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璧衡】萧声乱（十三）

常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傅红雪今夜之前从未有如此讨厌过自己敏锐的五感。隔壁院子的动静，不但听得清清楚楚，脑子里也也尽是乱七八糟的画面，将他逼得烦躁至极。他先去演武场借着月光练了一阵刀法，又去冲了个凉水澡，自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没想到齐衡还没走。梆子声响过两遍，他实在忍不了，推了门往隔壁院子走去。
窗上投下剪影，两个人靠在一起，执手喁喁而语，看着安然又温馨。果然，他们才是同类。傅红雪苦笑，转身准备离去，却被守在门外的宝柱瞧见了，喊一声：“将军。”
屋内的人听见动静，门很快开了。花无谢走出来，见着傅红雪，心绪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红雪有些心虚的侧了头：“我……只是……过来看看。”
幸好此时齐衡从屋中出来，几步上前，对他深深一揖：“衡在此谢过将军对无谢的相救之恩。将军大义，衡铭感于心，他日将军有所差遣，我齐国公府，必不推辞。”
以齐衡的的身份，这个承诺不可谓不不重，傅红雪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只对着他回了一礼，淡然道：“没有必要，我救他不是为了这个。”
齐衡有些意外这个傅红雪态度如此冷淡，却还是笑着说：“无谢如今多亏将军照拂了。”
“齐大人客气了。”傅红雪仍淡淡的。
花无谢看不下去，上前道：“将军怎么过来了？”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子时已过。”
花无谢恍然：“不知不觉这么晚了，”又看向齐衡，“元若，你该回去了。否则郡主娘娘该担心了。”
齐衡有些不舍，却仍点点头，目光缱绻：“好，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元若”，无谢赶紧道，“如今我们刚回京，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将军府，元若你还是不要来得太勤，以免引人疑心。”
齐衡叹了口气：“无谢放心，我明白的。若是有事就吩咐宝柱去找我。”
花无谢点头。
齐衡这才恋恋不舍的看了他几眼，又对傅红雪微微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花无谢刚送他到院子里，齐衡便说：“夜风寒凉，无谢你就不要出去了。”
花无谢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直到完全看不见，这才转身准备回屋。
傅红雪忍了忍，终于还是问道：“你会搬走吗？”
花无谢没想到傅红雪会知晓他们的谈话，一时有些不悦：“你怎么……”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会同他走吗？”傅红雪有些尴尬，但仍想知道答案。
“走？”花无谢见他那样子，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自嘲的一笑：“去哪儿都是寄人篱下，有何区别？”说完缓缓往房中走去。
擦身而过之时，傅红雪听见他轻声道：“何况，我最不想要的，便是齐国公府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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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几日后就该去兵部点卯，去了营里就不能日日在家，傅红雪有心想与花无谢多些亲近。可花无谢却日日都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知在忙什么，半夜还点着灯。他想问，怕自己管得太多，惹人厌烦，不问吧，眼见着宝柱每日都府里府外忙碌的跑来跑去，着实好奇。再加上……齐衡人虽没到，东西却送了不少。有时是不知什么店铺的掌柜送上门，有时是夜里不为亲自送过来。傅红雪冷眼看着，大到被褥枕头，小到笔墨纸砚，真是事无巨细。
傅红雪自父母双亡以后就和义父相依为命长大。白天羽是皇帝近卫出身，武功高强，当世少有人敌，但为人却低调内向，不太爱与人交往。在京城任了几年卫城军统领，便主动请辞，带着傅红雪去了边关。
他一生未娶，也没有子嗣，虽将傅红雪当作亲生，但对他要求极严。以至于傅红雪不但继承了他的绝世武功，从他手里接过了保护边关的重任，就连清冷孤僻不苟言笑的性格也与他如出一辙。以前傅红雪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直到遇到花无谢……
