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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段子——人间悖论

2023-04-28 来源:百合文库
“我就说咱家孩子从小脑袋瓜子就灵光,不是说那个什么,没有前世的孩子叫什么,哦对,童子,一生下来就是大人物的命”,隔壁李婶热情地说道。
“什么童子,不都说了嘛,这孩子从小就梦到佛祖,那前世怕不是佛陀转世哩,快来让我摸摸佛祖脑袋,也沾沾佛气。”刘婶边说边使劲揉着洪仕的头,哦不对,现在他叫洪释。
也不知道从几岁起,他开始总会做奇怪的梦,在梦中,那是个奇怪的晚上,天上一弯白月狠狠地剜着黑色幕布,无数的星星散布在黑布上,死死地盯着中心的月亮,就像是好事的群众看着行刑的法场。
洪仕向周围看去,松柏密布但是这些植被仅有一人多高,他在其中,寸步难行,就像是被无数的枷锁套住了一样。
但是他有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说不上来具体的感觉,但是那就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宿命感,牵引着他直直地向前走着。
周围寂静极了,耳边只能听见松枝柏叶在他身上摩擦的声音,星斗明月高挂于天,但是四周却出奇的黑暗。
黑色本身也是有色差的,根据黑的程度,他能在漆黑的穹庐中找到冷视着他的山峰。
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砖砌的二层小楼,四四方方,像极了处理完身后事人的三尺安身之所。整栋房子没有窗户没有门,只是在相对位置有着几个空洞,再拉近了看,红砖之间缝隙中溢出的水泥都依稀可见。没有门与窗户的空洞,像极了耄耋老人没牙的枯口。
洪仕感觉好像有一根线紧紧地系住他的脖子,扽着他走进了房子。屋子里冷风窜动,一层又一层地剥夺着他身上的热气,因此他叉着手,猫着腰,哆哆嗦嗦地像前走去。
突然他发现眼前出现了一道门,其质地像是柳木的,上面密密麻麻地爬着像是老人脸上皱纹般的黑痕。
他走到木门的面前,咽了咽口水,死死地盯着那个像极了老人面庞的门,迟疑了一阵然后推门而入。
突然一道金光射入了他的眼睛,但是没有丝毫的不适感,因此未令其眼睛微眯分毫。
夕阳斜射,天空被烧得粉红粉红的。连绵的大山似乎披上金粉色的霓裳,少了一丝庄重,多了一份妖娆。
在洪仕正前方很近的位置,有一座大山,山的前面,靠着一尊金色的大佛,宝相庄严。
大佛的眉目中充满着慈祥,嘴唇微启,周围金色的霞光像是又加深了几分。
“吾立……”,在洪仕周围,一股声音像是洪钟大吕般响起,声音深刻却不震耳,洪仕不自主地跪下,一下一下地磕着头,然后双手合十,顶着眉心,一遍一遍地念着刚才庄严声音中的话语。
他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但是一次也没有记住金佛到底说了什么,只有“吾立”二字清晰地印在他的头脑之中。
最开始,他将这个告诉了村南头的小女孩,小女孩叫周萍,洪仕总叫她萍儿,她听起来也甚是喜欢。
说起来,洪仕年纪还小,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总是觉得一见到萍儿就欣喜,像是大年三十晚上,家里的第一声炮响,又像是大年初一,早上饺子盆中象征着吉祥与神秘的带着硬币的饺子。两人年纪还小,也没有什么忌讳,每次一见面,洪仕就开心得不得了,总是在周萍皴红的脸上狠狠地亲一口,周萍也开玩笑地锤他两下,可能是嫌洪仕脏。但是在外人看来,像极了打情骂俏的小两口,周围大人也总是调侃他们,洪仕总是小大人似地宣布周萍是他未来的媳妇儿,惹得周萍脸红得像秋天的苹果。
洪家倒是想过去提娃娃亲,但是周家人一点面子也不给,说洪家穷个叮当响,打洪仕太爷爷那辈儿闯关东过来穷到现在,世代的穷鬼命出身。而他们周家以前清朝中过举人,建国前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土财主,虽然到现在家里也算是没落了,但是周萍的爷爷也算是个公子哥出身,虽然后来靠着老婆养着,但是按他所说,那个派头还在,怎么着也不可能瞧得上洪家。
村子里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而且大家也不大瞧得上吃女人软饭还天天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周老爷子。每每周家吃饭的时候讨论到谁家今年收成好了多少,谁家又添丁的时候,周老爷子眼睛一斜,白胡子好像都翘了起来,毫不在意地说道:“我道是谁,不就是那个之前在我家打短工的XXX那家嘛,嘿,再怎么着也是个穷鬼的命,翻不了身。”
周家老大,也就是周萍的爸爸则生性软弱,低着头吃饭,啥话也也不说。周家老二却最会捧老爷子臭脚,先是把老爷子口中的XXX贬的一文不值,然后跟着父亲一直回忆家里从前的风光。
回到正题,听到洪仕这个梦,周萍微笑不语,一直看着天上朵朵白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洪仕还在那边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说着自己的梦,周萍突然淡淡地问道:“洪仕,你说这个世界上有神么?“
“当然有,我,我兴许上辈子是个什么和尚转世哩。”洪仕趾高气昂地说道。
“那为什么我总是帮助别人,但是我们家还是这么穷呢?”周萍疑惑地问道。
“你想想,你家太爷爷可是个地主,干的坏事可多了,估计是老天爷在惩罚你们呢。”洪仕帮忙分析道。
“那为什么你们家也那么穷呢?”周萍望着洪仕的眼睛说道。
洪仕的眼神开始闪躲,双臂作枕靠在后脑勺,“兴许也是做了什么坏事吧,也可能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不是说成大事的人一定得受些苦嘛。”洪仕不在意地说道。
周萍扑哧一乐,笑着说道:“那叫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哦对对对,这说不定是我成佛前的考验呢。”洪仕立马接下了话茬。
“那以后等你成佛,可得多靠你帮帮我们家呢。”周萍说道。
“那指定没问题,你家就是我家。”洪仕拍着胸脯保证道。
周萍面颊微红,不语。
第一次在饭桌上,洪仕说起了这个梦,家人一阵哄笑,母亲则是宠溺地揉了揉洪仕的头,其父亲也是大笑,说什么今后洪家翻身就靠他了,但实际上也没太当回事。
在洪仕的印象中,很少见到父亲笑,父亲总是很忧愁的样子,一方面是家庭困难,只有他一个壮劳力。另一方面就是洪仕的瘫痪哥哥洪秀。瘫痪原因则是因为前几年耕地的时候,远处有人家办丧事放炮,牛受了惊,把哥哥撞倒并且一脚踩到了其尾椎骨上,导致下身瘫痪。眼瞅着洪秀一点一点地靠近结婚年龄,但是找不到媳妇,父亲虽然才刚过四十岁,头发却已经花白了不少。其实父亲聪明,还有些商业头脑,但是家庭困难,积蓄薄弱,只能靠种地为生。
看见自己的梦能让家人这么开心,因此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讲一下自己又做了这个梦,而且很出奇的是,他也确实经常梦到这个梦。
有一天父亲终于下决心,决定去找山那边村里的半仙解解梦,算一卦,他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家转运的机会。
半仙也不负众望,以这个梦大有来头,要做场法事为由,几乎舔干了洪家仅有的储蓄,然后大嚎道:“此子乃唐僧转世,也就是金蝉子转世的转世,你们洪家今后要发达了。”要多扯有多扯。
