里。
老大(1131863076) 2019/11/15 23:49:56
都睡了吗？
四哥（1244065214）2019/11/15 23:52:07
还没。
②（1255653643）2019/11/16 00:05:47
还在哄孩子呢，老婆刚和大女儿睡下。我这头要撑不住了都……
三哥（151389041）2019/11/15 00:11:29
才几点就睡，二哥你行不行啊，以前鏖战网吧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
②（1255653643）2019/11/16 00:13:09
以前是以前，现在……
“唉，咱们都老啦。人到奔三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谁都想多活几年了。”
我看着三哥屏幕上的这番话，忽然笑了出来，甚至都能脑补出曾经的潇洒青年端着保温杯的老干部模样。
“以前觉得那些早睡的人不会享受夜生活，不过如今想想，大学时搞乐队的我们，也许才是疯了吧。”
四哥的话让我也有了类似的感觉。
的确，以前的我们就像一辆坏掉了车轮的汽车，即便笔直的开向未来，也无法，无论走向哪里都是无比疯狂的。
“是啊……还记得我们外面瞎胡混的时候吗。”
正如二哥说的那样，有段时间我们连课也不好好上，就想着唱歌出名，四处搞演出。
“那时候整天净想着怎么出名了，啥没干过。”
“街头演唱，酒吧驻唱，网站投稿，卖CD，把小样寄给唱片公司……反正能让自己火起来的事都干遍了。”
“那时候太冲了！真冲！混蛋事儿也做了不少，后半夜喝酒喝上头了和人打架，几个人打几十人，头破血流的回了租的房子里。”
“唉……那时候没钱是真的没钱，但只要咱们几个凑一块儿，就活得比谁都快活，但是已经……”
回不去了。
最后那四个字我想了半天，一直在犹豫到底发不发出去。但最后还是按下了发送的回车键。
因为这就是真实的情况，哪怕想要忘记想要逃避，也还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已经回不去了……
发觉到这个事实的大家仿佛也沉默了似的。
“咱们都玩不动了。工作，结婚，养家，生子，供孩子，孩子大了也没力气玩了……”
听二哥说，二嫂前年给他生了个女儿，去年又多了个儿子。他今后的生活也许已经被固定了吧，只能围着老婆孩子和工作转悠。
就像戴上链子的野狼，无论怎么跑怎么奔，也只能围着一个中心——名为生活的中心打转儿。
但他一定也是幸福的，我这样坚信着。
“大哥今晚一直没怎么说话呢，明明都是他开的头。”
三哥的话让我们也注意到这件事，原本张罗着说说话甚至还要聚一聚的大哥，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大哥的消息才出现在群里。
“我……白天说想和大家聚聚，想再玩玩乐队什么的，其实只是自己的不甘心罢了。前几天搬家的时候翻到了咱们出的CD，我愣了半天，哭了。”
“那个啊……我也留着呢。”
“嗯，我好像也有一张。”
“老婆一直让我扔了，我没答应……”
“那张CD也好，那段荒唐的时间也罢。这就是咱们的梦啊。其实乐队解散之后我也和很多人组过乐队，但我却怎么都没办法融入进去。心里一直想着的还是咱们傻傻的追梦的那些时候。我忽然觉得如果不是你们这帮人就不行，不是你们这帮兄弟，哪怕再成功也不是我们的梦想……可能我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不甘心，把你们也一起拉进来。现在可能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事业，而我……真是抱歉啊，对不住了。话我先留在这儿，明天晚上还是老地方，我已经在火车上了，到时候能来的就来吧。”
大哥说完这段话，退出了群聊。
我并不理解大哥为什么这么做，就算以后不见面了，我们还可以保持联系啊。但想了想也能理解大哥的做法，因为无论乐队是否在明天能够重聚，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梦想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一切都变得麻烦与丑陋之前，还不如早早了结这段关系，这也许就是大哥所想的。
“有时候我也在想，梦想……是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呢？”
我回味着在乐队解散之前，大哥对我说的话。
梦想啊……
我忽然想起上课的时候，那个打岔的学生了。
我也有过梦想，我们也有过梦想，让“beast”——“野兽乐队”的歌唱遍全世界，这就是我们的梦想。
真是既庞大又简单的梦想，当时的我们都对这个梦想充满热情，无比坚信。
记得大学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我们因为很多香艳的噱头，熬夜看了园子温的那部《我们都是超能力者》。
最后一集里，外星人真的入侵了丰桥市，但此时的鸭川嘉郎因为不再怀有“拯救世界”的梦想而失去了超能力。
看到最后，大哥哭了，我却没心没肺的睡了。
