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鲤鱼碰见的二三四五六七八件人间事

1，
有一只红鲤修了百年化成人形，迫不及待来到人间，想要看这所谓的软红千丈。
2，
她第一个遇见的是穷酸书生。书生背着个破书篓，拄着个折断的粗木枝当拐杖，跋山涉水的来到这里。
“你要去哪啊？”
“谁..谁在说话？”书生突然听到说话声，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进溪里。他四下张望，天上繁星点点，一轮月儿高挂，芦苇飘荡，风吹起沙沙声入耳，偶尔涓流哗啦。
“在水里啦，笨蛋。”
声音果然是从水里传出，书生拿着粗木枝在前开路，一步步慢慢凑近。竟在水中瞥见水中一张模糊的人脸。
“啊啊啊——鬼啊——”书生转身就想跑，却被自己绊倒，狠狠摔了一跤。他抱住脑袋，喃喃自语“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只听一个巨大水声，随后他的脑袋被一个湿湿的手拍了拍。
“哪里有鬼哪里有鬼，快指给我看看。”少女欢快的声线格外生动，驱散了一点书生心中的恐惧。
他抬起头看，是一个身着红衣，面目清秀的少女。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中出来一样。
“你..你是人是鬼啊？”他颤巍巍的指着少女。
“我？”少女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人也不是鬼，嘿嘿嘿。”
“那你是什么？”
“你猜呀。”
3，
从此红鲤鱼就跟在了书生后面，一路上问个不停。
“你姓甚名甚？从何方来？到何方去？”
“去那里干什么呀？”
“你走了这么久不累吗？你饿不饿呀？”
“你破竹篓里的破纸上画的小蝌蚪是干什么用的？”
“你喜不喜欢鱼呀？”
书生只想对她翻无数个白眼，只求她闭嘴消停一些。以前乡里的私塾先生也没她这么能说啊。
红鲤鱼不知道自己讨人嫌的，只是觉得书生不太爱搭理人。肯定是一个人走得久了，不爱说话，好可怜。
又入夜了。这次他们运气好，找到了一间破庙，之前都是直接靠着树干睡的呢。
书生找到了半截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灯芯，火舌吞吐间终于感受到一点温暖。好在今夜无风，他心想。拿着火烛走了出来，就地坐在庙门口的阶上，就着月光，又翻开了那写满了小蝌蚪的破书。
他看书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奇怪。只觉着少了什么似的。这时，他才想起来，耳边已经清净许久了。
她没有缠过来真是稀奇。书生想。不会是到处乱跑迷路了吧。一个姑娘家不怕夜路也不怕黑，有时力气比我还大，真不知道是哪里养出来的。
他捧着书又坐了一会儿，却一页也没翻动。只好把书往篓子里小心的放好，起身去找红鲤鱼。
庙的前面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片的芦苇荡。今天的月光格外明亮，可以清晰的看见脚下的路，和芦苇里偶尔闪过的红色衣裳。
少女在芦苇荡里横冲直撞，头发被勾得乱七八糟。见到书生来了，高高的挥手，“你瞧你瞧，是萤火虫，好多的萤火虫啊。跟小灯笼一样。”
他一路走来只找她，哪里注意得到萤火虫。现在一看，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竟与天上的星河不分你我。水面上，小小的灯一闪一闪的，像是水下有无数的小火烛点着了，顺着涓流漂浮着。