然后又说此子既是佛门中人,自然不能染了世俗,名字中的这个“仕”字太过于市井,不如改叫“释”,也算应了佛家门号。
“释”字,最常用的也有“解释”之意,洪释也就因此和这个词挂上了联系。
众人小看了洪家改命的决心,又或者是说,洪家将洪释看成了家里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洪全带着洪释去了附近的庙宇,想让庙里的住持帮忙看看儿子的命,顺便看看能不能留在庙里要个好差事。
“梦即是梦,与佛无关,现代佛教讲的是一种信仰,一种人人向善,互帮互助的社会环境。当然,我们寺庙每年也会接受小沙弥,但是你要记住,一旦进入佛门,可就与世俗无关了。”没有戒疤的住持淡然地说道。
洪全心想以后还靠着洪释发达,怎么能让他和家里没有关系,拽着洪释往外走,还顺便在大鼎里顺了根香。
洪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理应是自己归宿的地方将自己避之门外,为什么庙中端坐的大佛不留住自己。
他们在附近的旅店住了一宿。
洪全很苦恼,一方面是一家人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洪释身上,但是发现最终仅仅是竹篮打水,另一方面,洪全也已经向周围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夸下海口,这就样灰溜溜地回去,面子上也挂不住。
因此晚上,洪全用旅馆里的刮胡刀给洪释剃头,然后用自己白天顺来的香,在洪释的头上不均匀地点了9个戒疤。洪释很疼,但是他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因此他咬紧牙关,表现得云淡风轻。而这副表情在洪全的眼里,让洪释像极了天注定的佛陀,也让他重新坚定了洪释是佛陀的信心。
可是一觉过后,洪释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了,后来,才知道烫戒疤没有防护措施,容易引起血液中毒最终导致视力减弱。洪释认为这是上天的惩罚,上天给予你什么,必定会夺走你另一件东西,但其实,他不知道,他被夺走的远远不止这些。
回到家,他向周围的人做解释,说:庙里的老和尚深知洪释是佛陀转世,还是个什么最高佛的转世,自知无力传教,因此剃度,点了戒疤,就让他做世俗中的佛家住持,度化世人。
大家听了,将信将疑,但是有没有人去真的明面上质疑什么,毕竟这些人不信的只有洪全,但是对于这些鬼神之事可是深信不疑。
直到在洪释十岁的那一年,他应当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夜就像梦中的那样黑,但是与梦境中不同的是,月明星稀。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来到他们家,那个女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虚弱地躺在妇人的怀中。
据说是发烧已经一个星期了,也看过医生,医生说吃了药过几天就好,要多喝水,但是孩子的烧始终没降。听说这个村子里有个佛祖转世的孩子,想让他帮忙看一下。
洪释听了,心里嘀嘀咕咕的:梦里佛祖也没教自己怎么给人治病啊。
但是洪全听了,眼前一亮,先将妇人与女孩安置于院中,进入房间之后,让洪释盘膝而坐,用猪油在他的脸上随意的抹擦,泛起油光的小脸还真像极了家中正厅挂着的年画上的童子。
洪全让洪释端坐不要讲话,他会主动凑过身来,洪释只需要在洪全的耳旁假装说些什么,然后剩下的只用点头就可以了。
洪全回忆着当时半仙所做的法事,却发现除了事前要钱的步骤学得有模有样,做法事的步骤却无法进行,什么鸡血,桃木剑,甚至连红色的蜡烛都没有。
但是为了钱和名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先是说洪释告诉他要喝无根水(即露水),取得是天地灵气,其实就是去后院取了一瓢井水。然后加上五谷,取得是尘世间的留恋,勾回女孩丢失的三魂七魄,然后熬成粥,最后取女孩指尖血液,还有拜神所烧的香灰,混在一起,放进粥里,让女孩和洪释的前世建立起联系,女孩喝下,这样就能让洪释开始发功把女孩的魂魄全部收回来了。
为了进一步调理体内阴阳,在这之后需要让孩子在院子中躺在地上睡一晚上,吸取天地灵气月之光华,女孩属阴,只有月亮的阴气才能中和其体内乱窜的阳气,从而将其治好。
这完全就是胡说,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多半会误了女孩的性命,但是洪全并没想这么多。
但是奇妙的是,第二天早上,女孩的烧居然退了,妇人眼中有了神采,不住地向洪释屋内的方向磕头,洪全自然也是兴奋不已,他知道这次的成功,可能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福报,但是从我们的读者世界来看,应该是招致某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暂且不表。
洪释自然也是十分高兴,毕竟在他看来,是父亲治好了女孩,只不过他想不到父亲是如何瞒着家人学会行医的。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人肯定会问了,第一次是碰巧,第二次呢?自从第二次治不好,洪全已经知道自己那个秃头儿子屁用没有,只是靠自己撞了大运,但是半仙这一行靠的就是一张嘴,活人说死,死人说活,你别看洪全没上过学,却有点这方面的能耐。
更进一步,他甚至把隔壁村子的老光棍赤脚医生请了过来,这个赤脚医生则是负责真正的救治。这个赤脚医生没啥能耐,但是起码也是知道如何治疗一些日常疾病的。洪全对外宣称赤脚医生被洪释封为南佛,参与日常的度化与法事。这样,迷信与医学成为了这个村子的统治者。
这里距离县城医院虽然不远,但也绝对不近,村子里也没啥代步工具,除了牛拉车就是人拉车。
因此,洪全整合稳婆,赤脚医生,甚至隔壁山的半仙,组成了一个团体,几人分别成为东佛,北佛,南佛,西佛,并且以此为中心,发展信徒,一方面利用人们敬畏鬼神,痴迷福缘的心理,另一方面,有钱有势更是成为压毁许多人良知的最后一根稻草。等级森严的唯佛教正式建立。
作为邪教组织,他们每天早上都有朝拜,一开始,教徒在四方佛的带领下,朝着洪释的屋子拜去,但是,后来几人为了加强四方佛的集权,逐渐将教徒朝拜目标改为了四方佛。几人在院子中央倚坐着太师椅,其他教徒开始对着他们四个跪地朝拜。他们几人穿衣风格不同,颜色不同,长相迥异,但是在每个人的脸皮深处,都映出了名为贪婪的凶相。
被邪教控制的村子,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混杂着纸钱与香的味道,那是一种迷醉的气味。而人们的理智似乎也逐渐得被这种化形为饕餮的气味所吞噬。
在邪教建立的前几年,洪释很少出门,其实是被父亲与哥哥软禁,原因是一旦出去,他的佛陀转世身份就会失去神秘感。她的母亲心疼他,经常偷偷的放他出去,给他戴上一顶破旧的帽子,脸上用锅底擦几道,任谁也察觉不出来异样。而每次他出逃被发现,不仅是他,就连他的母亲也少不了一顿毒打。而且就以洪全现在的身份,为了自己的名声与秘密,也不可能允许洪释母亲与他离婚。
洪释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双手插在一起,使自己尽量不引人注目。村子里的空气是肉眼可见的浑浊,空气是青灰色的。街上的人,有的人匆匆忙忙地走着,那个方向似乎是北佛家的位置,多半是家里妻子要生产了;有的人坐在自家门框上,看着天,双手合十,口中还念念有词,洪释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向谁祷告;而有的人则是在街上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走着,可能是哪个佛给他们家又增添了一股颓意。
