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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组】心电通信(上)

•苏联卫国战争背景,设定是通信兵露西亚×编辑老王,全文露西亚第一人称
•部分行文参考迈尔尼的小说《战争》(2016全国二卷)
*
1942年11月,我所在的部队在斯大林格勒会战的“天狼星行动”中遭到了罗马尼亚第四集团军枪炮的猛烈袭击,作为一名通信兵,我为了保护电台,不幸中弹,身负重伤。由此,我不得不暂时中断我将近两年半的军旅生活,退至莫斯科的后方医院进行治疗和修养。
期间,我的家人来看过我几次,除了例行的嘘寒问暖之外,妹妹娜塔莎还从家里搬来了一盆绿萝。苍白的病房里多了这明朗的颜色,灰蒙蒙的死气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连生命也跟着鲜活起来。
1943年2月2日,斯大林格勒会战胜利。这一天,我向医院提出了回家休养的申请,在这个温暖的冬日午后,我提着我的小行李箱,沐浴着同僚羡慕的目光,回到了我位于市区的家中。
刚推开大门还未进去,娜塔莎像是早有预料的,从最近的房间飞扑出来,差点把我压倒在地,嘴里还不停问着“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哥哥,伤都好了吗,还痛不痛”“哥哥,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前线了”“哥哥,你还能陪我们多久”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笑着回答完她所有的疑问,可娜塔莎还是不满意,瘪着小嘴说哥哥的回答太敷衍,她不接受,所以不给进门。
冬妮娅姐姐及时从屋里出来替我解了围,她把娜塔莎提溜进厨房,一本正经地对这个小妹妹说:“你万尼亚哥哥才刚回来,先让他好好休息,无聊的话就去厨房帮忙。”末了,她又折回来,接过我手中的小皮箱,把我领进门。“上面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回去吗?”她问。
我摇了摇头。其实出院是我擅自作出的决定,还没来得及与上头报告,不过,随着会战的胜利,我方进入战略反攻阶段,而德军为了夺回主动权,近期必然还会发动大规模的战役。
“可能一个多月后吧。”我猜测道,这只是最大限度的估计,实际的天数或许还会更少。
“一个多月后啊……”姐姐喃喃道,碧蓝如天的眼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但很快就熄灭了。
我低下头看着衣服上的褶皱,心里是说不尽的落寞。
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听娜塔莎说过,五个月后姐姐就要结婚了。如今再算,竟还剩下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而那时的自己早已回到前线,估计不等到德军投降是不会再回来了。
可恶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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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在一片融洽的氛围中结束。换完药后,我打算给上级打个电话,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接线生却粗心大意地把我的电话线接到了一位陌生人的线上,他当时也准备和别人通话。
“我是莫斯科5377126,”我听到他对接线生这样说,“请您帮我转到斯大林格勒,对面那个倒霉蛋估计快受不了我这带鼻音的沙哑声音了。”
“哦,我想也是。”我连忙插嘴。
说完后,我们俩都笑了,他的笑声十分轻快,像是雨滴打破了顿河的宁静,在上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立刻就喜欢上了。所以在相互致歉并挂断电话的一分钟后,我又再次拿起听筒,拨通了号码“495-5377126”。
“您好,这里是<消息报>社,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是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心中的小熊从山洞里钻出来,在前面的空地上撒欢,它就是这个德性,遇到一点高兴事就乐个不停。我顿时心花怒放,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您……您好,我刚才跟您打过电话。”我大着舌头说。
静默了几秒钟后,那个人才开口回答:“我知道。”他似乎笑了一下,但听得不真切,轻柔得仿佛一片羽毛拂过平整的细沙,留下或有或无的痕迹。
“你干嘛深更半夜找人说话呢?”那个人好奇地问。
“我有失眠症,晚上睡不着觉。”我随便扯了个谎,然后继续大着舌头反问道:“那么您呢?”
“我在催斯大林格勒的记者把战役胜利的材料发过来,我要赶明天的头条。”
原来胜利的消息还没有发布啊,难怪今天街上冷冷清清,连一个庆祝的人都没有。
或许是上天注定要我们通话,我们在电话里畅所欲言了二十多分钟,我们谈了谈如今的局势、各线的战况,还交换了彼此最近的书单。
对面打字机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能想象到他此时坐在高脚的书桌前,一手握着话筒,一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就像演奏技巧高超的钢琴家,能一只手弹琴,另一只手准确无误的翻谱。我从小就很佩服这样的人。
但我还是决定不打扰他的工作了。我在电话中说:“好了,就先到这里吧,影响到您工作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反正还有时间,能赶上。”他说。“对了,刚才的聊天有没有稍微缓解一点您的失眠症呢?”
