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特公园的遭遇

在一栋公寓的狭隘逼仄的房间里，他曾度过了漫长的一段时期。在房间的旧书桌上，堆满了他积攒的各式资料文集。这些资料文集都是什么？这间公寓在哪？不知道。像这样他已经遗失的，还有很多。
诺克曼端坐在劳斯特公园的长椅上，穿一件上世纪的黑色羊毛衫，一条修身西裤，以及和上衣同时代的褐色皮鞋。他面有风霜，眼睛却依旧像镜头般捕捉着傍晚时分出现在公园里的每个影像。
“嗨，先生，我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一小会儿就可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当然，您大可以坐下，直到您厌倦为止。”诺克曼缓缓扭过头，露出温和的微笑。
那人闻言取下挎包，坐到了诺克曼的左边。
诺克曼伸手把之前放在身边的书安置在他的膝上，和之前注视公园中的影像一样打量这人。
三十岁左右，身材瘦削，中等个子，着一身廉价西装，挎包里放一只录音笔，一枝墨笔，一个标有菲茨出版社字样的记事本。下巴上还有早上太匆忙出门而未刮净的胡渣，只有一双眼睛尚算锐利，疲惫但仍闪烁着蓝宝石般的光泽。
此时他正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偶尔凝神回忆，试图寻获某些恰到好处的字句。
对的，这是个图书编辑。诺克曼对自己如是说。右手按压在心口。视线远去，停在公园入口处的另一个长椅上。那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趴在她母亲的双膝上睡着了。
那人也没有心力关心周围的动静，精神全被锁在了泛黄的纸页里，在他的笔尖磨耗。夜晚以前，昏黄的暮光留给他的，是最后一束。
所有的语句都被阴影淹没后许久，男人抬起头，合上写满支离破碎语句的记事本，习惯性的揉揉肩膀，跟诺克曼笑着寒暄几句。
“很抱歉惊扰您的沉思了，您知道的，有些东西可并不会等我散着步回到家，泡上一杯咖啡再安稳的把它觉醒。”他耸了耸肩，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滑稽模样。
“比如灵感，一种记忆再重组下创作的短暂闪光。”诺克曼指了指自己稀疏银白的头发，幽默的说道：“不过，还要隐藏的更深一点。”
这人微有惊愕，随后很是高兴的回道：“您这话可说的一点都没错，沙滩上偶尔也能捡到腐烂贝壳里柔和圆润的珍珠不是么？我就是干这个的，我喜欢我的工作”。
“贝壳本身不也是一份很棒的收获吗？”诺克曼温和的侧过身子看他：“我们谁都成为不了普罗米修斯，但可以做荷马。”
“对你，我可是前辈。”诺克曼突然促狭地笑了起来，指节粗大的手指抚过这人的录音笔。一种久违的熟悉与心安在他的眼底流动。
“噢！上帝宽恕，我这样对您，实在是太失礼了！”他叫起来，这种叫喊和当地的小孩子第一次听说林肯先生时的惊讶是同等的令人开怀。
此后他们更加热烈的交谈了很久，这种谈话中的矛盾与认同比起谈话本身总是显得微不足道，时空自然也是失去定义的。两个相似灵魂的遭遇值得众多言语的赞叹。
谈话持续到诺克曼再也无法应和或纠正那人的看法。身体的疲惫往往不受精神约束。他看出了诺克曼的力不从心，主动提出了告辞，结束了这次异常愉快的谈话。临走前他呈递给诺克曼一张自己的名片，期待下一次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