也许那时候大哥就知道我们这样不会长久，终有一天我们的梦想也会像鸭川嘉郎的超能力一样，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在世界上，我们却无处找寻，只能在绝望的痛苦里默默接受一切。而我们也不是什么可以回溯时间的超能力者，也许鸭川嘉郎经历的那些痛苦只是为了让他拯救世界而出现的一场试炼，可我们一旦真的失去了梦想，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一切都不会再重头来了。
可我还是傻傻的坚持着，觉得我们不会那样，而且梦想一定会实现！我傻傻的相信这不会变质的梦想，不会改变的我们。
然后……
梦想消失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知不觉逃到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也许它离开前曾经回头看过我们，渴求过我们的挽留与追寻，但我们却有意无意的无视了她。
为了爱情，
为了父母，
为了生活，
为了……
回过神来，我们早已背负太多太多，没办法自由的翱翔了，也没办法桀骜不驯的睥睨着看不惯的人和事。更重要的是……
对于忘记了梦想这件事，我们毫无察觉。并不是梦想从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世界消失，而是我们主动忘记了梦想，忘记了飞翔的方式，忘记了我们还有梦想这回事！
回不去的不只是我们，还有这无法挽回的梦想。
“明天还要上班，先睡了。”
和大家道了晚安之后，我关上电脑准备睡觉。
我注意到墙角里的能把旧吉他，此时正被月光所笼罩。琴身上，数不清的划痕永远无法修复了，正如我们无法回去的时光和梦想。
“明天晚上，去‘那里’看看吧。”
我下定决心要和过去的梦想来一次彻底的诀别。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被一种不甘心的情绪支配着。
夜深了，我渐渐陷入梦的境界。
三、追梦人的光辉岁月趁着晚自习下课的空当，我小心翼翼地叩响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
“领，领导……我想请个假，就今天晚上。”
“事先跟你说好，不是我不想给你假。都快考试了，专心教教学生，上次你们成绩下滑的事我可没追究，别想那些没用的事，好好教学把成绩给我提上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要成绩！再说你也不年轻了，明年都三十了是吧，今年来了十多个年轻老师，你拿什么和他们争？想想自己的未来前途吧。”
他呲着烟熏的大黄牙，喷着发臭的唾沫星子。我想要呕吐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又会被他说成是“不专心聆听前辈的教诲”，只得这么默默忍着胃里的翻滚。
“……”
“对了，你请假要干什么去啊？”
“……不，没事了。”
走出那间颇有些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想用后脑狠狠撞墙但是又怕疼，只好这么尴尬地靠着。
果然是这样啊，我的梦想已经消失在这世界上了，而我连缅怀与悼念的资格都没有。
算了，就这样吧，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本来梦想就不该是我拥有的东西。毕竟奔三路上一步一个脚印的我……已经不再是那种可以胡来的年纪了。没有梦想撑着的我们，只有匍匐在地上，用涂满污泥的双手双脚乃至牙齿，用尽一切向前爬，挣扎着活下去而已。
真是符合我的结局啊。
今天的晚自习连着两节都是我的课，我打算对昨天的作文进行讲评。讲评作文的时候，我习惯先叫一些学生自荐，在大家面前读自己的作品，然后我再以此为范例进行讲解。
首先读作文的是一位平时表现很好的女孩子，她的作文也中规中矩，满篇都是美好的幻想，满篇都在歌颂着自己这个年纪最的梦想。
“很好，接下来谁想来读？”
我的话音刚落，班里脑子最活泛，也最顽皮的少年举起了手。
他的题目是《我看梦想》：
“梦想是什么？我问过我的老师。老师说他也有梦想，只是弄丢了。老师的话也许是在告诉我们，当我们长大，现在的梦想也许就会消失掉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可是梦想真的消失了吗？我不这样觉得。她或许从未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过，只是你存放在过去的某个角落，然后忘记了。而她也一直等待着你重新找到她，重新拥抱她。
也许再过几十年我们的梦想也会被忘记，但在那个时候，我希望我能有重新找到梦想的勇气。
如果梦想真的从世界上消失，我会再次找到她。”
…………
……
他的作文读完了，但我没有做出评价，甚至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师？”
他看向我这边并且小声问道。
下面的学生也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
我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其实这个时候只要稍微鼓励几句敷衍过去就可以了，但我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因为有更强烈的情绪支配着我的身心。