“你们人真的好幸福啊。可以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
这就叫幸福了吗。书生想。
红鲤鱼是很容易满足的，因为她见过的东西太少了。书生一直觉得她傻里傻气，有时候最基本的常识也不知道，大家见以为常的东西落在她眼里也是惊奇。
可是她好像很幸福。很容易就幸福的样子啊真是让人嫉妒的生气啊。
他伸出手，一下子就抓住了一只萤火虫。脆弱的小生命在手掌心里颤动，如挠痒痒一般，却挠动了他的心。
没有犹豫，他松开了手，可小灯笼已经灭了。
他一下子收回了手，慌张地看向她。好在她只专心看着天空，没有看他。
4，
“你天天捧着小蝌蚪看，是要做什么呢？”
“考状元。”
“状元？状元是什么？”
“是可以让我幸福的东西。”
“你现在不幸福吗？”
“一点也不。”
“哦....希望你早点考到状元，早点幸福呀。”
“好。”
他和她靠在破庙的红漆柱下，蒲草团被红锦鲤抓在手上玩来玩去，白净净的手沾了陈年积存的灰，变得脏兮兮。
书生攥着书角，敛了眸子，“如果我考上了状元，会派人给你抓许多许多的萤火虫的。那时候，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我不要。”
为什么？书生没来得及问出口。
“萤火虫不喜欢别人抓着它的。我知道的，因为我也不喜欢。”
5，
书生很厉害的。除了有点怕鬼怕黑。
他如愿考上了状元，从前的破竹篓早就换成了高高的官帽子。
红鲤鱼看着他骑着骏马，后面跟着大票大票的人，举着牌子，在一个叫“京城”地方走来走去。
然后他有了大宅子，那红漆的柱子很好看，比破庙的那根柱子要坚实多了。红鲤鱼很喜欢红色的东西，她把书生大宅子里面的红漆柱都摸了摸。
不，现在要叫他“状元”了呀。
状元要红鲤鱼留下来，说会给她很多红色的亮晶晶的东西，还有一个大池塘，池塘边没有名花贵草，只有一片芦苇荡。
“你现在幸福了吗？”红鲤鱼又问他。
“还没有完全幸福。”状元说。
“哎？是吗...”
只要你留下来，我就完全幸福了。状元还没来得及开口。
“好可惜没能看见你幸福，可是我要走了哦。我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6，
状元说，只要红鲤鱼想回来，这里永远为她打开大门。而且，每一根红漆柱子每年都会再漆上一遍，会很漂亮的。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再全部摸上一遍。
后来红鲤鱼确实回来了，在状元的葬礼上。之前瘦瘦的少年，现在变成了瘦瘦的老头子，安静的躺在棺材里。和平常的状元一样没什么区别。
在红鲤鱼问东问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安静的一言不发。
红鲤鱼看见了状元的孩子们，没有一个有当年那个瘦瘦的少年的影子。他们穿着白色的衣服，是红锦鲤最讨厌的颜色的衣服。
 “人好奇怪。”，“以为能让自己幸福的东西，却未必能让自己幸福。”
7，
红鲤鱼碰上的第二个人是个大财主。长得可好看了，走路又是叮当响，她特别喜欢听他身上钱币碰撞的清脆声音。
“你有好多钱啊。”红鲤鱼见到大财主的第一面时，这么说。
8，
大财主的钱袋总是叮当响。红鲤鱼很喜欢，小偷们也很喜欢。因为偷了他的钱总是不会被追，也不会挨打。每一次钱袋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好像在叫他们赶快来拿一样。
9，
“你那么喜欢被偷钱吗？”
“那是老子有钱的象征。”大财主把头一扬，额前的刘海跟着飘动，露出的大白牙微微泛着光。“走，今天带你去聚珍楼继续大吃一顿。”
“好好好。”红鲤鱼眼睛也跟着发光。
“我跟你讲，那里的红烧鲤鱼可是一绝....”