街上的人各有心事,也就自然没人注意得到洪释。洪释走到了早已荒废的田地之中,这里以前秋天是一片金色的麦浪,一抖一抖得像极了女人的手,旁边的田埂上净是人牛车走过的痕迹,但是现在映入眼帘的,除了枯槁的杂草,就是龟裂的土地,这里就像是路边老疯子长满杂乱胡子的皴脸。
洪释正失魂地看着,突然一个小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吓得一个激灵,一回头,又是那个熟悉的面孔,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女孩子发育得早,小时候稚嫩的脸庞早已长开,水灵灵大姑娘的样子。
“我爷爷病了。”周萍气息不匀地说道,语气中有一种悲凉,又有着一种埋怨。
“我二叔说是因为以前爷爷对你们家不好所以遭到了报应,爷爷现在也病得说不了话了。”周萍小心地看着洪释,眼神中有着一丝恐惧。
“不不不,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有这种报复心理,你放心,你爷爷一定会好的。”洪释虽然不知道她爷爷是怎么了,但是就当是替周萍打气,因此他大声的说道。
周萍什么也没说,脸上一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在洪释的脸上亲了一口,扭头就走了。
洪释先是呆住,然后挠挠头傻笑了半天,就在回家的路上也止不住笑容。路上的行人也是见怪不怪,毕竟每天有这么多人笑,也就会有那么多人哭。
洪释到了后门,用一根细长的木条插入两扇门中间的门缝,向上一挑,门就开了,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屋。突然他看见哥哥那屋的门开了,但是在里面钻出来了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就大概是个双十的岁数,苍白的、发着抖的手费劲地扣着领口的口子,眼神中充满了麻木与呆滞,双腿费劲地挪动着,像是要逃离,但是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样。
然后洪释就看见父亲同样从那个屋子中走了出来,提了提裤子,向地上随意地吐了口痰,用色迷迷的眼神又在那个女人身上狠剐了两下,那女人像只受了惊的白鹿,惊慌地离开。
父亲走出大门,然后紧跟着母亲从正屋里走了出来,看着父亲离开的方向,眼神中充满着无助与绝望。她的手中拿着新的褥子与被子,踉踉跄跄地走进大哥的屋中,那矮小的背影中,藏着无尽的萧索。
这种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年,终于,母亲因为心力交瘁,病倒了。
父亲不可能让母亲去看医生,不然消息一旦传出去,失去统治是一方面,一旦让人找机会报复,他将会不得好死。
因此洪释母亲被放入柴房,也只有洪释每天在照顾母亲。他每天喂母亲吃赤脚医生开的药,但是赤脚医生也说了,他母亲的病,他治不好,就算是去了大城市的医院,也不一定治得好。
每每想到这里,洪释就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恨自己,而他的母亲却没有丝毫的恨意,眼中有的只是些许的遗憾还有无限的慈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依无靠的洪释只得用另一种说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的母亲:他坚信这是上天给他们的考验,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洪释每天都双手合十,两个中指顶住眉间,口中默念着孟子的那几句话,直到有一天,他的声音哽咽地说不出话,双手颤抖地顶不住眉心。
母亲死了,带着无尽的苦痛与辛劳,没有得到一丝欣慰地死了。
这一天,家里像模像样地做了一场法事,洪释在一个莲花状的高台上盘坐着,台下的洪全高兴地说着妻子被度化,上天享福的言论,大哥的脸上无悲无喜。
“大家听着,作为唯佛教转生佛的今世母亲,作为最虔诚的教徒,我的妻子今天被度化,去了充满快乐与福报的佛界乐土,你们要相信,只要你们贡献的足够多,只要你们诚心信仰,你们也会拥有无尽快乐。”洪全满面红光地说道。
然后洪全转过头,看向高台上的洪释,眼睛中刺出凌厉的目光。
原本洪全教了洪释很多蛊惑人心的话,然而当洪释低头,看见死去也不得安宁的母亲那生出尸斑的脸的时候,洪释的喉咙像是被屠宰场中勾猪的钩子钩住了一样,刺痛,酸痒。一股热流从他的胃部似是要喷射而出,结果被他硬生生地憋住,一股呛辣之感顶住他的鼻腔深处。眼中,鼻中,液体肆意横流,因此他说不出一句话,连喘气都变得十分艰难。他使劲地点着头,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大家只能看到他有着戒疤的光滑头顶,却看不见扭曲出一条条沟壑的像是被揉过的纸一般的脸。
洪全解释道,洪释慈悲为怀,看到还有这么多教徒留在尘世受苦从而悲从中来。当然,解释归解释,晚上洪释面临的依旧是一顿毒打。
晚上,他侧躺着身子,因为后背与腿上布满了青一道紫一道透露出暴虐的印记,稍微触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疼。他双手合十,两个中指顶住眉心,嘴里碎碎念着,枕着早已洇湿的床单睡着了。
这天晚上,他又做了同样的梦,同样阴森的黑夜,同样破败的砖房,他已经无数次的做过这个梦,因此他麻木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然后看到了那尊大佛,但是,这次的金佛眉宇之间夹杂着一丝悲痛与忧愁,金佛似乎已经知道了他遇到的事情。
“为什么我的母亲受苦受累,甚至忍受着背叛,最终还要痛苦离世,死不瞑目?”洪释痛苦地小声悲鸣着。金佛不语。
“真的好人没好报吗?难道上苍是瞎了眼吗?”金佛依旧不语。
“我该怎么办?”洪释坐在地上,无力地说道。
“吾立造化境,……”突然,一股震耳欲聋的声音从他的周围响起,似乎空气中的粒子都被颤动,这次他又多听到了三个字,却依旧不完整。
突然洪释惊醒,惊醒他的是鞭炮肆意狂欢的声音,今天是母亲下葬的日子。
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洪释因为母亲的离世而不能释怀,其他的人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分毫的变化。父亲和哥哥依旧接收着信徒们的贡献,赤脚医生依旧配合着行骗,稳婆面容生动地一边接生一边算命,半仙在家里准备着晚上做法事的东西。
洪释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母亲的新坟,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的大佛陀又在想什么呢?”一个百灵般的声音在洪释的旁边响了起来,是周萍。
每次见到洪释,周萍都感觉洪释像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一样,就算是前一天晚上挨了父亲的毒打也是一样。
但是今天洪释看起来十分颓然,分明圆润的脸蛋上却有着十足的枯槁之气,而这种气息中,又夹杂着一丝死气。洪释没有说什么,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新坟,上面还有着半黄的纸钱。