我愣了一下,他不问我都快忘记自己为聊天找的借口了。由于这两年半在部队练就了倒头就睡的功夫,完全没有失眠的经历,我只好随口胡诌道:“嗯……好像有点帮助,感觉今晚能一觉睡到天亮。”
“那就太好了!”他的音调有些升高,听起来像是刚做了好事,从老师手中得到糖果奖励的小孩子。“祝您有个甜美的梦。”
我挂掉电话,长舒了一口气,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久久未能平复。
在这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除去西伯利亚的寒风、摩斯电码和德军的枪炮声之外另一种不一样的东西,那是名为希翼的关怀,它像是一束强烈的阳光,刺破了笼罩全城的硝烟,穿透躯体的阻隔,一直到达心灵的最深处。
我不知道这究竟算作什么,也说不清楚现在是何种感受,但在这缺少万家灯火的莫斯科冬夜,我只想静静地溺亡在那片独属于我的阳光中。
*
也不知道托里斯·罗利纳提斯从哪得到我出院的消息,第二天天才大亮不久,他就带着一大堆慰问品站在门口“叮咚、叮咚”地摁了好久门铃,那声音差点就要被邻居投诉。
后来娜塔莎实在被吵的睡不着,便拉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对下面喊道:“是哪只早起的鸟儿等着被我打死啊?”
我听到这里就笑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吞下去的牛奶呛在喉咙里,引得我剧烈咳嗽起来。托里斯满脸委屈的过来给我顺气,一边拍一边说:“有什么好笑的啊,不就是被娜塔莎骂了几句嘛……”
我笑着摆摆手,“不、咳咳……不是,我笑你活该,谁让你天刚亮就来的,要不是我抢先一步给你开门,估计你都被娜塔莎乱刀砍死了。”托里斯面前的咖啡见了底,我又给他重新倒上。“所以你来我家的目的到底是看我呢,还是看娜塔莎呢?”
“当然是你啊,要不然我也不会立马从华沙赶过来。”托里斯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了,如果能顺便见见娜塔莎就更好了。”
“她刚去学校了,要不然你去学校找她?”我抱着手往椅背一靠,戏谑地看着他。
托里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十分利落地回绝。“算了吧,估计她看见我又得好好把我打一顿。”
“是哦。”我转了转手中的玻璃杯,“在华沙怎么样?有没有见到菲利……”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姐姐抱着装满食物的纸袋走进来,她先把订阅的报纸放在餐桌上,然后才进了厨房。
“托里斯,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即使隔着哗哗的水声,姐姐的声音仍十分清晰,我扫了一眼对面的托里斯,只见他低头看了一下表,说道:“多谢了,只不过我待会儿还得去别的地方,就不继续打扰了。”说完便站起身,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和围巾,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我赶紧上前拦住,“你没跟我说来之前还有任务啊。”
“我约了爱德华一起去找人。”
“谁啊?”
“你刚才不是问我在华沙有没有见到菲利克斯吗,他父母告诉我,他已经离开波兰到莫斯科了。”
“是来找你的吧。”我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或许吧。”托里斯没有否认,“不跟你说了,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他把围巾围上,对我做了一个留步的动作,然后消失在了街口。
我重新回到厨房,随手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报纸翻了翻。今天苏联通讯社和《消息报》的新闻大致相似,首页都用了大幅的版面对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胜利进行了报道,而后面的部分就是各线战况和文人发表的文章。
只不过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王耀?”
昨天那位在电话里与我交谈的男子曾说过自己是《消息报》的,要赶今天的头条,恰好家里有订阅他们的报纸,稍留心一下,他的名字便可知晓。
“没想到他居然是中国人。”也对,我早就该察觉了,他那标准的俄语里夹杂着异国口音,本地人一听就知道了。
昨晚对话的情形历历在目,想他的机智、大方和幽默风趣,当然还有他那磁性且略带沙哑的声音,简直如优美的乐曲,在我的脑海里回响,回响。
见鬼。
我狠狠地在餐桌上砸了一拳。
我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对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产生好感,难道是药吃多变傻了?心中的小熊也不知犯了什么病,一个劲儿地用爪子挠墙。我叫它别挠了,它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姐姐被我砸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回了句没什么,拿起牛奶进了书房。
我的母亲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教授,主讲文学史,因此书房里几个靠墙摆放的大书架上都放满了各国文学著作。
在学生时代,我曾立志要当一名作家,为此,我只要一有空就泡在母亲的书房里看书,甚至还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为校刊写文章。
但现实的冰冷很快将我的热情灭得一干二净。
父亲极力反对我走文学创作这条路,他是一名电气工程师,自然希望我往理工方向发展,而向来支持我的母亲这次也站在了父亲的那一边,找到机会就劝。
不过我到最后没有听从他们的意见,却也没有遵从自己的初心。我选择了学校里最冷门的专业——密码学,搬进了学生宿舍,打算就这么混过四年,毕业之后随便找个电报公司,专门给人家发电报。
可惜战争爆发了。
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国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依照“巴巴罗萨”计划,集结了550万人对苏联发起突然袭击,卫国战争全面爆发。各地学生受到感召,纷纷报名参军,而我就是其中一员。因为修过密码学,所以我被分配到了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第57集团军,负责与第51、64集团军的联络。再之后就如前文所说的那样,我们后方的通信部遭到袭击,我为了保护电台受了重伤,不得已回到莫斯科。