10，
小偷们早就打听好了知道大财主的日程安排:周一荟萃楼吃蟹，周二罗宝阁纳财，周三绯红院幽会，周四聚珍楼品鱼，周五蜀湖游船，周六水榭听琴，周日.....。小偷们就是周日打听不出来了，他们猜着，大概是宅家里听曲儿吧。
这会儿，他们集结了西道破庙上的弟兄，埋伏在去聚珍楼的路上，就等着大财主上道呢。
11，
“好像有好多人都在暗暗看着你哎。”红鲤鱼说。
“老子英俊潇洒，到哪不是好多人看着。哼，这些人看老子也算他们的眼福。”
小偷甲:来了来了
小偷乙:准备准备
小偷丙:你偷右，他偷左，俺要怀里的。
甲与乙“好你个好丙，就知道怀里的疙瘩最重。”
12，
“喂大财主，咱们没钱了怎么吃啊。”
大财主抖了抖空空的两袖，嘴角撇了撇。顺势将头上镶在金冠的珍珠一扣，“这不是有了？跟老子走你还担心没得吃？”
“哟，大爷您来了，上边请上边请。”聚珍楼的小二早就眼尖瞧见了这位财神爷。还未等人走进门来，就热情招呼着。
红鲤鱼狐假虎威的也跟在大财主后面，得了个小二的谄媚眼。
“快，把你这的好酒好菜都给老子拿上来，让我这尝个鲜，那个什么鲤鱼，一定得上咯！”
“知道知道。您可就放心吧。”
13，
红鲤鱼心下一抽，找了个机会尿遁。跑到后厨那，瞧见了数个大水缸。那缸里游得，可不就是鲤鱼们嘛？
寻个机会，一卷袖子，水缸里的水突然卷起漩涡，一条条红色鲤鱼跳跃空中，竟都飞进了她那宽大的水袖里。
“我的小崽子们，姑奶奶一会儿就把你们救出去啊。”红鲤鱼自言自语的说。
14，
“你是妖怪。”突然一道冷清的女声。
“谁？”居然被人发现了，红鲤鱼懊恼。
从后厨最右边的拐角处，一颗大槐树的后面，走出了一个瘦瘦的女孩子。
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头发枯黄枯黄的，脸色极差，一看就没吃过饱饭的模样。只不过周身倒是干净，让人生不起恶感。
然而让红鲤鱼感到发怵的是，那女孩紧闭的双眼，似乎从未睁开过的样子。
那明明是个盲女。
15，
“你不用害怕。我看你干净得很。是个没做过恶的妖怪。”
“....你看我？”红鲤鱼好奇的凑到人前，盯着人眼睛看。
“嗯。我只能看见妖怪。”
16，
原来盲女生而有异，拥了一副妖瞳，却没有人瞳。
人间各色于她只不过是漆黑一片，却能将妖的世界看的清清楚楚。妖的本体，妖的气息，于她不过一眼的事。
这世间还有这种人？红鲤鱼惊奇极了。
17，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这鱼也没上来，这家店是干什么吃的！”
红鲤鱼一进包厢，就听见大财主的怒声，心里一抖，“我看今天就别吃鱼了，都这个点儿了，到时候耽误了去庙会的好时候呢。”
“哼。老子专程来一趟，不就是给他们家鲤鱼一个面子。现在鱼都没上来，不吃了不吃了，走，逛庙会去！”
18，
破庙里的老头塞了一个碎银和些许铜板在盲女手里。
“今儿你甲乙丙几个兄争气，给咱讨了不少饭钱，这个年啊咱们大家伙儿也能开点荤啦。”老头脸上明显带着喜意，“今天又是庙会，整个镇上的人都去热闹热闹了，你也去啊，来，拿着，要是瞧见想吃的，想要的，就买！”
盲女的掌心感受到阵阵暖度，这银子和铜板明显在老头的怀里放了许久。这老头是个傻的，因为傻，被儿女弃在了这间破庙，跟她一样，因为瞎，被爹娘弃在了这间破庙。
老头儿从没想过一个瞎子要怎么在人山人海中逛庙会呢。
19，
戍时二刻，镇上最大的梵钟响起。闹市人群逐渐密集起来，灯火一盏跟着一盏的亮起，直到染红了半片蜀湖。这时，天边星月也无法与人间烟火争辉。
红鲤鱼滑溜着身子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就离湖只有那么一点儿距离。她挥一挥衣袖，只听见好几声“噗通”水响。
“哎！快瞧，好多鲤鱼跳出来了！”旁边的人指着那泛着一圈又一圈涟漪的地方。光影被打碎，还能看见微微反光的晶莹的鱼尾。
“这是吉兆啊，吉兆！”人群沸腾起来。开始对着这群突然出现的鲤鱼祈福。
聚珍楼的厨子却举着菜刀看着光光的水缸旁放着的几粒银子气急败坏，“老子的鱼呢！”
20，
