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此去几何 欲说还休

午后，下了一阵小雨，惜音刚从榻上起来，就见冰儿满腹心事的走进来。
“你怎么了？”平日里这丫头总是活蹦乱跳的，甚少这般无精打采，惜音看着她很是疑惑，“可是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奴婢没病，”冰儿摇摇头，却依旧皱着眉头看着惜音说道：“是陛下，奴婢方才进膳房，闻着股药味儿，问了小旬子才知道那药是给陛下熬的。”
“陛下病了？！”惜音一听，心里头不禁焦急，容齐身上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体质特别差。本就孱弱的身子若再生病痛，如何承受得起。
　“八成是政务繁忙，加上季节转换，陛下近日总咳嗽，也睡不安稳……冰儿话没说完，惜音迅速整理好自己，走到另一个房间拿出她昨日买回的枇杷。
“呀，怎么这下面的果子还有青色的呢，这能治病吗？”冰儿仔细瞧了瞧，一脸担忧地望着惜音。
“待会儿你就知道用处了。”惜音也不与冰儿多言，一手拉着她，另一手就提着篮子往私人小膳房去了。
膳房里，惜音一个人忙前忙后，也不说让谁打个下手，半斤果子去皮剥核弄下来，也只炖出那么一小盅汤。
“姑娘，这盅糖水有何用啊？真的对陛下的病有好处吗”冰儿不懂，等着惜音回话。
惜音点点头，下一秒又犯了难。这东西是做好了，可该让谁送去呢？
“啊，我才记起来，还有活儿要做呢，姑娘，您还是自己去吧。”冰儿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即找了个理由推拒
“……”惜音无奈笑了笑，看来只能自己亲自送过去了。
明明手上已然端着了，惜音却仍旧觉得忐忑不安，不知不觉书房就在眼前了。
已是黄昏时分，从外头看里边的灯火，让人觉得格外的温馨。
门口守卫的是从不多，而且容齐是出了名的喜静，故没得他允许，皆鲜少在附近晃悠的。
惜音抬起手，正欲敲门，却发现那门不过是虚掩着的，也不知怎么的，她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那架巨大的屏风，绕过屏风即能看到书桌，那上头自然是不会空当当，尽是些奏折，满满当当堆起了小山。
瞬间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容齐支着肘，半倚着书桌闭着眼睛，似是沉思的模样。
“陛下……”怕惊扰到他，惜音喊得很轻，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却不见他回应。
带着几分疑惑，惜音走上前去想看看情况，却听着容齐微弱的呼吸声，竟是盹着了。
烛火哔剥响了两声，他虽皱了皱眉，却并未睁眼。
这般沉静的容齐，惜音倒是第一次见，她将那小盅的托盘轻轻放下了，转过身便去剪了剪烛花。
“音儿？”容齐如梦初醒，一睁眼便见着那白衣女郎正半踮着脚，专心剪着烛花，像极了他梦中的那个人。
“啊？”容齐的忽然苏醒和这声称呼，无疑让惜音吃了一惊，剪烛花的手没注意，就被火烫了一下。
“很痛吗？”容齐心中一着急，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拉过她的手来察看，果见被烫处红了一小块
他皱着眉头看着她手臂上那道红通通的印痕，心中有些自责：“是我不好，你分明是想让我好好休息，我却将你伤成这样。”
“无事的，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很痛。”惜音毫不在意地笑着说道，这种程度的小伤她一向不放在心上。
“你稍等，我去拿药。”容齐轻轻地放下她的手臂，走到百宝格前，拿来一罐外敷的伤药。
“这种小伤一两天就消散了，真的不必劳烦了。”惜音再次婉拒道
容齐坐在床边上，伸手拧开那罐伤药，明明一句话也没说，惜音却能看出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拒绝，只能将手伸了过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容齐一边训着她，一边轻轻地将药膏涂抹在伤痕上，眼中的自责和心疼却藏也藏不住，“都怪我，一定是我突然惊醒才吓到了你了。”
惜音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突然过来？”上完药后，容齐看着她，疑惑不解
惜音这才想起来意，指了指那小盅，“我是来给你送糖水的。”
“糖水？”容齐挑了挑眉，自小喝惯了各种苦药的他很是好奇。
惜音端过那盅来，揭开盖便有一阵清甜的香气袭来，拿勺子舀了一小口试吃了一些，味道很是清爽，开心地笑了。
“枇杷！”
“和着这冰糖一起，止咳润肺的。”惜音点点头，边说边将糖水倒入小碗中，待稍稍温了些才递与容齐
容齐笑了笑，看来她也并非对自己不上心，连自己近来咳嗽都知道，还专门送了这糖水来。
“我还以为，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呢。这份心意心意，我收到了。”萧钰望着她说完后，将碗中糖水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这糖水你得全喝完，”惜音见他停了，急忙把那盅枇杷露倒入碗中，再往他跟前推了推，“这比起你常喝的药可要甘甜润肺多了，效果也不错，估计再喝个几盅，咳嗽就全好了。”
“竟有如此奇效？”容齐笑着又喝了几口，“我倒是头一回吃这不苦的药。”
惜音一边笑一边看着桌上的奏折，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了。
若非傅鸢他们的恩怨纠葛，容齐的身体便不会糟糕到这样一个地步，定能尽数施展他的雄心报负，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只可惜，这个愿望在他母亲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起，便彻底被扼杀。
天命这种毒能解，只是方法很残忍，很邪。解毒方法——只针对于身怀有孕的女子，在女子即将临盆之际，以一种独特的金针过穴之法将母体内的毒素汇聚到婴儿体内，随着孩子的出生而解。但这个孩子，却需要以药养命，寿不过二十四岁。
思及此，竟突然发觉眼底起了丝热意，唯恐容齐发觉，她忙抬头向窗外望去。