他不是长子,打幡的工作只能交由他残疾的哥哥,哥哥在整个下葬的过程中,大声地哭嚎,面部扭曲得可怕,但是见不到一丝眼泪,那声音就像是发情的猫。他就远远望着,一言不发。
“萍儿。”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词语从洪释缺水干枯的喉咙中挤了出来。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见见世面,我不想一辈子被这个让我喘不过气的家给锁住,以前有母亲,母亲用后背帮我支着天,母亲没了,我的天也塌了。”洪释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地说道。
“‘吾立造化境’,我也该去寻找我自己的造化了,我现在十五岁了,我一定会在20岁之前回来娶你,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将来……”话还没说完,两片凉润而又夹杂着一丝甜味的有点起皮的嘴唇,笨拙地吸在洪释的嘴唇上。
片刻之后,戛然而止。
“我等你。”
第二天,洪释偷偷地拿着父亲的钱,坐着黑大巴,去了县城。
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小时候的书包,跟随着车的抖动,看着外面颤抖的山脉与天空,他的眼神中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坚毅,而在坚毅之中,又有着些许迷茫。
洪释有些晕车,感觉胃里像是有一只兔子肆意地顶撞,而他的头部就像是钻进了一条蚯蚓,那蚯蚓在他大脑皮层的沟壑中来回穿梭,然后从这边打通到另一边。这使洪释土黄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病态的苍白。逐渐地,他随着头皮之下不断旋转的漩涡,慢慢地将思路沉入体内,陷入泥沼,眼前一黑,进入梦乡。
似乎佛祖知道这是他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毫无预兆地又一次闯入他的梦中。
这一次的景象与之前却大不相同,天上的月亮消失了,星星也暗淡了许多,周围的环境更加阴森了,周围的松柏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本不该有的倒刺,待到他走到屋中的时候,不仅衣衫褴褛,身上甚至出现了或多或少的伤疤。
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笔直地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房屋的另一边,太阳好像落下去了一些,空气中的颜色也不再是金黄,而是带有一些血红的颜色,这次的佛祖,脸上显现着无助与担忧。
洪释无助地看着佛祖,想要哭号,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悲从中来,却又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佛祖盯着洪释的眼睛,这时一阵细语像是微风一般在洪释的耳旁环绕。
“吾立造化境,他化……。“这次的佛祖,嘴巴没有张开,只是紧紧地盯着洪释,似乎要告知什么。
洪释将头紧贴于地面,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佛祖所说的话,但是他没看到那佛祖眼睑处,渗出的一丝泪水。
可能是因为土路上的一处凹陷,使得整辆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在司机的咒骂声中,洪释醒来。
县城不大,过了国道口,再有个20分钟车程也就到了市中心了。
洪释依旧盯着窗外,仔细地思忖着刚才佛祖所说的话。
突然,洪释呆住了,不仅仅是面部细节的凝滞,更是一种思维的凝滞,其与头脑空白不同,这更像是一种时间倍速理论,时间无限延伸,眼前的景象和梦中的情景不断地进行高速重复、对比。那个地方和自己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车不进市区,只在一个距离国道口不远的位置停站。车一停,洪释就马不停蹄地奔向之前看到的那个位置,那个地方看起来近,但是距离洪释所在位置,还有着一段脚程。大概20分钟左右,洪释艰难地到达了这个贯穿着他整个人生的地方。
所谓艰难,并不是因为这里有着像梦境一般崎岖的地形,而是洪释怀揣着类似“近乡情怯”的心理不断前行。既担心自己不符合房子那边佛祖的预期,又担心自己的一切梦想只是“如梦幻泡影”。
来到了那个砖房的正前方,四周光秃秃的少有植被,这个房子就像家猪一样,在这里被周围的大山圈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
洪释踏进砖房,周围的房屋结构和他所梦到的相吻合,但是当他向前望去的时候,他呆住了,他并没有发现在梦中抚摸过千万回的柳木门,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坑坑洼洼的砖墙横在那里。洪释的手开始颤抖,他扶着墙向外走着,在房子周围一圈一圈地绕着,右手手掌也已经被磨得起皮。
他没有发现梦中的大佛,没有发现那个通往佛界的大门,什么也没有。
洪释感觉他的心脏跳动的很厉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肉体,而其反作用力,又将心脏撞得生疼。
他回到房子,背靠着一面墙坐下,瞳孔放大,目光呆滞地盯着柳木门理应所在的位置,似乎想用目光一点一点地刮掉砖皮,触碰到深藏在墙体内的木门。
一直盯着一个位置,那个地方似乎是出现了一个细微的黑点,然后黑点不断扩大,先是扩大到整个墙体,然后进而是整间屋子,最后连外面的光芒也被吞噬,洪释的灵魂自然也被牵引离去。
这回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环境,但是当他走进这个砖房,发现这里和现实一样,没有那个皴裂的木门,他用右拳用力地敲击着墙体,血肉肆意飞散。
“唉!”一声似乎夹杂千斤重量的叹息声音,在洪释耳边惊雷般炸起,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在墙面上似乎是浮现出了一个佛陀的面庞,但是目光空洞无神,嘴角微颤似的经历着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他化,他化……”墙面上的脸用力地张着嘴好像是要嘶吼些什么,但是没有声音,只有呼呼冷风从口中冒出,间断地说出这几个字。
“跑!”一个如原始野兽般的咆哮声在不大的房间内回响。
洪释没有头发,但是他能感受到毛囊中的发根都立了起来。他撒腿就跑,冲出了门外,看着砖房一点点地被一些黑线拽入地下,就连一丝房内的阴风都没有放过。
洪释惊醒,“他化,他化!”突然洪释像是顿悟到了什么,开始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了起来。
“我需要找人度化我,我需要找到有缘人。”洪释抓起书包,到了砖房外,朝着房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向着城区跑去。
当看到城市中车水马龙,人们肆意穿梭的时候,洪释感觉自己找对地方了,每个人的眼中都带有着强烈的目标感,每个人的皮囊之下,都存在着无穷的力量。
