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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

2023-04-28 来源:百合文库
前几天秋老虎还在气势汹汹地走街串巷,这两天却一下子冷了起来,清晨上学的路上纵使拉紧领口,仍防不住清凉的露气。天黑后,寒气终于在天空饱和析出,氤氲成一团水云在我窗外流窜。一周只有周六不用上夜自习,我也便安心地盘着腿坐在窗台上赏雨。正当我看的痴时,手机却突然响了,我撇撇嘴,不情愿收回视线,竟是欣怡。
“怎么啦,欣怡?”“来接我,步行街,书店。”
我抓起伞便跑出门,秋雨总有着别样的穿透力,不仅是通过皮肤,而且是将这样一种寒冷侵入人的精神甚至魂魄。但我无暇细细体会这感觉,只是迈开腿跑向步行街。好在距离不算远,到额头浸出一层汗时,我也终于看见了欣怡。书店门口只剩下她一个人抱着腿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雨。这画面让我呆滞了一会儿才回到现实。她仍穿着下午上学时的衣服,T恤外一件薄衬衫,挽起裤脚的牛仔裤,她的脚竟然光着踩在台阶上。我忙跑过去,欣怡看到我,嘴角勾起一弯可爱的弧度。“怎么回事?”“我放学过来买书,顺便看了一会儿,出来已经下雨了。我想自己回去的,但刚走几步鞋就湿了。”她委屈地撅起嘴。我拍拍她的头:“没事,我来了。”我拿出纸想帮她把脚擦干,却发现并没有水。“我自己擦过了,”她说,“我想吃鸡排,还没吃饭呢。”她揉着肚子补充,我忙买来鸡排,“你先吃,我叫辆滴滴。
”“我自己不会叫吗?”“啊?”“就是想让你来陪我呀。”她皱起眉。我笑了,“那你说怎么办吧。”她傲娇的昂起头,鼓着两颊嘟囔:“这还差不多。”
我陪她吃完一份鸡排,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我背着她,她打着伞,听我给他讲: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讲断桥借伞的许仙与白蛇,讲雨巷的丁香和巫山的云雨。她俯在我肩上,真的像一株香草,轻柔,温灵。
我们慢慢走到她家小区的花坛边,她忽然让我放下她。然后她将伞扔在一旁,我们顿时暴露在秋雨里,她却毫不在意,光脚踩着瓷砖上的雨水,跳起了舞。我收回想拉住她的手,微笑看着她。她一下子跳到我面前,紧紧抱住我,将头贴在我颈间,又缓缓抬起面庞,轻轻在我唇上一吻,接着就蹦跳着跑向楼道,回头朝我挥了挥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欣怡是我女朋友,也是在军训结束前就得到男生公认的级花。军训晚上有对歌舞的时间,学校的男女生是分开编组的,所以这段时间也成了认识女生的唯一机会。第一天晚上,我们排随机找了个女生排,当大家还在腼腆时,一个高挑的女生站了起来。淡然地介绍:“二班,沈欣怡。”接着唱起《旅行的意义》,她的声音清扬婉转,而且出奇的甜。一曲终了,起哄声迭起:“再来一个。”她微微一笑,“那,我再跳个舞吧。”说着随手扶下发带,一晃头,散开长发。梦幻地舞动起来,我分不清那是印度舞还是什么,但它的魅力确实令我们窒息,直到她鞠躬归坐,仍然不能缓过神来。
女生们开始起哄,叫嚷着让我们表演。熟识的男生彼此推搡,却没人真的敢上前。彼时我的血液已从观看时的凝滞转为躁动,头脑一热便跳到中间,“四班,秦风。”说完便跟着心脏的beat刷街舞,从poping到breaking乃至鬼步,我隐隐听到女生的尖叫从充血了的鼓膜传进来,这只让我更加暴走般地甩动作,直到彻底虚脱。
因为体力消耗,第二天我就抽筋了,之后我再也没那样表演。而沈欣怡却在五天里,让几乎每个男生记住了她。也许她不一定真的是女生里最漂亮的,但显然她知道怎样让自己绽放,毕竟一个过于恬静的女生是当不了级花的。
开学以后欣怡也和每个女生一样,有自己的闺蜜成双成对,在全校有不小的女生交际圈,但是开学近一个月,她似乎没有任何朋友是男生。就好像没有人给她留下影响似的。这种状况持续了那个夜晚。