一股强列的冲动在心间冲撞，这是我曾经拥有过的，如今早已忘记的某种重要的东西。
“抱歉！”
我冲出教室的时候正好撞见门口路过的数学老师。我用力按住她的双肩，对教室里的学生说道：“接下来的课让数学老师代上！老师还有事，作文交给课代表！”
“诶？诶！！！！！！！！为什么是我？！”
“可以求你帮我个忙吗？替我代一下课。”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她红着的脸把头扭到一边小声说着，错开了我笔直的视线。而我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对她有些失礼，放开了手继续说道：“我……想做一件不做就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诶？嗯……加油哦。”
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此外并没有过多的寒暄，甩开步子冲出了教学楼，甚至连外套都没穿，一头扎进这座北方城市的冰天雪地里。
抱歉呐，混蛋的生活，无聊的现实，还有这种只会张嘴骗人闭嘴挨骂的破工作！
我要逃，要逃，要逃得，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我想抓住曾经没有挽留过的梦想！
夜色下的城市里一切都变得那么暧昧而虚幻，如同在漆黑的水里游泳一样，让跑动中不断摇晃的视线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霓虹灯的色彩流转着，色彩令人晕眩与着迷。
我二十几年生活过得城市，读了四年大学的城市，追逐过梦想的城市……
过往的轨迹太多太多，令我仿佛出现了幻觉：
加油！
那是曾经在后台为我们献花的女孩。
加油！
那是顶着全家压力帮我偷偷买吉他追求梦想的老爸。
加油！
加油！
加油！
加油！
五弟，加油！
那是……寝室里的兄弟们，乐队的同伴们，他们就站在前面，向我招手！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想吃了致幻剂一样，此刻的我就是赶去登台表演的天王巨星，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人！
I’ m the king of the world！
呼喊着杰克在甲板上的那句豪言壮语，最终，我停在了一块早就掉色的招牌前面：
梦酒吧
“梦酒吧”是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小酒吧。
在读大学的时候，这里是我们乐队常驻的地方，老板似乎很欣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不光给我们场地排练，酒也管够喝。后来老板因为深爱的女友得罪了当地的黑道大佬，进了监狱，被人活活打死在里面，酒吧也就这么弃置了。
等我走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并没有锁。
莫非有人来了？
推开大门，我进入了酒吧内部。陈设和我们当初驻唱时相比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卡座的沙发早已破破烂烂，吧台也布满了灰尘，椅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柜子里只有一些空酒瓶子，也许流浪在这里住着吧。
不，是比流浪汉还狼狈的……
我们。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那里还有些许光亮，温暖的橙色灯光里站着四个和我一样发福的身影。
我以为自己除了幻觉，但这要是幻觉的话也未免太真实了，比如我背后背着的这把旧吉他。
“你们也来了？”
“你可是最后一个啦。”
二哥尽管胖得让我不敢认了，但他的样子并没怎么变化。
“可让我们好等啊老五。”
“就是就是，要是这儿有酒起码得罚你一箱！”
“四哥，三哥……好，等会儿出去喝个痛快，我一定奉陪。”
“来啦。”
大哥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张封面是我们合影的CD，再看其他几人的时候他们手里也多了一张同样的CD
也许上面遍布了划痕，被孩子气的贴纸掩盖，甚至塑料盒子出现了难看的裂痕……
但这就是我们曾几何时的梦想，已经失去的梦想。
不，我们的梦想才没有这么简单，我们还要真真正正的在舞台上——
唱！
“既然老五到了，就开始吧哥儿几个！”
大哥一声令下，我们好像待战的士兵一样，拿出了各自的乐器。
看得出无论是大哥和我的吉他还是二哥的贝斯，以及三哥的键盘都因为岁月而刻上了鲜明的痕迹，至于四哥是从外地老家赶来的，那专程托运来的架子鼓也被时光打上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虽然之前应该擦过，可看起来仍然很旧很脏。
尽管不再光鲜亮丽，不再时尚新潮，但这些老伙计依旧陪着我们度过了那疯狂的岁月，如今又拿起它们，总是让人热血沸腾。
“第一首唱什么？”
四哥向大哥问道。
“《追梦人》吧，咱们的第一首翻唱。”
正如大哥说得那样，这是我们出道的第一首歌……应该说是我们唱得最差的一首。
但就是那首《追梦人》，让我们的梦想走出了可贵的第一步。