洪释虽然知道自己的目标,但是并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只得沿着一条公路不断地走,他相信佛祖既然指给他目标,自然也会指引他方向。
洪释是中午到达的县城,但是从砖房那里出来已经是五点多钟的事了,天也开始黑了起来。洪释没有想到,这里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是和村子里完全不一样,街上依旧到处是人,霓虹灯各自划出实力范围,将区域内的黑暗一扫而光。
洪释没有带多少钱出门,毕竟他只来过一次县城,而且匆忙之间,随手拿了一笔钱就出门了,抛去车费也没有剩下多少。
洪释看着周围衣着靓丽的人们,有种浓郁的自卑感从他的心中蒸腾起来。
他绕过霓虹灯的势力范围,默默地走到一个漆黑的小胡同里,蹲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通过狭窄的长方形胡同出口看着外面穿梭的人们,听着一声又一声连绵起伏的叫卖声,闻着不同食物的气味,辛香,甜腻的味道不断地冲击着洪释鼻腔最深处的感官系统。
洪释双手合十,不断地念叨着佛祖给他的“七字真经”,尽量使自己摆脱周围的诱惑,然后默默地掏出背包中的干粮还有水,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好像噎到了,又狠灌了一口水顺了顺。
分明刚刚恢复神采的目光中,又掺杂了些许的迷茫,他开始思考自己在追求些什么。自己没有追求物质,没有追求灵魂的升华,甚至没有对内心平静的向往,他做的这一切好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进行,那他的目标感又来源于何处?他坚信他的有缘人会告诉他的。
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天蒙蒙亮,街上早就没有了行人与车辆,这种静谧和村庄里有些相似。
胡同口还有昨晚酒鬼醉酒后的标志,地上还有留有某些路边摊黑色的油渍。洪释有些头疼,似乎是昨晚胡同里兜的邪风搞得。
洪释揉了揉头,准备继续找寻自己的有缘人,但是一回头,发现昨天晚上放在一旁的书包不见了,他四处找寻,甚至翻遍了门口的垃圾箱都没有找到。他明白,自己的书包被人偷了,他双手合十,向胡同外走去,又开始念叨自己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并没有想去报警,但是有点后悔,他在想:早知道还不如昨天晚上买点小吃尝尝。洪释轻摇了摇头,离开了。
到了第三天,洪释又渴又饿,但是他还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没有养分加持的他,甚至没有闲下来的功夫思考自己在追求什么。
“大家快来看一看,白迦华大师带领你成功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为大家提供免费的零食和矿泉水,大家快来听一听啊!”一个西服男子在一个店面门口呼喊着。
洪释听到有食物还有水,眼睛都直了,他慢慢地晃过去,甚至都没有接住门口人员派发的传单,他感觉那扇半开着的玻璃门,和梦中的柳木门好像。
进去以后,他在服务台领取了食物还有水,一个人蹲在角落,像只松鼠一样快速地进食喝水。
“您可以在那里坐着喝水吃东西。”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右眼眉一挑一挑地说道,看起来像是比洪释还尴尬。
洪释点了点头,一句话不说,走到了讲座最后面的位置,继续吃喝。
随着一阵雷鸣般的鼓掌声,洪释的思路被拉回了现实,前方红色的舞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服裤子与黑色平头皮鞋的瘦弱男人。
“大家好,我是白迦华,各位都是有钱人啊!”白迦华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手握话筒向四周围看去。
台下产生了细细簌簌的声音,大家交头接耳,洪释也盯着白迦华,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我们国家抓住了世界的机遇变成了世界大国,各位抓住了这次讲座的机遇,那必然也是人中龙凤,这么高瞻远瞩的人,不是现在有钱,那就是未来的亿万富翁啊,来,大家给自己些掌声。”白迦华似乎有着极高的控场能力,整个讲座的气氛都被带动了。
看着白迦华的身影,洪释有些动容,有着一种羡慕的感情,他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这个人一样,像个大人物,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而不是在家里被软禁,让母亲替自己挨打。
洪释吃东西的频率减慢了,似乎是逐渐适应并且融入了这种环境,但是从外面看,他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除了微微泛红的小脸还有减慢着的吃东西的频率,还有就是他的腰杆微微前倾并且挺直了些。
所有人都在振臂高呼,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限的激情,而在这激情的帐幕之下,则是无穷无尽的贪婪。
白迦华看到洪释的位置微微一怔,但是他的演讲并未停止,神态也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他的目光也被洪释吸引到了。
他们是传销组织,白迦华也就是所谓组织里的讲师,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演讲是机械化的,因此对于过程中的所有细节,他们也麻木的,一开始在他的行骗过程中,每每看到那些人的贪婪无限放大的时候,他总是有种快感,或是说一种成就感,而这种感觉经常会削减对这些人所怀的愧疚感与内心的罪恶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当看到这些千篇一律的横流着贪婪的丑陋嘴脸之时,他就开始恶心,开始反胃。
他不是没有想过逃离,但是作为犯罪团伙的一员,团队是不会让他将风声走漏的,在这里,承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他一次又一次地出逃,又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毒打,当然,那些痕迹只存在于躯干上,他的脸,是他夺取他人信任的工具,也是团队赖以生存的道具。
可是这次不同,他在洪释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纯粹的振奋,看到在那无助与空洞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被唤出的异样神采,这是他从没获得过的成就感。
就连团伙的其他成员也有些疑惑,今天的老白比平常讲的更多,更卖力气,甚至他们这些听过无数次讲座的人,身上都一阵一阵地起着鸡皮疙瘩。
到了要一锤定音的时候,这时候要让大家在心里多次重复自己的口号,然后给自己定下目标,树立观念,这样才能使得他们对传销的精神根深蒂固,才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台,来到了洪释的一旁。
“你叫什么?”白迦华和蔼地问道。
“洪释。”洪释有些害羞地说道。
“薨逝?这不是死了吗?这是啥名字。”当然,白迦华没有说出来,然后他又问洪释:“你想成功吗?”