不会讨他开心，不懂得他的喜好。两个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交流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以前还能一起吃饭，今日花无谢连院门都不出，人影都见不着。傅红雪第一次，对自己不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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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柱一回府就匆匆走进花无谢屋内，紧紧关上房门。
书案后的花无谢抬起头来，将手中的毛笔搁下问道：“怎么样？”
宝柱先去将窗户关上，走到花无谢身边小声答道:“回少爷的话，大少爷那边依然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花无谢闻言蹙了眉：“难道，他真这么干净？”
“大少爷说他会继续派人去查，不论如何让少爷您一定要留神。”
花无谢沉思良久，突然哂然一笑：“被人家收留还疑这疑那，实非君子所为。”又站起来身来，“要弄清楚也简单，我亲自去问他。”
宝柱赶紧拦住花无谢：“少爷，可大少爷说……”
花无谢安抚的拍拍他的肩：“无妨，大哥不清楚，但我与他相处过。将军这个人……不知为何……总觉得可以信任。何况……”他抬起头来，目光深远，“他如今的位置……我必须让他站在我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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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到了离府的头一日，傅红雪想着自己要出门，总得用兄长的身份叮嘱花无谢一番，这样便有理由正大光明的与他见面，还可以一起用饭。没想到花无谢却过来了，他正在暗自欢喜，花无谢的话却犹如泼了他一盆凉水。
“如今朝中皇子们都已成年，虽说早已立储，可是四皇子和六皇子也入朝参政，六皇子更是皇上最宠爱的郑贵妃所生，比起太子更得皇帝喜爱。朝中如今党派林立，朝臣们都在站队，背后各有各的靠山。而京畿由西山大营，卫城军，禁军三方共同拱卫，哪一方的统领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无谢冒昧一问：将军能从边关被调任回京任卫城军副都统，不知是因着哪方势力。”
傅红雪恍然道：“原来，你一直在查我。”
花无谢坦然点头，深深一揖：“无谢如今身份敏感，还请将军见谅。”
傅红雪冷哼一声：“那不知道花公子查到了什么？”
花无谢感受傅红雪的怒气，苦笑道：“不怕将军笑话，一无所获。”
“既然疑我，为何又来问我？”
“将军，”花无谢晓之以理，“并非无谢想要探听将军隐秘，只是如今你我在同一条船上，若是将军能据实告知，以后发生何事，无谢都心中有数。”
“不止如此吧，”傅红雪嘲讽的看着花无谢，“花公子还担心我与背后的主子说不定会利用你的身份有什么阴谋对吧？”
花无谢被他说的一噎，侧头躲开他的目光，算是默认了。
“既然我放长线，当然要钓一条大鱼，花公子如今来与我摊牌，难道认为我会将实情告知，不是太天真了吗？”傅红雪仍毫不客气。
花无谢沉默良久，轻叹一声：“无谢总觉得，将军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来相问。是无谢鲁莽了。”说完再次一揖，便准备离开。却听傅红雪的声音响起：“既然还没得到答案，为何又要走？”
花无谢疑惑回身，傅红雪站起来直视他双眼：“若我是太子的人，你待如何？”
太子的生母便是司马丞相之女，他能坐稳储君之位，也是靠着司马家的鼎力支持。花无谢猛的看向傅红雪，眼中光芒竟让他有一瞬间感到危机。
傅红雪突然厌烦起与他这样的你来我往，于是坐下来不看他，很快的说：“我是军人，只听皇令，效忠皇位上那一人，绝不结党，也不需要任何靠山。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被突然调任回京，这也是我的疑惑。”
花无谢猛地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我信。”
傅红雪惊讶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花无谢笑了，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京中形势复杂，将军没有站队，却又坐在如此重要和敏感的位置上，实在不是件容易干的差事。这是我这些天想办法搜集到的京中各方势力，特别是军方将领的背景构成信息，希望对将军有用。”
傅红雪打开册子，里面朝中官员，卫城军中将领的家族、出身、亲眷、联姻、不为人知的背后关节，每一页都用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他心中巨震，不可思议的看向花无谢：“这是……”
“花家世代在朝为官，这些东西自然是一直有留意的，希望对将军有所帮助。只是里面肯定有缺失不全或是不准确之处，请将军遇事仔细斟酌。”
傅红雪百感交集：“你就这么信任我？”
花无谢回报他从未见过的灿然一笑：“我愿意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