开学第五周,天气仍如盛夏般变幻无常。白天还是万里晴空轻云游荡,傍晚却忽然有一座乌云从远方奔来,恰在我们头顶安营扎寨。天已暝暝,看不到巍巍云山,但雨终是下了。放学时,雨仍然下的紧,雨点在楼前的积水上砸出重叠的涟漪。许多没有伞的同学在门厅踌躇。有的人故作潇洒地在雨中缓步,有的人拿出伞为同学引渡,还有的同学拿出书在学习。我是带伞了的,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却看见了沈欣怡。
她也是抱着腿在花坛旁坐着,没有任何焦急,让人觉得她是在等一个必定会出现的人。她的位置不突出,但也算显眼,我犹豫着军训的一面之缘是否足以让我送她一程,却已有人上前询问。我忽然察觉有伞而没有离开的男生远不止我一个。我退到墙角,将伞收回书包。她并没有和男生离开,却拿出一个本子让他写了些什么,然后男生独自走进雨中。好奇顿时捕获了许多人,又有几个男生陆续上前询问,结果也都一样。我耐不住好奇,走上前去,“沈欣怡,我送你回去好吗?”她直直地看了我许久,直到我脸热的不得不躲开她的目光。“好啊,那秦风你送我吧。”我尚未反应过来,就机械地跟着她离开。
她的家并不远,在我想出可聊的话题前就已到了,我不得不开口,“你把QQ给我好吗?”她歪过头笑笑,“别人发好友申请我都不会加的,把号码给我我才可能加欧。”我连忙将号码写在她的本上。
第二天我刚放下书包,后座的女生就问你:“你和沈欣怡怎么了。”“没什么呀。”“你小心点,她人很渣的,总是撩男生又很快分手,如果有段时间她老在和你玩儿就危险了。”前半句怎么听都像小女生的嫉妒,后半句则让我在勾起嘴角的同时又有些紧张起来,我敷衍地随口应是便转过身。
白天与欣怡遇到也只是互相点点头,晚上登上QQ才会真的聊天。为了不让她等,我只好放弃了回家先开一局王者的习惯,而她与我聊天的时间也迅速变长。我想着后座的话,总觉得别扭,有天我装作不经意的问欣怡初中的前男友她人怎么样,那哥们儿看了我一眼,眉毛一颤,“她人很好。”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问这个,但他只是转头打了个喷嚏便离开了。
周五晚上欣怡忽然问:“你不玩游戏吗?怎么回消息这么快?”“原来玩王者,怕你等,就没玩儿了。”“那你现在开始玩球球吧。”我愣了片刻,忙去注册账号。那天晚上我和她玩到很晚,然后她说:“嗯,真乖,明天放学给你一个机会啦,晚安。”说罢就下线了。
我分析着她话里的信息,最终确定这会是一场约会,于是我开始认真规划,直到天将亮。
周六下午放学,我向玩伴借来一辆电摩。准时等在欣怡楼下。她换了一件水手服,化了淡妆,毫不客气地跳上车。她没有问我要去哪,我也没有说。我们一个默默盘算着如何制造惊喜,一个轻松的像在等待对方交卷,电摩轻快的像要飞起来。
会展中心的漫展七点结束,八点有《你的名字》首映,中间在茉莉学堂吃焗饭,再配上茶颜悦色的奶茶,晚上去河边兜风,这就是我的计划。
也许是我运气不错,安排的很合她心意。车还没停稳,欣怡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一把抓住我的手朝会展中心跑。等到看电影时甚至将头枕在我肩上。荧幕上泷和三叶交换着身体,把日子过得违和而清亮,荧幕下我将头缓缓错过去,鬓角传来温暖而钝重的质感。
看完电影,我们走在天桥上,围栏上新装饰的花发出淡淡的香,欣怡将手甩得高高,哼着歌,大跨步走在前面,我提着包盯着她晃动的马尾出神。她忽然转过身,眉如新月,瞳似星耀,“给我跳个舞吧。”我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天桥上有不少看完电影的人。“怎么,不愿意?”“没,没,我想下动作。”
这次我清楚听见了周围的叫好声,甚至有“你看看人家”的埋怨。当我停下动作,像自以为完美完成答卷的孩子期待称赞时,她却只是淡淡的看着我。我突然明白了她想要什么,我一步步走回她面前,单膝落地,“欣怡,我喜欢你。”她终于笑了,把头埋在我怀里。
在河边我将车骑的飞快,她抱紧我的腰,不停惊叫,“今天开不开心?”“开心!啊!”离开时,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漫展15分,电影15分,告白20分,其他50分,我诧异地盯着她,她踮起脚拍拍我的头,“不错,100分。”