按照往常的套路都是这个观众说想,然后让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并且逐渐加大音量,这样大家一起来喊,然后就根深蒂固了。
但是出乎所有工作人员的意料,“我能成功吗?”洪释撅着脸盯着白迦华,眼神中充满着未知、渴望,还有着一丝的闪躲。
白迦华也是一愣,想到明明他刚才听得那么认真,怎么还会有这种疑问。
“当然了,要我说,你简直就是……”白迦华顿了一下,看到洪释的笑脸,有种莫名其妙的灵感,“你简直就像转世的弥陀佛,这辈子肯定有大机缘,肯定能发财。”
就这一句话,洪释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泪水从他的眼睛中喷射而出,鼻涕也是不停地流下,他有些说不出话,一方面是因为喉咙的呜咽,另一方面是如晴空炸雷般的兴奋使其气息混乱,没有办法发出声响,只是不停地点头。
白迦华有些慌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激动的泪水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这个人纯粹的兴奋带给他的震撼无疑是前所未有的。
他环视四周,发现周围观众有的十分激动,有的也在偷偷抹眼泪,似乎眼前这个人的举动带动了全场的气氛,他明白这是个机会。
“来跟着我一起念,让我们把我们的理想说出来,我叫白迦华。”白迦华看着洪释说道。
“我叫白迦华。”洪释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洪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低头不语。
白迦华第一次感到有些内疚,有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来,没事,再和我说一遍,我叫洪释!”白迦华提高了些许分贝说道。
“我叫洪释。”
“我能做到。”
“我能做到。”
“来,再大声点。”白迦华的声音变得响亮。
“我能做到。”洪释半扯着嗓子说道。
“来,大家跟着我们一起喊:我能做到,我能做到,我能做到。”白迦华的身子转了45°,面对着大家说道。
所有人愤慨激昂,大声地喊着,像是要将楼顶挑破。
洪释用崇拜且景仰的目光盯着白迦华,白迦华看了一眼,然后目光闪躲,没错,他不敢直视这个孩子这么春节的目光。
在一阵慷慨激昂后,讲座到此为止,晚上,大部分人踏上了前去发财的道路。
“那个什么,老板,我跟您商量点事。”白迦华找到老板说道。
“哎呦,我们白老师来找我商量事情了,你说说什么事?”老板眉开眼笑地说道。
“那个什么,你看看那个叫洪释的小伙子,也不大,身上看起来也没啥钱,估计是个穷人家出身,也挖不出什么油水儿,要不咱们就把他放了吧 !”白迦华讨好地说道。
老板站起身子,一边拍了拍手,一边走向白迦华,他将香烟叼在嘴上,整理着白迦华的领带。
“哎呦,我们的白大讲师,怎么开始良心发现了,怎么了,那个小和尚是佛祖转世,你也是?”老板看着四周围的伙计们说道。
他停了停,然后他用手拍了拍白迦华的脸,“算上上次,你跑了多少次了?”老板平静地问道。
白迦华抖了一下,但是没有任何回答。
老板向右扭头,将烟吐掉,然后左手抓住白迦华领带的前端,右手死死地顺着领带抵住他的脖子。
“要不是看你有点用,我早就给你丢到荒山野岭喂狗了,还轮得到你给我这儿讨价还价?你也配?喂不饱的白眼狼。”看着面部涨红的白迦华,老板一皱眉,一脚把给他踹开。
老板又回到座位上,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一边玩着自己的玉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先不说他是不是真的有油水儿,只要他进来,肯定先煺他三层皮,能当个壮劳力也好,最后究竟能不能放,是我的事,其实要我说啊,没背景的更好,直接扔到深山老林也没人过问。”
白迦华灰溜溜地走了。
洪释跟着团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建筑物中,他们并未被告知周围的结构,甚至没有机会参观,没有几步,他就来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
房间里阴森森的,他很清楚,他们是住在建筑物的下面,也就是地下室中,四周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来回摇晃不大明亮的白炽灯。房间面积大约20平方米,但是在其中住着18个人,墙壁破败,墙皮也脱落了很多,墙角挂着许多的蜘蛛网。
“不是说发财吗,发财怎么住在这么破的地方?”一个男人疑惑地问着一个工作人员,但是从他闪烁的目光和不安的手指,可以看出他已经猜到自己落入怎样的一个圈套了。
“是,有人要发财,但发财的绝对不是你们。” 那个工作人员一改表情,满脸净是嘲笑与蔑视,手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铁棒子,在手中来回的抚摸。
那个男的一看不对劲,心想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干脆直接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直接冲了出去,面上丝毫没有掩饰惊恐与不安。
工作人员丝毫没有为之所动的意思,只是询问每个人的名字,然后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想很多人应该也已经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境况,很多人肯定也抱着和刚才那个蠢货一样的侥幸心理。我事先说明,刚才绝不是因为我一个不留神让他溜走,而是每次都会有这样的人溜走,但是过几天他们的下场,你们会看到。”
工作人员咽了口唾沫,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这些人,也没憋什么好屁,估计是想看看那个人什么下场再决定要不要逃跑,这个问题,我刚才回答你们了。总之,现在在你们的眼前有两条路,一个是回老家,一个还是回老家,只不过第一种,是用其他人来换你回去,另一种就是回真正的老家,这几天,估计你们还不会死心,也不会让你们联系其他人,把手机交出来,然后每天给我干活。”工作人员用棍子指着每个人。
第一个人很老实地交了出来,眼神闪躲,身体弯曲,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工作人员似乎很吃这一套,没有难为他,而是点了点头,嘴角上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人的手机,似乎都是廉价货,也看得出这些人应该没什么钱,可能是没什么钱的人被分在了一起吧。
