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证意证

【49】
秦烟得敛，楚雾得收。早曦的光如同心头那熨不平的江流，漫过丛生青瓦，溢扑进院落，浸了这一户小室，攀上暖墟内不染世事的二人。
青色罗帷翩飘，如同自己始终追不上的那衣摆，在眼前轻抚，风催地紧了柔软轻触，让九良张开双眼。朦胧天光透着青蚨纱曳曳而动，闪惑夺目，仿佛可撷可取，如昨夜烛火明动下被雨水浸透的指尖。
九良猛然转身，还好身侧的人仍在，发垂眼帘，嘴唇剔透。仍如多年来一样，睡得克制，侧身而卧，双手交叠放在脸旁，面上匀净眉间舒展，脖颈间仍留昨夜的痕迹。
轻握哥哥的手放在心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当年磕头抬眼看你时是一声心跳，而此时拥你在怀是百亿次，那些惊悸与酸楚，早在身体内发痒生长，可礼义扶持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刀，为你向来疏离的柔情添上一笔账。而此刻你的呓语，你的吐息，令我这只东海无家雁，归你古秦川。
在心口轻轻摩挲这只手，将自己的手指与其相扣，暖了暖，再而撤开，掀被披衣便推门而去。
许是离了一人，这被中便无半点暖意，孟哥儿缩缩手，蜷缩起，将被裹在一处，猛然惊觉此处只留自己。卷被坐起，恍顾四周，更无一人，小屋中残存的温暖气息也弥散殆尽，若不是骨节的酸痛提醒自己，不免又令人以为不过惊梦一场。
情不知所起，钝刀伤人。
孟哥儿裹了衣趿上鞋，撑着床沿儿站起，磕磕绊绊地摸着门推开，他不愿从他人口中得知，九良早已离去，从此与自己无干。
却看到院儿中青衫负手而立，玉树风临，那人望向狼狈的自己：“先生，我送您回去。”如那日送自己去江宁时如出一辙，却更为清醒冷静，锐不伤人。
肩头所披红衣，并无半分暖意。
“回…何处？”孟哥儿扶着门框脸颊冷白。
“云二爷身边。”声音清冽却微小，但力有万钧。
“我只同你回家，我们的盛京七堂。”孟哥儿向前走了几步盯着面前的人，似乎从未熟识。
“先生，您舍了这锦衣袍予我，作我心头好。您留此处，伴云二爷病愈，我自北归，操持七堂。”
“你为何不问我‘我在七堂等你，好不好?’，你当我作什么？一晌戏子，一起儿兔子？！”孟哥儿目眦通红，擎身而立，叩响门板。前半句声音颤抖，后半句如钟磬轰鸣。
面前的孩子似又忆起多年来，先生为数不多对自己的训斥，喑哑如潭的双眼掠过一弯波光。他以为自己思虑周全，独吞周折，却不想自己仅剩他这一个归处。
“我…”九良垂手走到先生面前。
孟哥儿将孩子拥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背。九良渐渐抬手将来人圈在自己怀里，用下巴摩擦着他的肩头。这肩头此时沉默如山脊，是北疆的无人驻足。
只听耳边轻声而言：“我踏过睽别的灯影，照你心中曲折，终是迈过自己这道坎儿了，你却还要这般待我。昨夜光景悱恻，你以为你仅留我片刻如刀尖儿的欢愉，便可扫去一切不做数。那些往日和未来都不能拥有，也不可折返，而彼时的温情眉目也不能得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