歌声与配乐伴奏缓缓的流淌着，像静谧的小溪从舞台上流往四面八方，笼罩着空荡荡的酒吧。
一曲结束，我们彼此相视一笑。尽管大家因为多年不曾练习而生疏，可是
“可算是开嗓了！”
“还用你说，手感劝回来了！”
“那咱再多唱几首？”
“行！今晚唱他个昏天黑地！”
“““““好！”””””
………………
…………
……
夜晚的时间在冬天总是过得很慢，如同被冰冻住了似的。
我们不知唱了多久，但没有人觉得疲惫。
歌声与旋律交织着，绕过吧台，跨过破旧的卡座，在吧椅旁边流连，最后又回到了我们这里。
就这样，歌一首一首唱着，有原创曲也有翻唱，但无论那首我们都唱得十分卖力。
酒吧里没有当年的热闹与景气，只剩我们略带走音的歌声，以及时而出错的演奏。
我们都知道这或许是余下的几十年人生里，最后的狂欢了。今天的这种冲动，这种抛下一切也要再度追梦的事，以后也许不会再有。
不，是现实不允许我们再这样了。
曾经，我们自诩“江湖子弟”，可如今江湖子弟白发初新，方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凉；
曾经，酒醉过后的我们眼中，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但当我们清醒的看着过去的那个视角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或许梦想就是这种东西把，如同仲夏夜打的一个盹儿。听着清脆的虫鸣和风铃声，闻着太阳灼烤过的青草香味，可醒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蚊子盯的你满身大包，空气闷热潮湿，满身大汗……
梦想无非是这种东西。
“都唱遍了啊……咱们的歌。”
就像二哥说的那样。不知不觉间，我们从前唱过的歌今晚都唱遍了，仿佛我们又走了一遍当初磕磕绊绊走过的那条追梦之路。
如今梦醒了，也该结束了。
“最后一首了，唱什么你定吧老五。”
大哥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把“最后一曲”的选择交给了我。
“《光辉岁月》，咱们唱《光辉岁月》，就算是对过去的祭奠了，行吗？”
“好，就光辉岁月！”
三哥四哥点点头，分别弹起前奏。
最后一首了吗……
尽管知道终究会有结束的时候，我却还是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会结束的，无论是今晚，还是我们本就短暂的梦想，那么……
唱吧！飞吧！我们！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嗯？！你们怎么来了？”
还没等我唱完第一句，酒吧的大门突然被打开，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多少人从门口忽然涌进来，原本寂静的这片天地顿时喧嚣起来。
仔细听听才知道，那是我的学生们：
“原来老师以前还出过CD啊！”
“我家老爸还是你们的歌迷来着。”
“老师，加油！”
不，仔细看去好像不止我的那些学生，还有……
“老婆……”
“妈？你咋来了？”
“爸？！”
人渐渐聚集在酒吧里，不止有我的学生们，我们的家人，恋人以及子女……原本宽敞的厅内反而显得有些狭小了。
就在我因为这意外的捧场而惊喜时，学生们凑到了我的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光辉岁月？老师你也是beyond的歌迷？！”
“老师啊，你今天老帅了。”
“来一个！来一个！”
“嗷————”
台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你，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啊……”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自习跑来听我们这些大叔鬼哭狼嚎的学生，究竟该让我感动还是愤怒呢？
不，这些都无所谓了！他们在台下，我们在台上，他们……就是这次重聚演出的首批观众！
“……”
看着这些热情的人们，我忽然觉得有两道热热的细流划过脸上。
渐渐地，人群回归了寂静。我看了看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轻轻拿起话筒向着千来捧场的他们说道：
“各位远道而来捧场，但接下来的这首歌，将是今晚最后的一曲。也许我们的梦想在此止步，但即便这样，依旧梦想还是梦想！人生中的光辉岁月一直不曾褪色过！这首歌，献给台下的你们——这些我深爱着的人们。接下来请听《光辉岁月》！”
荧光棒轻轻晃动着，如同一道彩色的浪潮，绚烂的光彩尽管微弱，但聚集起来依旧无比耀眼夺目，就像以前我们畅想过的未来一样。在宽阔的舞台上，我们意气风发，台下是无数的迷弟迷妹。
原来梦想，已经重新出现在眼前了啊。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
疲倦的双眼带著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大家都在静静听着，仿佛在听我们说一个故事，用音乐，用此间片刻的冲动与激情，讲述着一群奔三浪子追回梦想的浪漫谭。
我注意到之前那个问我梦想的学生，他也在认真听着，就像听我讲课那样。