前面几个人交手机都很痛快,直到到了第7个人,他似乎有点抗拒,而那个工作人员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猖狂的笑容,好像是相比于其他老老实实的人,他更期待这种人。
只见他一伸手,将那个人推到墙上,然后将手里的棒子狠狠地顶在那个异类的身上,然后不知道是因为工作人员太过用力,还是棍子上的高强度电,那个男人一下子就浑身颤抖,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但是那个工作人员似乎并没有想饶过他的意思,依旧将黑色的棒子顶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洪释看到眼前这幕,想要去制止,但是看着工作人员那疯狂的神态,他放弃了,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心里继续默默地念着那句熟悉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到了晚上,洪释才从周围人的对话中,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但是让人意外的是,他很欣然地接受了一切,并且安静地在自己的床铺位置打坐。对于洪释来说,只要找到了自己的有缘人,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并且他坚信,有着他的有缘人,他不会出任何问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被要求干一些体力活,像搬砖,或者运土,可供休息的时间几乎为零,而那个一开始试图逃跑的人也被打了个半活不死。工作人员逐渐要求他们给家里打电话,先是报平安,然后让他们给家里形容现在生活之好,当然是有稿子的。不能操之过急,直到一个星期左右,才能含蓄地逐渐吸引家人或者朋友进入传销组织。
洪释的家里没有电话,纵使是有,他也不知道是多少,这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但是通过几次的审问,发现这个小子确实不知道家里的电话。写信这种容易出问题的方式,传销组织自然是不会采用的,因此洪释一直处于被半放弃的状态,只得每天没日没夜地打着苦工。
这天,白迦华将洪释约到一个空地谈心。他急迫地想了解眼前的这个男孩,关于他的一切。
“我知道,现在你一定很恨我。”白迦华抽着烟,但是从他故意躲过洪释目光的动作上,可以看到他内心中的愧疚感。
没等白迦华继续说,洪释果断地摇了摇头,那个动作里没有一丝的悔恨与懊恼。
白迦华准备了许久的说辞终究一点用场没有排上,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孩为什么对他这个将他拖入深渊的人没有恨意。看着男孩纯粹的目光,许久,白迦华有些着急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境况,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失去自由,直到被榨干到没有一滴油水,最后被抛弃。”白迦华晃动着洪释单薄的身子吼道。
“我知道。”洪释云淡风轻地说道。
“但是你是我的有缘人,有你在,我不会担心我自己。”洪释双手合十,中指顶住自己的脑门说道。
白迦华听蒙了,“什么?你在说什么?”白迦华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他发现这个男孩对他的信任,更胜于他脑海中的构想,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人生中最令自己懊悔不已的事。
洪释干脆盘坐在地上,开始讲自己的身世,当然还有他的那个梦。白迦华本身就觉得无颜面对洪释,自然不可能一直以俯视的角度看着洪释,因此他也坐了下来。
跟着洪释轻柔的音调,白迦华似乎也进入到了故事之中,一起流泪,一起欣慰,一起酸楚,一起懊悔,纵使没有亲身经历洪释的故事,他也从内心中生出了无助之感。
不真正地身处于他人的角度而盲目地劝解别人,除了让人不断地在曾经的噩梦中循环,没有半点作用。但是白迦华依旧没有忍住,犹豫地问道:“你没有想过要反抗吗?”
“反抗什么?”洪释转过头,盯着白迦华的脸,认真地说道。
白迦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静默地问道:“家庭,或者这个组织,甚至是命运。”
“我的一切都是上天给的,我要反抗什么?”洪释摇了摇头,淡然地说道。
“你想想,从你出生到现在,你所谓的上天给你带来过什么,疾病也好,噩梦也罢,自始至终你只是单纯被命运虐待的一方,你为什么还要逆来顺受?”白迦华情绪有些激动。
“上天给予我苦难,毕竟是有他的理由,有这种因,自然会有我应该得到的果。”
“那你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吗?你凭什么认为上天会给予你想要的东西?”白迦华好像是觉得坐着说话的方式有些压抑,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问道。
“不知道,但是每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总会在梦中得到指引,在我迷茫的时候,在我以为我只是被上天戏耍的时候,我找到了你,难道上天还不够仁慈嘛?”洪释又双手合十地说道。
“那苦难被强加到你身上不残忍吗?你说你现在不迷茫了,但你每天过着起早贪黑,连吃饭都无法保障的日子,你说说,你的人生方向又是什么?”白迦华揪住了洪释的领子说道。
“苦难是为了幸福,是为了以后的好运,相比于那些从小就饱经苦难直至死亡的人,我难道不够幸福吗?而且如果一直是苦难,没有幸福做对比,苦难也就和如厕一样,只不过有的时候畅快,有的时候稍微费点劲,但其本质是一样的。”洪释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我自身没有方向,但是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方向,而且就是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就算是生前没有,死后也可能会有。”
“你混蛋!”白迦华怒火中烧,一下子没忍住,给了洪释一拳,洪释薄弱的身子一下子就撞倒在了地上,轻轻的哼唧声,从洪释的口中传出来。
出拳的那一刻,白迦华就后悔了,他有些慌张,立马想去扶起来洪释,但是他停住了,他觉得需要立马让洪释混沌的人生清醒。
“你看,如果我要是你的有缘人又怎么会打你……”白迦华慌乱地笑道。
“这是考验。”
“这是个狗屁的考验,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上天,没有神,没有任何东西能控制你,你的苦难是你自己带来的。”白迦华指着洪释大吼道。
洪释似乎没有想到白迦华的说辞,他愣了愣神,有些迟疑地说道:“那为什么我会遇到你呢?”