盲女顺着人潮亦趋亦步，那漫天漫地若流萤的星与火，在她的眼底半点也无。她只是一眼穿过无尽的虚无与黑暗，看见了那条红鲤鱼。
她想，这种人间热闹的日子，妖怪也喜欢出来耍耍吧。
大财主不爱带跟从，他就爱自己到处跑。如今碰见个爱听钱声的红鲤鱼，就带着红鲤鱼到处跑。
哪里晓得这鱼到了人群里也跟到了水里一样，抓都抓不住。财主逆着人群这顿找啊，找着找着就与亦步亦趋的盲女撞到了一块。
“嘿！不看人啊！瞎吗？”财主被人猛的一撞，倒也不疼，只是急躁起来就叫唤。
一时也没人回他，他揉完了自个儿金贵的胸口，抬头一看。
我去，还真是个瞎子。
盲女捂着脑袋，疼得抿紧了干白的唇。她紧闭的双眼也微微颤动，好像又是气的。
她个子小，又瘦弱，财主体格大，又结实，这一下就像鸡蛋撞石头，财主不疼不痒，她额头却红了一片。
“喂，你没事吧。不就是撞了一下，有那么严重吗？”财主明显还急着找红鲤鱼，可这个跟他撞到的瞎子好像被撞坏了，这可咋办。
盲女只觉得视线中红鲤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了她面前，却变得越来越模糊，然后她眼前一黑，连红鲤鱼也看不见了。
21，
财主一把捞过就要晕在地上的盲女，将人抱起，眉头紧锁看样子十分不虞。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跟你说了跟着我嘛！”他没好气地对这才出现的红鲤鱼发脾气。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看到湖那边有好多鱼我就跑去看了。”红鲤鱼赶忙道歉，又看到他怀里的盲女，“哎，她怎么了？怎么回事啊？”
“被我撞到，晕了。”财主扔下一句就抱着人走，又回过头来，“你要是逛完了就去我府里，我府里没丫鬟，你来照顾她！”
22，
“那我还逛什么啊，人要紧。”红鲤鱼虽然很想把庙会逛了遍，但现在这个让她惊奇的人更具吸引力。
她跟着财主回了家，叫大夫给盲女看了看。
“这位姑娘只是身体虚弱，长期不曾进补，今日许是没有进食，这才昏了过去。我给她开几副调理肠胃的药，日后她好生吃饭就没事了。”大夫摸了摸胡须。
“你确定吗？”财主扯着人胳膊，“她被我一撞就晕了，这脑袋没给我撞出问题吗？”
大夫用力的想把自己胳膊拿出来，却始终一动不动，他吹着胡须，“哦，可能这位姑娘本就虚弱，但是不至昏迷，被您这么一撞给撞伤了，才晕了过去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病，好好养着就能好。”
财主眉头微微舒了舒，“是这样吗？”他终于把人松开，从兜里扔了一锭银子过去。“你给我好好开药，多开几副，钱我加倍的给你。”
原本还吹着胡子的大夫拿了银子立马喜笑颜开，连忙应了，拿着药箱就跟小厮出去抓药了。
23，
盲女第二日才悠悠醒来，一抬眼，依旧是一片漆黑。身子盖着的柔软又暖和的东西，好像是被子。
她转过头，看见红鲤鱼撑着脑袋在那儿发呆。
她咳嗽一声，想坐起身来。红鲤鱼瞧见她醒了，赶忙过来扶她。
“你怎么样呀，要不要紧？脑袋还晕吗？我去给你叫大夫过来瞧瞧！”
“等等！”盲女拉住她，“这是...怎么回事？”
红鲤鱼想了想，摇了摇头，“哎呀，我也不知道，等大财主来了他跟你说吧。”说完，她就跑出去了。
24，
财主从红鲤鱼那里知道人醒了，跟着大夫就一起过去了。
大夫给人看过后，表示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好好养着就行，随后撤了。
财主则站立在人床前，霸道又霸气的说：“你被我撞晕了，我要对你负责。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直到养好为止。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什么好东西我都买得起！”
财气哄哄！帅！
红鲤鱼想，要是那些人知道只要被财主撞一撞就能换得这种待遇，怕是大街上要倒下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