谢谢你，我的学生。你让我知道了梦想原来就是这样的事物。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其实梦想不是什么保质期之内的食品，或者期间限定的商品，也不会在成为大人以后从世界上消失不见。她只是一个与你多年未曾联系的朋友。在你忙碌于生活和家庭的时候，她不想打扰你太多，而是在世界的角落等着你什么时候再找到她，和她重现当初的美好。
如果梦想从世界上消失，就再把她找回来吧。
人嘛，总得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计后果的“疯”一次，否则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一曲终了，人并没有散去。
《光辉岁月》唱完之后，我们回到了舞台后台，外面恢复了来时的喧嚣。
“已经……结束了吧。”
“以后有事儿说话。”
“常联系嗷。”
四哥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我们。
“我们也该回去了，从这错位的瞬间，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大哥放下手里的吉他，从怀里取出泡着枸杞的保温杯说道。
“是啊……”
我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长叹了口气。
也许就像老大说的那样，我们之后还会回到各自的位置，把这段本就不该在当下盛放的梦想之花再度冰封心底。继续过着每个人不同的人生。
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们了，这几年随着啤酒肚的间间隆起，我越发感觉到时间对我的无情。
以前的所谓“群魔乱舞”的时代真的很难重现了，因为我们都被打上了成年人的标签，变得不得不“成熟”。
那个疯狂的时代之后，梦想与我们，一切重归于寂静。
然而就在我们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呼喊：
“再来一个”
“安可！”
“安可！”
就外面期待返场的声潮此起彼伏。
“真是动听的呼声。”
四哥胖胖的身子瘫在椅子上，就像一滩史莱姆一样，他满意地捧着自己的鼓槌，笑了。
“走吧，听众的呼声必须要回应才行啊！”
“好！走！”
“别忘了自己的搭档。”
三哥把吉他拿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站起身来，向着那道发光的门，向着梦想中的舞台走去。
曾经，这道门外的光芒是我们无限憧憬的未来，但现在……
………………
…………
……
四、如果梦想从世界上消失“梦想，其实是很美妙的事物，因此才有很多人为之着迷，终其一生不断追寻。”
课堂上，学生们凝神听讲。这节课我还在讲之前没有讲完的作文。
经历了昨夜的疯狂，我得到了“擅自离岗”的罪名，被那个秃顶的老东西（教导主任）被骂了整整一节课，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至少我可以心安理得的与学生们畅谈梦想的美好了。这次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啊，所以尽管相信我吧，我的学生们。
以前我总是认为梦想会在人生的某个时间点消失。因为我们是活在现实的人，短短几十年的人生里，能让我们追求梦想的只有那几年。如果成功了，你可以继续忽悠着后面无数追求梦想的人；如果不幸失败了，梦想就此销声匿迹。
但现在的我，更认为梦想即便在世界上消失了，也依旧有值得追寻的意义。
就算不能一直为梦想而战，至少也要在发现梦想从世界上消失之后，拥有追回她的勇气。
如果梦想从世界上消失了，不要紧，把她重新找出来，追回来。
学生们在纸上“莎莎”地写着我布置的小短文作业。
等待他们创作完成的这段时间，我站在窗台边看向外面。冬日的城市里一切都是凝固的，如同琥珀里的世界。
只有远处淡蓝的天空上，云留下了自己走过的痕迹，然后被风吹走，不见了踪影。
后记：我是个倒霉的追梦人。
早先的时候没“开窍”，一直浑浑噩噩，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写作这方面才有一点起色。其实对于写手这种事，二十多岁不算年轻了。之前加了一个群，里面都是十多岁的，甚至还有刚上初中的孩子，和我学生差不多大的年纪，但人家就已经开始些东西了，我……
其实二十多岁的我总是很窘的，就连这次文豪试炼场也一样，参赛的不少都是还在读书的学生，我和他们站在一起，未免有些惭愧，而且一想到自己可能落败的结局，更是觉得羞愧难当了。
我的梦想尽管还坚持着，但已经如风中残烛，也许会在这次之后彻底消失掉吧。
以上就是这篇故事的来源了。
如今，奔三的年纪里稍稍摸到了写作的门径，但也很不幸的在今年年底，患上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的糖尿病……
老天爷真就涮人玩儿呗？
再说下去就像是抱怨了，那就到此结束吧，总之希望看到这里的诸君多多点赞多多转发，留下你的感想（评论）就更好了，
以上！
2019·11·15
写在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