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魂归何处

第二年八月，鲁思源突然心力衰竭，文韬和秀凤把他送到县医院。文韬奔忙在医生办公室和病房之间，他的沉着和有条不紊让慌乱的秀凤静下心来。秀凤收拾好床铺，让鲁思源尽量舒适地躺着。鲁思源躺在病床上，脸色灰暗，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当墨墨坐在病床前时，他会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似有话要说。这时墨墨就会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姥爷，等医生用完药，我们就回家。”他听懂了，露出一丝微笑。
住院一个星期后，病房来了一位白发如银但精神很好的老人。他来到病房前轻声呼唤：“老鲁，我来看你了！”鲁思源用力睁开眼睛，半晌，他的喉咙滚动一下，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孙鹤林！”“老鲁，是我呀！那几个老家伙都来不了了，推选我作为代表来看你！”“我不行了。”“你怎么不行了？当年咱们工程队，你可是个铁汉！”“真想那个时候啊！那时有使不完的劲儿……””我们一起扛木头，挖土方，修铁路，吃着大白馒头，就着花生米也能喝一瓶二锅头！“”我们在砖厂才喝上琼酒。“鲁思源脸色红润起来，仿佛刚喝了老白干。已经在市里安家的孙鹤林来看他，这让他激动，让他突然回想到了年轻的时候。那些红火的、热闹的、严酷的日子和青春一起消逝，日子就像一本精致的书，刚刚咂摸出点儿滋味儿，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孙鹤林走了之后，鲁思源精神了许多，他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要对孩子有个交代。他抬手看到了手上的金戒指。他喜欢戒指，曾不止一次提起。其实也是年轻时看到有人戴心有羡慕，就想着有一天自己赚钱买一个。可是工人的工资低，养活一家三口都不富裕，再加上老家爹妈的负担、侄男侄女的嫁娶，微薄的工资往往捉襟见肘。自己的这点儿小心思让秀凤窥探，老伴去世后，秀凤给他拿来了一枚金戒指。他爱不释手，白天晚上戴着。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女儿女婿的孝心，自从金戒指戴在手上，秀凤的金项链就不见了踪影。
护士来换点滴瓶的时候，鲁思源叫住了文韬：“把我的戒指取下来。”文韬停住了脚步，俯下身子按住他的手：“戴着吧！挺好的。”“把它给你，别丢了。”文韬眼中蓄满了泪，轻轻地把戒指取下来：“好，我先给你留着，等出院之后再还给你。”“唉，用不着了……”
晚饭时，秀凤来替换文韬和墨墨。鲁思源要起来坐一会儿。秀凤半抱着他坐在床边。鲁思源握着女儿的手：“我想老家了……”秀凤轻轻安慰：“等你出院了，我就带你回去。”“你爷爷奶奶总出现在梦里，他们想我了，要我陪他们。”“爸，你不能去，他们都挺好的，不用你惦记。”“还有你爹……”“他怎么了？”“他说他一个人在那边照顾不了两个老人，他们总训他。”
秀凤心里一惊：“爸，你糊涂了，我爹他还在……”“别瞒着我了，他在五年前就没了。”秀凤叹了口气：“我怕你受不了，没敢告诉你。”“那一天你接了你大姐的电话，之后就流泪。我问你，你就说，迷了眼睛。”秀凤对鲁思潮的情感比较复杂，她明确自己的怨气，其实，她多想让爹关心自己，哪怕是一句问候。可是他却像抛弃了她，离开家门就再无关系。秀凤的怨其实是一种对亲情的想念，一种骨肉团圆的渴望。当这种想念与渴望最终化为乌有，她忍不住呜咽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