空气中油墨扑鼻,泛着各种主义文学的味道。我踩上梯子,手指慢慢划过宽窄不一的书脊,最后在其中之一停了下来。
这是绥拉菲莫维奇的《沙原》,讲的是老磨坊主与被骗来作老婆的年轻女工的故事。这是一个充满仇恨的故事,篇幅短小,知名度不高,却曾得到过列夫·托尔斯泰的高度评价。王耀昨晚在电话里这么跟我说。不过,关于绥拉菲莫维奇,我也只读过他的经典著作《铁流》,其他作品一概不知,尤其是这种十分冷门的作品。也真是幸好有个教文学史的母亲,家里藏书够多,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它。
既然他认为好的文章,那就一定是好的。我在心里这么认为,毕竟聊天也是需要有共同话题的嘛,所以我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看书,《沙原》阅读完毕后我就翻出自己的研究生专业书,继续未完成的学习,甚至连饭也是在房间里面吃的。
但到深夜就不行了,时针刚过数字十,我就什么也看不进了,长时间的阅读和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劳把我击垮,我不得不暂时离开书房去阳台休息会儿。
来自西伯利亚的凌冽寒风让我的脑袋得到重启,我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抬头看了看天空,夜色如墨,月亮被血腥的战场吓得拉紧了棉被,厚重的云层透不过一点儿星光,显得整片天空无比苍凉。而这时,“495-5377126”这个号码突然在脑海中闪过,想着昨晚也是这个时候打的电话,今天他应该还在吧。
我走回客厅,拿起听筒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线彼端的声刚响,就马上被人接起来了。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您好)?”
“是我。”我说,“真对不起,没有打扰到您的工作吧?我们可以继续聊昨天晚上的话题吗?”
也没有说可不可以,他立即谈起了杰米扬·别德内的小说《布谷鸟》。之后不到两分钟,我们就互相开起玩笑,好像是分离多年的至交。
夜晚的时光如同一盏清茶,当你静下心去细细品味时,就已经打破了初交的拘谨。所以在酣畅之时,我提议彼此介绍一下各自的身份,可是他婉言谢绝了。
“我觉得这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才传来声音。
“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别人的。”我再三为他保证。
“可……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战争结束后就要离开了。”
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他是中国人,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到自己的祖国的,他不想与我有更多的纠缠,是怕走的时候再多了一份留恋吧。我的心中突然划过一个很自私的想法,如果战争晚一点结束,他就会在这里停留多一点时间,不会那么快走了。
可这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管再怎么自私,战争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没关系的。”我说,“朋友就应该对对方的情况知根知底,这样才能给予更好的帮助。我可以先说我自己的,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是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第57集团军的通信兵,目前因伤暂时退役。”
“那你现在还好吗?身体没事吧?”他关心地问。
“不用担心,已经修养了一段时间了。”
“那就好。”我听到话筒里有轻轻的呼气声,紧接着他就我说起了一些自己的情况。他说他叫王耀,来自中国,17岁时获得公费留学生的名额,进入莫斯科国立大学学习法律。我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对国家更有益处的理工科,他告诉我,自己的理科成绩太差,人家看不上,只能选文科。
真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而且选法律也没什么不好的啊,莫大的法律系那么有名,说不定我回国以后还能作为顾问参加宪法修订呢。”王耀说,“在校期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苏联的分部,负责与苏共的联络。毕业后,我为了躲避家乡的战乱,选择继续留在这里,我不想当律师,就去了<消息报>做编辑,也兼任记者,所以有时候我会作为战地记者到前线去进行报道。
“中国的法西斯战争很早就开始了,虽然只是局部地区,但我的家乡受到了波及,家人全都死在了一场空袭,我却因为在国外学习逃过了一劫。
“我有一个妹妹,要是她还活着的话应该也上大学了,她就像朵美丽的花儿,所有街坊都喜欢她。有时候晚上我也会想象她还在我的身边,跟她说说话、聊聊天,就如平常在家里一样。”
王耀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在话筒的另一边静静地听着,只在关键地方添一两句吐槽。
这些事他应该压抑了许久,身在异国他乡,没有可以依赖朋友,家人也都在战乱中死去,独身一人在这世上徘徊,孤独和寂寞是少不了的。可就在这同样动荡的地界,在这不眠的暗夜,他却向一个只通过两次电话、连朋友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吐露心声,由此可见,这份倾听和陪伴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我们这次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午夜的悄然来临为这场通话揭去了薄纱,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细细感觉又好像没有。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小熊叫回去睡觉,它这次倒也还听话,打了个哈欠就乖乖回洞里了,想必它陪我折腾了一天也是困极了。
客厅的落地灯被我熄灭,在回房间之前我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台电话,冬夜漫长,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给我们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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