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如云烟(5)

他回想起了那狭小的库房中拥挤摆放的老旧显示器，不知它们会去向何方。这些显示器在被过度使用后依然拥有一个住所，虽然狭窄，但也比被扔掉、拆解的同伴不知幸运到哪去了。而它们今后又是怎样的命运呢？被收藏家购入，或者还是被遗弃、拆解。简单来讲，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它们还是失去了自己的作用，和被扔掉、拆解的同伴并无差别，甚至来说，被扔掉、拆解的同伴还能再度成为原材料继续造福人类，而这些躲在阴暗库房的最终老无所依。
老无所依。清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词汇。他想起了《老无所依》这部电影，科恩兄弟的代表作。“这个国家对她的人民一直很残酷。”清人对这句名台词始终记忆犹新，换在这里便是：“这个时代对她的人民一直很残酷。”它随意地抛弃、改造着上个时代遗留的人，不带丝毫怜悯。孙中山说的“天下之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会不会并非是对时代的咏叹，而是哀叹呢？
周日，静女来到了租房。还是一样的步骤后，便又是令人纠结的选电影环节。但清人并未纠结，直接点开了《海上钢琴师》，同样是朱塞佩·托纳多雷的电影。静女似乎并未对清人的果断感到惊讶，换在以前，清人准会纠结一大阵。
“离开了欧洲的家却上不了美国的岸，真是可悲啊。”清人感叹道。
“或许也不可悲，你看1900，最后是多么的旷达。”
“那是对自我心知肚明的一种悲哀。”
“我们身边的每个人不都是离开了故乡却又进不了大城市的家门吗？我一样，你也一样，我丈夫也一样。”
静女很少在清人面前提到自己丈夫，静女不说，清人都快忘了这茬了。但这次，一种负罪感却涌上心头，就像是被送进“养老院”的显示器，清人竟产生了静女的丈夫因“性无能”而被冷落在家的念头，这是他从未产生过的念头。长久以来，他与静女都只是各取所需，唯独这一次他在想要“需要”的以外的东西时产生了负罪感。而他想要的“需要”以外的为何物呢？清人也不明白。或许是爱，或许是未来吧，换言之，是拯救。
不知不觉中，清人发现自己已经潸然泪下，趁着静女没发觉，他把泪水抹掉。但静女终究还是看见了他擦眼泪的动作。
“透过电影看到自己的人生，并不是可悲哦。”静女说道。
“说明这电影拍的好吧。”
“不，说明你还有救。”
“谁能拯救我呢？”清人抛出了这个问题，但却又对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谁知道呢。谁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救命稻草，但愿不愿意往上浮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二人默默地把电影看完，没有了一句交流。
静女离开时，压抑在清人胸口中的情感再也按捺不住了，清人自己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二十几年对于安定之物和衰老之物的执念，也或许是在看到老显示器与自己命运的不安与震撼。
“我爱你。”清人只是平静地说道。
“拜拜。”她只是平静地说道。
列车在望得到边界的旷野上行驶着，穿过了隧道，便是省界，跨过去就是清人的故乡了。已是深夜，清人坐在座位上，因为没有抢到卧铺的车票，就只能坐着回家过年，毕竟是春运期间，清人便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