“那是巧合,先不说遇到我本身就是招致了灾祸,就算是遇到,这也是一不小心遇到,和上天一点关系也没有。”白迦华说道。
洪释摇了摇头,“是上天安排的,我们的巧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白迦华听了,身体开始颤抖,他感受到了极度的愤怒与无力感,他实在是想不到如何去打破从幼年就牢牢束缚住洪释的枷锁。他低下头,上身有些佝偻,点上一根烟,一种无力感在他的身上显现。
“你回去吧。”白迦华只留下四个字就再也没说过什么。
在接下来的半年中,洪释受过毒打,受过欺压,甚至一个宿舍里的人有一点不顺心也会对他打骂,虐待。洪释的身体越来越瘦弱,眼中无神,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命运,因为他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就连他的有缘人也再没找过他。
今晚,白迦华出奇地找到了洪释,他打点了关系,然后将洪释带到一个空地。现在是早春,6点多的天已经很黑了,早春的黑夜冷风也能将人吹的通透,更不用说身上只有一件单衣的洪释了。
“你来这里多少天了?”白迦华还是像往常一样抽着烟问道。
“应该有半年了吧。”洪释回答道。
“6个月零9天。”白迦华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你又找到自己的方向或者人生的意义了吗?”白迦华看着洪释无神的双眼,似乎是想从其中找到些许光芒。
洪释摇了摇头,他静默地看着白迦华,似乎是想要找到什么答案。
白迦华就一直盯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呼吸逐渐均匀,抽烟的节奏也逐渐放缓。
“可能你的未来将在这根香烟的两端决定了。”白迦华呼出了一大口气,似乎是下定了自己有生以来最难以抉择的决心。
“你喝酒了。”洪释早就闻到了白迦华身上的酒气,其实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白迦华刚才的话语,所以只好这么问。
“对,我今晚请保安们喝酒,这可能是你唯一的生机了。”白迦华笑道。
洪释就是再不聪明也能想到白迦华是什么意思。
“我那天,听到工作人员在商量一些事务,结果听到大约在8天后的清晨,你们几个人将会被卖到黑包身工头那里做黑工,那里就像集中营一样。”说完,白迦华轻轻笑出声来,甚至还咳嗽了几下,“对不起,我估计你不知道什么是集中营。也就是说,到了那里,你就是到了真正的地狱,你也可能毫不意外地死在那里。”
“因此我决定今天救你出去,下面的话,我说你听,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你的生活,只为你自己而活,不为任何其他人而活,我不管你是把我当成仇人,信任的人,或者是你口中的有缘人,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白迦华将香烟丢到地上,然后踩灭不留一点光源。
“我们走!”白迦华毅然决然地说道。
“那你怎么办,要是被发现……”
“先不说别的,就算是被发现,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也不会把我怎样,但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白迦华没有停下脚步,抓住洪释的胳膊顺着墙边,走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
“工地上有专门的人看守,没有办法去拿别的工具,而这里平常会丢一些垃圾还有废土,属于保安监督的地方。正好今天的垃圾还没有清理,这里我用肩顶着你,你可以逃出去,但是得小心一点,这里距离工地很近。”白迦华说道。
洪释点了点头,白迦华走到墙角,俯下身子示意他站到他的肩上,洪释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白大哥,我怎么救你?”洪释关切地问道。
白迦华似乎从来没有意料到洪释的这个称呼,明显地身体抖动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纸条,上面记录着这里的位置。
“你要是能到城里,去报警,说这个纸条地址处有传销窝点,我就可以得救了。”白迦华咬牙坚持着说道。
洪释站到了墙头上,想拉白迦华上来,但是由于营养不良,加上刚才太过用力攀爬,眼前一黑,从墙上跌下,幸好下面是土地,所以没什么大碍。
跌落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什么人!”远处有人传来了叫喊声,然后是匆忙的跑步声。
“洪释,快跑,记住我说的话。”白迦华顾不得音量的大小,喊道。
“可是你……”洪释手足无措,十分着急。
“没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而且等你报警,我肯定能够活下来。我帮你拦着他们,你快走。”白迦华吼道,但是他心里清楚,他可能已经在劫难逃了,从他筹备这个计划开始,就很清楚。
洪释愣了愣,“白大哥,你多保重!”然后径直地离去。
白迦华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守卫,心里也默默想着:“你也是!话说我真的会有好报嘛。”
洪释跑到了天明,周围并没有看到追兵,或许是他走的路线不对。但是不管怎么着,就这样在深山里走了2天,终于误打误撞地回到了县城。看到那熟悉的忙碌的人们,街上来往的车辆,感受着太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这种死后余生的感觉,使得洪释朝着太阳的位置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水和鼻涕淌到了地上。
洪释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通过打听,他知道了派出所的位置,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到了派出所,当洪释提到那个犯罪团伙的时候,警察们面面相觑,有些吃惊,洪释也知道了,原来派出所也在调查他们,并且在今天已经动手。洪释被留下来做笔录,他对犯人一一指正,在这里的日子,是他吃的最好,睡的最踏实的日子,虽然也只有短短的半天。
“警察叔叔,麻烦问一下,白大……哦不是,白迦华在这些人中吗?”洪释满怀期待地问道。
“白迦华?就是那个传销组织的讲师?我们来晚了一步,到那儿的时候白迦华已经断气了,据犯罪人员供词,好像是因为把人放跑了,然后在惩罚他的时候,下手过重,最终导致误杀。”警察并不知道白迦华和洪释的关系。
洪释整个人一下子怔在原地。
“白大哥死了,那个救了自己的白大哥死了,那个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获救的白大哥死了,那个用自己孱弱的身子缠住强壮的守卫的白大哥死了。”洪释头颅缓缓垂下,双手似乎被愤怒所驱使,想要攥紧,但是怎么也攥不住。洪释拖着铅灌般的双腿向外挪动,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五脏六腑的存在,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拖动的一样向外走去。
警察小刘好心为他凑了些路费,但是他没有去车站,而是径直地走向那个和自己的梦一模一样的地方。
一路上,他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着佛祖赐予他的七字真言,但是,他感觉有一股股的劲风不间断地抽动着他的头部,风的冷意顺着他头皮上的毛孔钻了进去,刺入他的每个神经元。分明没有坐车,因此谈不上晕车,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开始感觉胃部的疯狂抽搐,然后开始呕吐,没有东西吐,就一遍一遍地吐酸水。其实要不是胃部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夕阳西下,他进入到了砖房中,一下子就萎到了地上,就像是没了肉的皮。
他没有理会这样躺着是舒服还是别扭,也没有理会他这样躺在地上会不会着凉,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用眼白居多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口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年的时间,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只不过少了日常的营养,头发乱得像疯子的头发。汗水顺着头皮,流到地上,泪水也终于忍不住地喷涌而出,和汗水一起将水泥地上的灰尘混在一起。
他来到这里,就是想问问佛祖,为什么他的有缘人救了自己却要丧命?为什么他的有缘人不相信有佛的存在?为什么自己在受尽苦难的半年多的时间内,佛祖一次也没有出现?他这不是疑问,而是质问,为什么能解救自己却不能解救白迦华?他甚至想像忠臣一般直言进谏。
洪释逐渐地睡着了,然后,就到了白天。
没错,今晚他没有做梦。
他饿着肚子,进入了第二天的梦乡,依旧什么也没梦到。
他在这里,吃周围的植物为生,一个星期,一次梦也没做过,他坐在砖房后,盯着理应坐有佛祖的地方,望着出了神。
“不是说见到有缘人就能看到佛祖了吗?现在将我的有缘人夺走,然后又不出来见我,‘他化‘,到底又是什么,我又该找谁。”这几天,洪释似乎将泪腺都哭干了,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现在,身体内部已经被完全掏空,他时常在想,舍弃了肉体,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佛祖了。
他想寻短见,但是每每想到这里,他的眼前都会浮现出白迦华一边被痛打一边挣扎地伸出手的景象,他朝向洪释的方向大喊道:“以后你的生活,只为你自己而活,不为任何其他人而活。”
洪释决定回家,他受够了在外的半年多,虐待也好,轻视也罢,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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