我于是知道自己要学会揣摩她的想法,还要能给她惊喜。这像一种挑战,而更像一种任务。我很快习惯了排很久的队,只为买到她想吃的饭,也习惯了搜集这座城市新的,她可能会喜欢的娱乐。我要在睡前给她讲故事,为此我一个月读了二十几本各种书,我要给她买各种各样的东西,为此我攒下的钱一点点倒退回原点。我不知道那些有自己公主的男生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她的面前放弃数学放弃哲学,我们不会因为自己想吃什么而成小时地排队,不会为了自己玩而绞尽脑汁,不会把宝贵的一切浪费在这些琐碎。直到有一天我们以为自己遇见了幸福,于是这些琐碎竟成了它流光四溢的碎片,年少的我们以为那便是超越平凡的无上,想也不想便舍弃一切去换取。好在我们有资本,有多的可笑的资本,为了这个高尚的目标,我们开始燃烧自己的一切有形无形的能量。
从她吻我那个雨夜又过了两周,我带她去城郊爬山,回城后我们沿着河散步。夕阳将河水染成温暖的橙红色,连着天边几片单薄的轻云,一同融入绯红的霞光中,白鸟从水面飞起,去追逐远山边缘黛紫色的烟。我们浸没在黄昏里,欣怡转过身,沉沉地吻我。
“我们分手吧。”她说。那一瞬,我几乎以为夜幕已然降临。“别开玩笑了。”“不,我们分手吧。”她说的那么轻松随意,就像面前河水流淌般自然。“我哪儿做错啦?我改还不行吗?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挺好的,没事。”“那为什么分手?”“不想谈了啊。”“可是为什么呀?”“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想谈了。”“你不可以这样,我,我。。。”“怎么了,都一个多月了,我就陪你一个人聊天,出来玩,你还要我怎样?想约我的人多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她理直气壮地瞪着我,我竟然无言以对。我像被罩在玻璃瓶里的苍蝇,因为她的任性瞬间被置于死地,阳光空气乃至世界都像一秒之前一样美好,但一秒前她在吻我,一秒后她在杀我。我困惑,茫然,一遍遍撞向玻璃。她却像甩掉了一个包袱,转身便要走。我下意识的拉住她,“欣怡。”她打掉我的手,“你过分了。”说完还推了我一把。
我一失足跌下台阶,滚下近一人高。她没有回头,扬长而去。
我哪里过分了?我让你熬到凌晨帮我抢购东西过吗?我让你必须随时出现在我面前了吗?我有一次让你付钱有一次让你出力的吗?我甚至都不敢主动碰你。你还要我怎样?我知道自己很愚蠢很软弱,但是还不是因为我是认真的吗?而你呢,你有没有抬起头,走下来,平视过我?我以为你是我同行的玩家,可其实呢,你是个只会下任务发奖励的NPC。或者更糟,你是程序的设定者,有无数种做公主的剧本,并一步步诱导我帮你实现,等玩够了就换个人重开一局。如果我不够用心,不够聪明,大概连这么远也走不到吧。你竟然还觉得我应该为此感谢你的恩赐似的。
出众是你的资本,有人喜欢是你的能力,可你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总有一天不会再有人被你欺骗,或者更糟,你会遇到自己的罂粟。
不久后有一天中午,我在学校打球,一个别班的男生不经意地问我:“那个,沈欣怡人怎么样?”
她人怎么样?她把喜欢她的男生当作乞丐,她愿意让你为她付出是她对你的恩赐与施舍。她把喜欢她的男生当机器,要任劳任怨,又不能有丝毫逾矩。她把喜欢她的男生当玩具,有兴趣时随手玩弄而已,玩厌了就可以随手抛弃。她不会喜欢你,即使她嘴上这么说;她不可能为你付出,尽管她心里一直这么认为。她活在一个罂粟的幻梦里,把别人也把自己欺骗。
但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眉毛一颤,“她人很好。”我说,然后很快转过身,装作擦擦脸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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