又到了夜晚了，不知此时的天界是否也是夜间，星云门上那一抹白色身影是否依旧形单影只，只有一只魇兽与他作伴。
如果那一夜，她没有误打误撞走到落星池，是否他还和从前一般自在。
容齐早将糖水喝了个干净，见状也来了兴致，索性陪着她一同赏月。
“今晚的月色真不错……”梵洛依抬头看了看那轮圆月，喃喃道：“要是这月亮真能替人传情达意就好了。”
这话听着很是惆怅，容齐不由得看着她的眼睛追问，“你可是想家了？”
惜音轻轻点了点头，心里难受的很。
容齐侧头望着身边略显忧伤的姑娘，心里没来由的心疼，竟想要揽过她来，但手举在半空，又顿住了。
人生苦短，唯有与心悦之人相扶相守，方能不辜负这寸寸光阴。
可这个简单的心愿，于他而言，早已成了不可企及的奢望。
命运何其残酷，给了机会让我遇见你，爱上你，却终究无法相守。
“早些安置吧。”又望了一会儿月亮后，惜音转首望向容齐微笑着道，“你可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虽不为过，但也要以龙体为重。”
“你如今这般说辞，可像极了……”容齐听着她的“直言”，似是在雪地里迷路了的孩子找到了可以取暖的火堆，心头被哄得暖烫烫的，想要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又忍不住逗弄她，故意欲言又止。
“像极了什么？”惜音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忙追问道
“秘密，暂时不告诉你。”容齐嘴角勾起一个幅度，难得看到她这般放松的样子，他的心情也是十分畅快，故意卖了个关子，“想要知道，下次就用我感兴趣的东西来换。”
“神秘兮兮的！”惜音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容齐见天色已晚，也不多留她，“放心吧，等阅完这些奏折，我马上休息。”
“嗯！”惜音端起器皿，起身离去。
几日后 清音阁
春末夏初，夜凉如水，唯有虫鸣阵阵，此起彼伏
惜音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药书，头一次觉得这般束手无策。
容齐是皇子，自小傅鸢就用成千上百中珍贵药物为他续命，才让他拖着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苟活至今。
她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入傅鸢房中，趁她熟睡后又加了一道昏睡咒，彻底查看了她20多年前的记忆。
容齐的毒已与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既然寻常药物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便只有一个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自己的血来救他。
她继承了母亲的灵力，她的血能镇住混沌，一定也能化去容齐体内的天命之毒。
娘，您会明白我、支持我的，对吗？
想起母亲的笑脸，惜音定了定神，隐去身形进了容齐的房间。
她的灵力经过这些时日的修炼恢复了不少，见容齐已经安睡，却还是不放心让他睡得更沉一些，再在房外布起一道结界。
我不会让你死，我绝不会让你死，你死一次我就会救你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惜音坐在容齐的床边挽起袖子，右手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划了一刀，施法让他微微张开口，将手递到容齐上方，看着血液一点一滴落入他的口中。
她未受伤的手搭在容齐的脉搏之上，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自己的血已经融入他的血液中，而且慢慢对那些毒素起了作用，惜音迅速收回手将伤口愈合。
接下来的这一步，才是至关重要的。
司命被她打发去了太后那里，有他一夜看顾着，傅鸢也不会过来扰乱自己的计划。
轻轻扶起容齐坐好，惜音也脱下鞋子与他相对而坐，捡起刚刚的匕首，在自己右手和容齐左手的手心划下一刀，趁着血液涌出来时迅速将两手相贴，闭上眼心中默默念着心决。
两人掌心相对，惜音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二人血液互相流通的同时，一道耀眼的白光自容齐体内放出，连他右手手腕上那道与生俱来的从未让人发觉的伤痕也慢慢化去，肩上却慢慢浮现一道道交错杂乱的伤疤。
“是否你心中认为，落下临渊台便将你我前世今生都两清了，便可毫不顾忌的离开了是不是？”
“可你欠我多少，我欠你多少，命盘里怕是搅成一团，理不清了”
我想要的，无非是你。
屋外，看着这一切的润玉面上已罩了层霜寒之意，拢在宽袖里的手渐握成拳，又缓缓放开。
他站在那儿，清瘦的身形，挺拔的身姿，眸中尽是倔强。不知何时红了眼。
仿佛是一生一世那么漫长，一切都结束后，惜音慢慢睁开眼，看着容齐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体内的毒也完全清除了。
她成功了。
惜音收回手，莫名的发现二人手心的伤势居然愈合了，而且她自身灵力在这一刻恢复的同时也提高了好几个阶层，心中不禁又惊又喜。
再一次看向容齐，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即是他，又不像他。
你到底是谁？惜音吓得差点滚落下床，又怕动作太大惊醒了他，迅速蹑手蹑脚地穿好了鞋子，拿着匕首和碗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方才还是满面冰霜的一张脸，在看到惜音离去的那一瞬间，却如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他们虽然分开了，可他的心一直在她身上，一直陪伴着她，感知着她的一切。
她为了他的以后，想让他放下她。可那段时光太过美好，能与她共度，于他而言已是一生的福分，是他的光明，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他怎么可能放下
没有第二个女子，能让他放下她。她是他的一生，早已融入他的血脉，又叫他如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